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雙人修羅場)「是你親手殺了他……」
2024-09-13 22:05:21
作者: 白不雲
第六十八章 (雙人修羅場)「是你親手殺了他……」
……快回來吧……
沉沉的黑暗之中,好像有微芒帶來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
回來……
回來……?
肩膀上傳來劇痛,身上很快再次被黑氣縈繞,和以往千次萬次一般,那巨獸被黑氣層層包裹,而後吞沒,化為血水。
又是像以往千次萬次一樣,肩膀上巨大的傷口湧出許多血液後,便以肉眼能看見的速度緩慢癒合。
他以為連身上的痛處也會和以往千次萬次一般,就這麼緩慢消失。
可是沒有。
耳邊是那句話。
……快回來吧……
聲音很熟悉,漆黑中似乎能浮現出一個人。
他伸手去抓,想問:「……回去哪……?」
好像這樣一問,那個人就會繼續回答他。
他想得到一個答案,心口狂跳,耳膜也像是要被那個聲音刺穿,這些年所有痛處都被糅雜成一團,像是有一把利刃,將他渾身皮肉一點點剝開,處處是鑽心的痛。
他想要的那個答案是——
——回我身邊來。
……
「……怎麼了……」
「……為什麼不打了……」
「……不能上去……沒看見全是魔氣嗎……」
「……偶爾會這樣……誰上去誰遭殃……這個獸台不能用了……走吧……」
「……是啊……上次親眼看見那些人也全化成一灘血了……」
「……真是厲害的獸奴……」
圍在不遠處觀看的貴族們交頭接耳,有人面色難看,有人面露欣賞,有人稀稀拉拉起身離開,甚至還有人鼓起掌來叫好。
而那個巨大馴獸場上,那先前還在嚎聲吼叫的凶獸沒了聲息。
嘩啦啦的血液從黑氣中流淌而下,皮肉也被灼燒殆盡,如同山澗泉溪被投擲了巨大的石子一般,落在了地面的血水中。
血液飛濺,腥氣瀰漫。
而那個罪魁禍首擡起頭來,露出一張清雋的臉,還像是少年,卻髒亂不堪,滿是血漬和灰塵,脖頸處的『奴』字分外鮮明。
「……去哪……回去哪……」
他的嘴唇囁嚅,看著前方,聲音如同兩塊石子摩擦,難聽至極。
而後,他渾身顫抖起來,整個人都跪倒在地,捂著心口蜷縮成一團,太陽穴與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爆出來,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很疼。
在聽到那個聲音時,被可以忽視、被奪走的感官全都回來了。
所以很痛。
「……哥……哥哥……」
他這樣喊著,可頭腦雜亂,眼前猩紅,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麼,只是身上徹骨的、被凌遲一般的痛,一次又一次如狂風般席捲而來,如花凋零,如草折根,痛不欲生。
死了又死,活了又活。
周而復始。
「我……回……回哪裡……去……」
「你回不去了,祁遇。」
祁遇?
……祁遇。
恍惚中,又是方才耳周的那個聲音在喚他。
在這樣漆黑猩紅的世界裡匍匐著,他終於碰打碰撞的撿到了自己的名字。
身上的疼痛歇止。
祁遇擡起頭,看見了俯視著他的臉,正要衝上去將人碎屍萬段,黑氣也朝著人撲了過去。
就在此時,一條熟悉的鎖鏈卻嗡鳴著朝他飛來,將他渾身上下捆了個結實。
是縛鎖,他的本命靈器。
他咬牙切齒的喊人的名字:「……褚夕。」
褚夕指節捏一符紙,默念咒術,周身被金光所渡,卻依舊難以抵擋這魔氣。
他面色微微蒼白,卻在聞聲後頷首,竟還是一副有禮節的樣子。
「不愧是被承接天命之人,短短几月竟又記起來了。……不過小師弟你看,縛鎖不認主了。」
「因你被魔氣沾染,徹徹底底成了魔。」
「這樣的你,如何回去?」
祁遇眼中滿是譏諷,一字一頓道:「……你分明是怕我殺了你。」
「你說對了。或許這就是我的結果,而我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褚夕垂眸,如同睥睨的帝王,「可人總要再試一試其他方法,雖然做好準備,但那是最壞的結果。他教你了這麼多文字與道理,你理應知曉『逆天改命』一詞。」
「你從我入峰……便在算計我了……」
「錯了,是再往後些。」
褚夕答著,倏然微微皺眉,見一縷魔氣染黑指節,劃破指節放出那一縷魔氣。
魔氣纏繞著艷紅的血珠落在地面,竟將那一處灼出烏痕。
褚夕眉頭皺的很緊,還是淡聲命令道:「收回你這噁心的魔氣。」
「你到底為什麼……」
褚夕面色更為不耐,手中出現一串念珠,轉動之間,祁遇的聲音微微歇止,肩膀處驟然傳來劇烈的疼痛,連著脖頸處的『奴』字都像是再次被人重新劃開。
「呃……」
他扼制著自己的聲音,肩膀處的骨頭卻在剎那間被什麼攪碎。
咔嚓——咔嚓——
「祁小師弟,把魔氣收回去。」褚夕不再擺弄念珠,卻緊緊捏住,「……或是變成殘廢。」
祁遇咬牙不吭聲,眸光黑氣湧出,忽明忽暗。
團團魔氣更猛烈的朝著褚夕撲去。
下一瞬,肩膀處猛地一陣劇痛,他倒是會忍痛,一聲不吭。可隨著碎裂聲伴隨著劇痛,他的手臂果真無法再動彈半分。
兩根長釘瞬間從他身體裡抽出。
而魔氣此時也縹緲而散,虛弱無比。
褚夕此次再驅散起來,便就容易許多,他攆著手中珠子,收回那兩根滿是血液的長釘,眸光如同寒冰一樣沒任何變化。
「……看來又是我天真了,這釘子不論在祁小師弟的錚錚鐵骨上打多少顆……都沒有用。」說著,他的聲音忽然停了,驟然勾起嘴角笑起來,「能夠讓魔氣變得一揮就散,也不是沒任何作用。」
他俯視著整個人如同從血海中撈出來一般濕漉漉的祁遇,眼中閃過殘忍的光。
「祁小師弟,你在想什麼?」
祁遇沒有回答。
褚夕微微蹲下,衣擺處沾染的也不知是誰的血液。
魔氣盡散,他終於捨得摸出時時刻刻寶貴的摺扇,替自己扇著風,微微偏頭,笑問:「你是不是更想殺我了?」
祁遇擡眸看他,面色如同宣紙一般蒼白,沒有任何血色,可一雙黑漆漆的瞳孔中卻晃出一抹狠厲的光來,「九殿下似能洞察天機,才對我這般懼怕……」
「您逆天想改的……當真只有自己的命麼?」
褚夕面上的笑容微微滯澀,眸光微沉。
祁遇又笑了笑,白玉般的面容卻叫人渾身戰慄,「看來我馬上就出去了,能讓你連魔氣也不畏,這般靠近警告我……」
「也不知九殿下想改的是誰的命……能讓你做到這種地步……」
他眉角輕輕一壓,打量著褚夕的臉,眸中飛快閃過一絲明晃晃的殺意。
「……我不會放過他的。」
褚夕的瞳孔猶如一汪幽靜的深潭,嚴寒的可怕,但很快就蕩漾開了。
「祁小師弟實在想知我要為誰改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這個笑分明溫潤如玉,卻在此刻叫祁遇覺得毛骨悚然。
直到他吐出那個名字。
「我想改命的人……是你的好師兄,好哥哥。」
「——林秋讓。」
祁遇霎時連呼吸都停了,他無聲的撇開目光,不再願意去看褚夕信誓旦旦的眼。
仿佛多看一眼便是真的。
仿佛褚夕洞察的天象就是這樣。
仿佛林秋讓未來真的會被他親手殺死。
……怎麼可能。
「不是說不會放過他麼?」褚夕擡起他那金貴的手,一把抓住祁遇的頭髮,迫使人擡頭,「真可惜,這個人……你現在似乎不想殺。」
祁遇的視線與他相撞,如今是徹徹底底落了下風。
昏暗鬥獸場中逐漸清晰的視野里,他從這個人的眼中看見了陰鬱與破罐子破摔的瘋狂。
「對,我有洞察天機之能。三年後,在隱幽之峽,你一掌就會要了他的命。他因一掌斷氣,墜入幽黑的峽谷之中,永生永世,不見天光……」
「是你親手殺了他……」
褚夕的手突然死死扣住跟前人的脖頸,滿目憎惡,一個周正端莊的雅士在剎那間成了個瘋子一般。
「你問我為什麼……?為什麼要算計你?為什麼要將你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要將你鎖進來?你可是天命所託之人啊……這天地間的機緣都是圍繞你而動的……我怎麼敢……這樣對你?我怎麼敢這樣對你?!」
「你死了連這天都會塌……偏生你如何也死不了……你這個怪物……便是將你分屍……我都怕你的屍塊也能單獨活著……」
他雙眸如剪,狠厲又冰冷。
裡頭卻映出一個人。
是最鍾愛穿淡色服飾的人,那日也是穿著花白的衣袍,襯著單薄瘦削的身體,仿佛被風吹一吹就能倒了。
那個人就是這樣脆弱的死去的。
因為一掌,因為一掌,就斷了生機,合上了雙目,直直墜入谷底。
死前他還那樣看著他,讓他救救他……
這個目光纏了他六年。
整整六年。
讓他整宿整宿睡不著覺,讓他整個人都被懊悔布滿,讓他自己不像自己……
更像是一個無法彌補自己過錯而茍活著的畜生。
變成了這樣……
畸形又莫名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