第一百零七章 他不是人,更不是什麼神
2024-09-13 22:06:45
作者: 白不雲
第一百零七章 他不是人,更不是什麼神
毋庸置疑,玉寧一針見血。
褚夕自然不服,沒人會服,他承認謝冗做了很多,但換做是自己,咬咬牙或許也能夠放棄前程,何況謝冗從未說過化身為龍對他有多重要,反而素來都是想死的。
以至於他為林秋讓放棄的東西,實際上與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褚夕擡眼,「自然是誰道行高誰救人,徒兒分得清孰輕孰重,師尊不必多言,更無須什麼服與不服,徒兒自然是服的。」
玉寧搖頭晃腦,偏頭笑看自己徒兒的臉,「你不服啊,哪裡服了?眼睛鼻子嘴巴都寫著不服,何必說謊?為師呢可以直接告訴你,哪怕你或是任何人有他這般年歲道行,都無法救人。」
褚夕擰起眉,唇角的笑容有些生冷,「既如此,您說什麼就是什麼罷。」
師尊與這蛇交好百來年甚至千年,自己不過是靦著臉抱上的大腿,比不上人家的地位是應該的。
玉寧探口氣,鬆開了扣著人肩膀的手,裝模作樣往前走了幾步,擡頭看即將被霧靄籠罩完全的月牙,擡手做了撣灰塵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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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雲層竟是奇異的隨著他的動作散開。
玉寧回頭看自己的弟子,在月輝的籠罩下清淺的笑開,一雙瞳孔即便是歷經世間險惡依舊明亮如初,他微微擡手,點了點月亮,問自己的徒兒:「你猜,這雲層是被風驅散開的,還是為師吹開的?」
褚夕沒心思與他多語,卻不由自主的感受著拂面的晚風。
他閉了閉眼,心口煩緒竟被晚風吹散些許。
「風這樣小,哪能吹散陰雲。」褚夕搖搖頭,睜眼看玉寧,心口平靜下來,「自然是師尊通天之能,才能讓陰雲散去片刻。」
哪知聽見他的話,玉寧大笑起來,笑聲在漆黑的夜晚盪的很晚,連水波都起起伏伏。
「先前總有人叫我尋個道侶,或收個徒兒,說世界恐怕比如今我見過的還要有趣好多,為何那時我偏就不信?」玉寧笑罷,姿態懶散的偏了腦袋,腔調散漫,「不過徒兒,師尊若是僅能讓陰雲散去片刻,那就不叫通天之能了。」
褚夕這才訝異。
天下真仙太少,甚至在許多凡人眼裡只是傳說,人修道或是為自保,或是為揚名天下,或是為長生不老,而玉寧在世人眼裡能夠修至半步真仙,一是天賦好,二是閒。
如今看來果真是……
「多少人說我不好好利用自己的天賦,說我遊手好閒,說自己若是有我這般天賦,早都成了仙。」玉寧笑眼彎彎的笑著自己的徒兒,「我不過修道百年,便是天資再好,也要勞逸結合不是?」
褚夕本煩躁,掛念林秋讓的情況,可不知為何,心口被天空的彎月牽動,聽玉寧說話時,竟難得平靜,他點了頭,等下文。
至少聽到這裡,他不知曉玉寧要對他說什麼。
玉寧卻笑盈盈的說道:「我成仙的欲望並不強烈,人世間這般好,有好玩的雲,明亮的月,漂亮的姑娘,英俊的男子……那些老頭喜歡探究,可我自認為自己還年輕,要玩夠了再探求。於是呢,我練就了這般『控雲』之法,完全就是閒的,可你猜猜,你師尊我練了多久?」
褚夕嘆了口氣,沒想到玉寧還是個碎嘴子,只得隨人心意猜道:「百年。」
只是隨口一說,玉寧卻點頭,髮絲在他面上亂晃,故意托著腔調,悶聲低笑:「可不止——」
褚夕這會也覺得玉寧是閒著的了,實在無法想像這般無聊的把戲竟是要練上百年還不止,除了欣賞日月之輝,還有何用處?
他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本也不太會討人歡心,只能擡頭看月,哪知這般剎那光景竟也能叫他看呆了去。
「很明亮吧?」
玉寧又踢著地上的石子走進,湊在人臉跟前道:「能看出你的驚訝與莫名,不過你師尊我呢,僅僅只是在特別閒的時候才會練,練了一百三十來年,如今已經厭了。」
褚夕心口一跳,已然猜到了下文。
果不其然,玉寧斂起嘴角的笑意,話鋒一轉,不咸不淡的道:
「而那蛇如今能與靈魂體相處的這般自得,是因為……自從我出生起,他便已經在練就這術法了。」
褚夕眉頭皺的更緊,後退半步,一是因為玉寧實在湊的太近,二是因為玉寧的話,他不樂意聽。
玉寧多大了?大抵幾百歲,他也不知。
也就是說那蛇至少練了幾百年。
那又如何?
自然是因為有想接觸的靈魂體,才練到這種地步。
褚夕將唇抿成一條直線。
如果是林秋讓,那他也可以。
玉寧言語不停:
「在我開始修煉時,長輩有來帶我見過他,叫我尊敬他,可我卻看見長輩們變相的囚禁與脅迫,看見他的腳上有一條長長的鎖鏈,長輩說,那鎖鏈控制他不能夠化形傷人。於是他就這樣被困在原地,日日都在捯飭一個奇怪的術法,對著空氣說話。」
玉寧挺直腰背,聳聳肩,一副真的很無奈的樣子,垂著眼笑,當真在回憶先前發生的事。
「那時我才剛修道,看不懂他在做什麼,只覺得,這老蛇自言自語自說自話的,也太閒了吧?」
褚夕斂眉,什麼也沒說。
玉寧瞧見他的神態,擡手敲敲他的眉心,褚夕又開始心煩,偏頭躲過人的觸碰。
玉寧也不生氣,食指的指節追了上去,撫平人額心的褶皺,笑道:「他也是這個表情,但更困惑。」
「於是我去時喜歡鬧很大的聲響,喜歡在他邊上攪得天翻地覆,泥沙亂飛,因為我覺得他孤單的有些可憐,天天皺著眉,天天用那種空白又說不出的表情在練術法,我想和他交個朋友。」
「有一日,他終於沒有在自說自話,而是在摩擦周遭的字跡,我跟著看,認出字,問他是不是想死。」
「老蛇那日搖頭又點頭,視線終於沒那麼空白。」
「在我坐上峰主之位的前幾日,長輩將控制老蛇的方法與契約傳教於我,告訴了我很多蛇的事,我也是從那日起,真正想和那老蛇成為朋友,不過說到頭,還是因為可憐。」
「契約是乘人之危,三峰挾持一個人類,最後讓他消亡。而在長輩的解釋中,那人類的存在不過只是老蛇的救命恩人,但在我看來,卻沒有比愛人更明確的存在。」
「那時候我已經懂得老蛇所做並非是自說自話,而是在與湖底遊蕩的死魂說話,而大多湖底的死魂都是遊走的淹死鬼,我在凡界除魔衛道也要學這個術法,不過練了許久也不過只能與死魂交流十息,更別說是觸碰了。」
「一次凡間洪水淹城,還是這條湖的死靈幫了忙,說是看在老蛇的份上,因為瞧他可憐。而幫我呢,是因為我也瞧他可憐,於是覺得親切。」
玉寧說道這裡『嗤』的笑了,眼眸中噙著懶散的笑意,問褚夕:「是不是很好笑?好像所有認識老蛇的人,死的、活的,都覺得他可憐。」
褚夕哪裡笑的出來?
他只當聽不見,沉默著,垂著眉眼,長睫蓋下淡淡的陰翳。
於是玉寧又接著道:「我以為老蛇木訥、迂腐、古板、無趣,冷漠……像山又像冰的,天下萬事都與他無關。可長輩們又說,他有太大的野心,他貪婪,他想成龍,甚至為奪龍族密寶害死不少修道者,將他禁錮於此也是除害正道。」
「你也知,龍有逆鱗,而蛇神一族想要修成龍,逆鱗則是最重要的契機,那時候他脖子上的逆鱗還沒那麼漂亮,只有一些細細的亮光,我碰了。」
到這裡,玉寧不說話了,站姿筆挺,臉上掛起嚴肅的神情。
「小徒兒,不如你來猜猜,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褚夕沉默良久,眼底一片冷色。
他自然不想猜,可心中也已經知道了大概。
玉寧所言所行,無非就是否定他內心所想的一切。
他想起方才林秋讓來到那陌生宮殿中慌亂驚恐的目光,看見林秋讓猶豫著卻又急切的擡手去握謝冗的手,卻無法想像林秋讓在這般恐慌的情境下摸到一隻手是何種感受。
玉寧想告訴他的是,這不是巧合,不是因為修為,更不是因為年歲。
褚夕沉默之時就已經是聽明白了。
玉寧卻還不止。
「我與他相識十來年,那是我第一次站著去找他,橫著出來……」玉寧說的輕佻好笑,唉聲嘆氣,「我從小到大還從未受過這般重的傷,可我又沒理,知道那是人的逆鱗還非要去碰,也當是買了個教訓,更是不敢同長輩們說是如何傷的,長輩們拿我沒辦法,卻也還是左一口仙藥右一口神草的給我餵好了。」
「等病好了,心也舒服了,我就找他道歉去,順帶給他解了鎖,結果他又是日日在同那些死魂交流,理也不理我……」
「那是幾百年前,他終於能夠同死魂相觸了。」
「等終於和他混熟,我也沒見他有幾回想起先前的事過。」
「只知道他的愛人死了,只知道他將命珠給了自己的愛人,只知道他的愛人魂魄彌留人界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只知道一個為了學這般術法,硬生生將自己身體經脈逆行,幾次險些體爆而亡,靠著逆鱗才活下來。」
「那時我才想起,他不是人,更不是什麼神。」
「只是一個連人類都能瞧不起的,修為高深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