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4-09-13 21:18:01 作者: 雪恨

  第30章

  眾人是在第四天下午到的雅拉干。

  倦累的族人一見到熟悉的地方,就爆發出了陣陣歡笑聲。

  易鳴鳶最初見到的木架和塔樓都是臨時搭建的,到了雅拉干,她才知道北境的城池並不像大鄴一樣巍然磅礴,塊壘齊整,不加雕琢的取材給這個距庸山關最近的城門平添了幾分粗野的壯美。

  用石料搭建的防線並非固若金湯,匈奴將士們的驍勇使它成為了真正的銅牆鐵壁,作為距敵國不足百里的第一座城池,這裡有著非比尋常的重要性。

  一旦城破,虎視眈眈盯著的部族很快就會揮刀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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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前過了及笄禮的易鳴鳶已是可以婚配的年齡。

  去年皇后娘娘提出這件事,皇帝舅舅說她年紀還小,又沒有父母陪伴在側,要她在宮中多住兩年,十七八歲再嫁也是來得及的。

  到了立冬前,陛下總算咬咬牙,讓皇后娘娘安排易鳴鳶和一概年輕優秀的京中世家子弟見面,名冊都剛定下來呢,她就恰好病倒了。

  於是就這樣拖到了這個時候。

  想到這裡,易鳴鳶頓時覺得頭大得不行,事兒多得她快要來不及睡覺了,還得千思百慮的應付這件事。

  柔嫩的臉龐在被子上忿忿地蹭了幾下,不願起來,煩躁得緊。

  「公主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得找個同樣最好的夫君,奴婢直到公主最近事多繁雜,但是咱們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呢,要是……」梧枝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

  她想到今日那位郎君的才思敏捷,鳶秀俊逸,衡量了易鳴鳶的態度,才接著講下去,「要是公主想嫁的郎君不是京城的官宦人家,以陛下對您的愛護之心,只怕不會輕易鬆口。」

  梧枝勸得苦口婆心,她家公主卻並沒有通徹她的意圖。

  易鳴鳶:「?」

  怎麼扯這麼遠了?

  要易鳴鳶說實話,她對於嫁人並無甚大興趣,這世上但凡女子,都比男子有更多的規矩約束,常說娶妻娶賢,她自覺沒有這麼寬宏大度到賢德的程度,擁有給相伴一生的夫君納幾個小妾的肚量。

  再說她的身份高得不能再高,她有戰功赫赫,戰死在沙場的亡父,作為長公主的亡母,親王郡王的兄弟親友,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人匹配得上。

  遑論嫁人還要考量那人的品性學識,過往經歷,有上進心否,為人頑劣否,能接受作為公主駙馬的繁文縟節否?

  別說這些了,就是那些到了這歲數還沒有定親的,貪戀她相貌,等到了年老色衰便棄之若履的有幾個,巴望著潑天的嫁妝錢財,陛下積年御賜之物的又有幾個?

  這種不會說出口的心思永遠是怎麼打聽,旁敲側擊都出不來的。

  前世易鳴鳶為了不嫁人無所不用其極,一哭二鬧三上吊,前一秒鬧著要在公主府撞牆,下一秒吵著要剪了頭髮去山上做道姑,場面鬧得很難看。

  嚇得皇帝舅舅擔心她受過什麼傷害才生出這種想法,派人來問過三五回。

  到最後悄悄把她叫到內殿中詢問,要不要效仿前朝的一位帝姬,養幾個面首粉頭,也算慰籍,罵名就讓它這個做舅舅的擔了。

  話一出來,易鳴鳶哭笑不得,言明並沒有這個想法,只是想多在宮中陪舅舅幾年,好盡一盡做女兒的孝心。

  陛下一向是當易鳴鳶為女兒寵愛的,聽到她稱自己為女兒,感動得當即下旨說易鳴鳶向來身子不好,欽天監算出她命格貴重,要在公主府鳶修幾年,早晚拜佛念經,得晚幾年才能出閣。

  回想那個在內殿中與舅舅說話的溫暖午後,易鳴鳶久違的感到很幸福。

  不過想到抓著自己胳膊阻止的宮人,在自己手掌上勒出紅痕的剪子,易鳴鳶就一陣頭痛。

  要是再來一遍,可就太折騰人了。

  就算是嫁,雖說婚姻不問閥閱[1],但舅舅定不會讓沒有官職在身的人入選,梧枝這是累傻了吧?

  沒理解到梧枝意思的易鳴鳶一點也沒往程梟身上聯想,趴在床上苦惱有什麼好一些的解決辦法,氣得蹬了兩下腳,恨不能直接睡死過去。

  「哎呀梧枝,你就放過我吧,我明天讓人給你買一籃子的蜂糖糕,炸魚酥,都是你愛吃的,可別念叨我了,我要睡覺了,睡了。」

  皇帝陛下轉了轉大拇指上的青玉盤龍扳指,面露不忍。

  「你看看你,都還在咳嗽呢,好好的出門幹什麼,要多養幾天,快過來坐。」說著招呼宮人拿兩個軟墊枕著,好讓易鳴鳶坐得舒服些。

  「建德,你先聽榮妃把話說完。」皇后娘娘提點道。

  皇上看著易頌茫無所知地坐下來,還在和蕭詠柃眼神示意別怕,不由覺得他這個外甥女就是太心軟了,到現在還蒙在鼓裡,遭人欺騙。

  不久前傳了少傅細細詢問過,確認二人是因為討論詩書才打鬧起來的,和易鳴鳶送的吃食沒有絲毫干係,她卻還一力包攬下來。

  「榮妃娘娘,怎麼鬧成這樣?」易鳴鳶身子前傾,對上榮妃的目光道。

  「公主正好來了,這件事和公主殿下也有掛落,前幾日來人送了果子,六皇子的比我兒的大上不少。」榮妃見易鳴鳶有意要問個明白,便開始從頭說來。

  「是鳴鳶失了偏頗,日後一定做到咳咳,一碗水端平,可這只是一件小事,如何能鬧到現在的地步?」易鳴鳶像喉嚨癢得壓不住一樣咳嗽了兩聲,極盡柔弱病態之姿,這是她慣用的手段。

  「是呀,這只是一件小事,可偏偏有人加以利用。」榮妃轉過頭叫了兩個宮人出來,「你們來說,都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兩個宮人對著堂上的天子之威,嚇得渾身顫慄,其中一個膽子大些,先開口:「那日我們在資善堂當值,公主府中來人送了糕點,幾位皇子和和平平吃了,並未吵鬧爭執。」

  聽到這裡,易鳴鳶做出蹙眉的表情,面色不虞,像是不相信她的話,問道:「你這話可是真的,是不是有人脅迫你,敢發誓嗎?」

  那宮人連忙道:「敢的敢的,若是奴婢有半句假話,就讓奴婢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絕無虛言的。」

  易鳴鳶低下了頭,不想再去看蕭詠柃一眼,在眾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唇,榮妃還是挺得用的,只消在背後推波助瀾,她連人證都幫自己找好了。

  陛下見易鳴鳶的樣子心疼得不行,但有些事情見識到了,也能吃一塹長一智,「旁邊的,說。」

  另一個宮人被點到,話說出來就是承認當值的時候在嘮扯,內心張皇失措,顫抖著聲音回話:「奴婢是資善堂外院的,有一天被六皇子身邊的宮女,叫書芳的拉去說閒話,書芳說是因為五皇子想要六皇子的糕餅,所以出手傷人。」

  蕭詠柃中午被叫走的時候直覺不妙,但也沒理由推諉,現下這前因後果被抖落了個乾淨,他就像被扒光了扔在眾人面前,心又冷又疼。

  他只是想為自己爭取,他有什麼錯!

  「我沒有,皇姐,是她們誣陷我……」蕭詠柃帶著哭腔充滿希冀地看向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他這位皇姐最溫柔心軟,只要她相信自己,今天的事情也一定能化險為夷。

  有這麼多年的情分在,她會相信自己的,一定。

  蕭詠柃到了這時候還沒有將把消息放給榮妃的人和易鳴鳶聯繫起來,仍然痴心妄想著易鳴鳶能救他於水火。

  可是易鳴鳶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言。

  榮妃見事情差不多了,期期艾艾地對著陛下的方向跪下,「皇上,到這裡便分明了吧,臣妾對六皇子一片養育之恩,他卻上下挑撥,顛倒黑白。」

  見陛下沉著臉不說話,榮妃又加了一把火:「詠枬受委屈不要緊,可是公主殿下對六皇子的純然愛護之心被這樣利用踐踏,說出來多麼令人寒心吶!」

  這幾句話無疑打中了陛下的關竅,他轉頭想看看易鳴鳶的臉色,只見易鳴鳶面帶哀傷,似失望透頂,嘴角向下撇著,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當時病都沒有好全的時候就來看望弟弟們,可見是多麼的親厚,現在咳疾未愈,急慌慌的跑過來,手上連個手爐都沒有,可來這卻知道了這樣的腌臢事。

  陛下與幾個兄弟關係好,幾十年如一日的熙和,從無齟齬,到了自己這裡,就希望幾個兒子女兒也是一樣。

  子嗣輯睦則家安,家安則朝廷定,朝廷定則天下宜。

  現如今蕭詠柃淆惑視聽,用易鳴鳶疼愛弟弟們的好心橫生事端,陛下冷聲說:「朕從小便告誡你們,不願看到兄弟鬩牆的場面,今日看似是抹黑詠枬,實則是蕭詠柃你,借題發揮,陷你姐姐於不義!罰你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榮妃見蕭詠柃被訓斥,眉間剛染上喜氣,就聽到陛下接著說:「榮妃,詠枬沒有肚量胸懷,也有你管教不力的責任,罰俸半年。」

  說到底,陛下對蕭詠柃還有幾分愧疚在,當初要不是他把蕭詠柃交給榮妃養,說不定也不會出這樣母子反目的事了。

  「舅舅……」易鳴鳶啞著嗓子開口,「我也有錯,咳咳,舅舅也罰我吧。」

  整個事件下來,易鳴鳶看似有關係,實則是最無辜的,她這樣我見猶憐的樣子把皇后的慈愛之心都激發出來了。

  「建德,如果你也有錯,那本宮作為後宮之主也要擔監管不力的責任,陛下作為天下之主就更是了,本宮看你也累了,去景福殿偏殿休息會吧。」

  易鳴鳶見差不多該功成身退了,順從地對皇后娘娘一 拜:「多謝舅母。」

  到了門口那邊,易鳴鳶招手把一開始的小太監叫來。

  「本宮一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眼生,是去年新進宮的嗎?」易鳴鳶低頭問道。

  前世時,這位現在還低矮畏縮的小太監到幾年後成了風光的總管太監,是蕭詠柃的左膀右臂。

  欒慶不知道公主突然問他這個做什麼,但還是規矩地答了:「回公主殿下,欒慶是七月進宮的,半月前被分到了六皇子宮中,做一些打掃燒水的活計。」

  風有點大,易鳴鳶臉縮在大氅中,頸上圍著的一圈狐毛襯得她皮膚更加的白皙,打掃啊,那就是還沒有走到蕭詠柃的身邊,這時候籠絡過來是最好的時機。

  「六皇弟年歲小,難免識人不鳶受挑唆陷害,我要你以後把他所有的事情都一一通報給我,」易鳴鳶筆直站著,娉婷玉立,與身量尚未抽長的小太監對比明顯,「欒慶,你有什麼宮外的牽掛或者本宮能幫你的心愿嗎?」

  「公主這是……」欒慶驚喜於此番機遇,趕忙跪了下去。

  易鳴鳶提起一旁的錦被往腦袋上蓋,試圖用它隔絕其餘的聲音。

  梧枝見易鳴鳶抗拒的態度,離開她的閨房,讓秋瑰她們進來伺候易鳴鳶洗漱了。

  聽到動靜,易鳴鳶從床上坐起來,苦著一張臉把湯水一飲而盡,心情方開闊了些。

  罷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次日

  晴空正好,陽光透過冰裂紋的窗欞,被分成大小不一的塊狀,照在人身上暖和舒適。

  底下人來報,說宮中派人來找。

  易鳴鳶正在書房中寫寫畫畫,聽到這事臉色不變,只微微擡了擡手問:「是誰宮裡的人?急嗎?」

  回話說:「看樣子是六皇子宮裡的,神色焦急得很呢,一路跑到了府前,人都差點拉不住。」

  「知道了,」易鳴鳶仿佛置身事外,慢悠悠把最後幾筆添上,在筆冼中晃了一晃,洗盡墨汁,收起卷著廣袖的襻膊,才接了一句,「就說本公主寫字弄髒了袖子,需要更衣,一定速速來,去傳話吧。」

  任蕭詠柃四年後是如何的狠毒,現在也只是個沒有羽翼的羔羊,碰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只會請求她這位「皇姐」的幫助。

  真是可笑。

  不著急,她只抖落出去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相信蕭詠柃能夠化險為夷的,到時候自己再出現,不用做什麼從天而降的救星,做個姍姍來遲的溫軟公主就好。

  她也向來不是什麼喜歡多管閒事的人,為著單方面的手足之情出面過幾次,有人利用了她的同情和物傷其類。

  就得承擔她睚眥必報的後果。

  能在宮中順風順水過完這十幾年的公主,可並不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無知閨秀。

  在偏廳的小太監滿頭大汗,宮中都快亂成一鍋粥了,唯一能幫六皇子殿下的建德公主卻遲遲不來,他內心嚇得要死。

  宮中的紛爭向來可輕可重,他也不是說關心六皇子的安危,而是這個主子倒了的話,他不免要被內務府重新安排主子,這換來換去的,誰知道後面的日子怎麼個過法。

  好不好的,都在主子們的一念之間。

  為了顯得真實,易鳴鳶特意去換了一件圓領錦衣,外披紅羅銷金袍帔,頭戴吊朵玲瓏簇羅頭面,似急忙換上匆匆趕來,連鬢角的幾朵累絲珠花都有點簪歪了,「六皇弟出了什麼事?」

  「榮妃娘娘午時來人叫了六皇子去她宮裡,說是五皇子要和弟弟一起用膳,但一個時辰過去,竟是打鬧起來,誰知陛下正好處理完公文,來了延和殿撞見了,發了好大的脾氣。」

  事情緊急,小太監言簡意賅,三兩句一解釋,就把事情完整的闡述完了。

  榮妃當初剛生下五皇子沒多久,六皇子也出生了,可惜沒過幾個月,他的生母崩逝,陛下就把他交給了榮妃,兩個孩子放在一起教養。

  後來年歲漸長,五皇子煩擾於總有人和自己搶母親,榮妃也是個偏心自己親生孩子的,慢慢的六皇子住在自己宮裡,不再早晚給榮妃請安,所以榮妃勉強算他的半個養母。

  偶爾叫去用飯還算稀鬆平常,可是五皇子向來視蕭詠柃為眼中釘,怎麼會主動找,又正巧叫過來的陛下碰見?

  看來,蕭詠柃赴的是場鴻門宴了,至於一向溺愛孩子的榮妃是知道了什麼消息要給五皇子出頭,易鳴鳶想,自己還是秘而不宣為好。

  易鳴鳶帶著那小太監一路往宮中趕去,因著立府的時候選祉就離得不遠,不消三刻鐘的功夫就到了。

  雪水經曬升騰形成煙霧,畫意溉灑、在古勁莊嚴中平添如畫詩情,絲毫看不出其中的暗波翻湧。

  高牆巍峨,百年楠木上積了水珠,滴答著向下滑落,還沒有踏入延和殿,就聽到裡面的吵嚷聲,走近一瞧,皇帝舅舅,皇后舅母,五皇子六皇子都在。

  榮妃抱著表情倨傲得像只大公雞的兒子哭得梨花帶雨,蕭詠柃低聲怯懦的在一旁站著,只不時小聲反駁一句:「我沒有。」

  那期期艾艾的模樣讓榮妃都差點要敗下陣來。

  「建德公主到——」太監在門外通報。

  「咳咳,小孩子之間吵架,一兩個糕點糰子的都是鳴鳶這個做姐姐的不周到,還請舅舅看在六皇弟自小失去生母的份上不要責罰他。」

  易鳴鳶連外袍都來不及脫,直接在陛下的跟前跪著了。

  話說得懇切至極,反倒讓在堂上的其他人都神色微變。

  粗硬彎曲的黑髮被撩起,易鳴鳶將它們握在手中,再次看到了程梟耳後的刺青。

  近距離觀察之下,她確認這刺青只有半塊,旁邊還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小點,就像是刺到一半被人阻止,因此只來得及刺上這部分一樣。

  「阿鳶,幫我。」前面的程梟遞來兩顆紅瑪瑙珠,匈奴男兒的辮子是只有閼氏才能觸碰的禁忌之地,他想全權交給易鳴鳶。

  易鳴鳶伸手接過,穿在他半濕的頭髮上,三股髮絲在她手中被捯飭得妥妥貼貼,她編完端詳片刻,這瑪瑙色彩艷麗,通體沒有任何雜質,瞧著只比她妝匣里的珠子成色略次一些。

  但她那幾顆可是御賜之物,世間自然少有可堪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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