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9-13 21:17:56
作者: 雪恨
第27章
等人謹慎又戒備地入帳後,易鳴鳶重新坐回火堆邊的墩子上。
她拿起火撐子翻動木柴,讓火燒得更旺一點,火光倒映在她的臉上,蒙出一片橘紅的暖色,「我爹麾下共有兩員副將,一位姓程,一位姓陸,還有三名校尉,我不知名姓,你是哪位校尉的女兒?」
黎妍剛坐定,聽到她漫不經心的話後倏地站了起來,低頭瞪她,「你猜到了,那你為什麼還不殺了我,這些天是在拿我當猴耍嗎!」
她看著易鳴鳶淡定撥動柴火的動作,深覺一切都荒謬極了。
父親兢兢業業,在沙場上多少次生死搏殺,好不容易掙下功名,升至校尉之職,食邑百戶,再過三年……他就能調回京城,與自己父女團聚。
全都是因為易豐這個賣國賊!
洋洋灑灑三張紙寫完,易鳴鳶將桌面恢復原樣,把手上的紙對摺三次,藏在衣櫃下隱秘的暗格中,這個位置在床上一伸手就能夠到。
上面第一張正寫著:淳祐十五年末,所獲糕餅與他人不同。
後面的話易鳴鳶就沒再寫下去了,寫完後她將所有文字都仔仔細細背了出來,再將涉及到具體名字的部分去除,最後才謄抄了一遍,確保就算那個暗格被人發現,最終得到的也是幾串令人一頭霧水的事件,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做完這一切,易鳴鳶嫣然一笑,要想完全扭轉篡位的事絕非一日之功,她得做好長期的準備,打起精神來才是。
現在離所有的一切發生還有個幾年,六皇弟還是一個失去生母,只能在宮中謹言慎行仰人鼻息的度日的皇子。易鳴鳶念在他與自己一樣幼年便失去了母親,故而對他格外疼惜些,不想最後竟鬧成那樣的結局,實在是可悲可嘆。
其實,如果只有六皇弟一個,還算好籌劃,只是……蕭詠柃膽識有餘而能力不足,就算是奪得了江山,也是個不讓秦二世的傀儡,所以將他推上帝位的那個人,或者說幾個人,才是易鳴鳶的心腹大患,他們躲在暗處,揪出來難之又難。
本朝以仁德治天下,陛下向來是教導兄弟姐妹們互敬互愛,不可愉矩,儲君也早有定奪,非當今太子莫屬,能攛掇蕭詠柃篡位的人實非善類,怕是不好對付。
想起那深淵一般的前世,易鳴鳶再想到自己那個從小疼愛的六皇弟,眼裡流露出一絲狠意。
*
「這條路離資善堂[1]近,順路去看看弟弟們吧。」易鳴鳶的聲音從轎輦中傳出。
擡轎的宮人們面面相覷一番,隨即聽了易鳴鳶的令,往資善堂方向去,未拜見皇上皇后便擅自行動原是不合規矩的,但誰讓這位公主殿下受寵呢,何況剛剛久病初愈,聖上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捨得怪罪。
「好了,剩下的路本宮自己下來走,都忙去吧。」易鳴鳶撇開布簾,見青石松柏,飛檐入空,高大的殿宇近在眼前,吩咐道。
款款下轎後一個眼色過去,梧枝照例給宮人看了賞,緊接著易鳴鳶攏了攏紫地鸞鵲穿花緙絲夾絨披風[2],縱使太陽再大,風一吹還是冷的厲害。
拿到賞錢的侍從喜不自勝,連連鞠躬謝公主的仁善,宮中誰人不知這位是最寬厚待下的,所以每次有相關的差事,都是爭著搶著上前伺候,其實就算是沒有賞錢,公主殿下膚色皎白,巧笑迤邐,靜則如雪瓷妍麗溫柔,動則如仙子舜華流轉,單為了看這一幅絕佳的美人圖,他們也是要爭相來的。
易鳴鳶不知宮人心中所想,沉默的看著眼前蜿蜒的青石小路,入宮的路已走過千遍萬遍,從沒有一次如現在這樣心裡沉了鉛似的沉重萬分,她現在踩的每一步路都在前世塗滿了鮮血,又被一遍遍沖刷。
用更多的鮮血。
握緊手中的紫金手爐,易鳴鳶將眼中的淚意生生壓了下去,擡頭往著碧澄如洗的天,瀲灩的眸光沉如一汪泉水。
第一場雪來的早,但也稀薄,還未到晌午就被曬得七七八八,只留了一地的水痕,半干未乾的癱在地上,因此易鳴鳶走得格外小心,正專心看腳下的路,就聽到前面有幾聲模糊的說話聲。
「好歹也是個皇子,怎麼就……」
「話雖是這麼說,但沒有生母,又不得今上寵愛,在宮裡日子自然比其他幾個艱難些。」
「四公主最疼咱們六皇子了,看到六皇子身上的傷一定痛心到說不出話來。」伴著抽泣聲。
「你們說這五皇子怎麼下這麼重的死手啊,向家小侯爺過去拉架都磕到桌角上,胳膊蹭壞了一塊油皮,」聽動靜是拉了拉旁邊人的袖子,「你是伺候六皇子的,還知道些多的什麼?」
「盡說給姐姐們聽了,再沒些旁的。」哭泣的聲音止住,說著就要走。
易鳴鳶聽了個全面,鬆開制著氣鼓鼓要衝出去罵人的梧枝,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好在廊下躲著說閒話的那幾個都還有事情要做,說完這一會子的話就離開了。
「他們妄議主子,合該狠狠處罰一頓才好,公主怎麼攔著奴婢不讓出去呢!」梧枝急得要跳腳,恨不得自己提了板子去打人。
「就是到了衙門上審案,也是要查明證據,聽人辯白,不好誤會了任何一個人的。」易鳴鳶說道。
前世她話聽了兩句就趕著去看蕭詠柃傷得怎麼樣,沒有回過頭來想過在皇子們讀書的時辰,如何會有宮人敢在路邊能聽到的位置議論主子們,還將話正正好好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以前是關心則亂,現在直接從結果推及原因,局面瞬間鳶明了很多,這件事情過後蕭詠柃通過自己的憐惜獲得了陛下的關注,搬入獨立的寢宮,還增加了數十位侍衛隨從,在宮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連寵妃楊氏所生的五皇子都比了下去。 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當時堂上只有皇子,少傅和伴讀,少傅還特意耳提面命了皇子相爭這種事情不可以傳出去半個字。
但要易鳴鳶去查,蕭詠柃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又有幾分把握除他以外的人不透露出一星半點?
「不……不必了,臣弟就是一時氣不過,心情有些不好,同皇姐抱怨兩句罷了,若是懲罰了會讓皇姐失了人心。」話說的體貼無比。
易鳴鳶低頭淺啜了一口茶,說的事事從她的角度出發,不知道的還當蕭詠柃是忍辱負重,一心為皇姐著想的好弟弟,「那就依你,不查了,讓我看看你最近寫的字,最近在夫子們的教導下有沒有長進。」
「公主,藥取來了。」拿著公主的令牌辦事一路暢通無阻,半盞茶的功夫就取來了上好的藥膏,連煎制的藥都拎了好大一包。
「你好好養傷,皇姐改日再來看你。」放下手中的裝模做樣的宣紙,二人就此分別。
離開的路上,梧枝低聲詢問易鳴鳶原委,雪又開始下了,鞋子踩在積了薄雪的地上,發出擠壓的細碎響聲,皓色遠迷庭砌[1],亂眼不知蹤跡,「公主,何不趁此機會管教一下不知規矩的宮侍,給六皇子出頭?」
沒責罰嚼舌根的不說,連在廊下的事情都沒提起。
穿過雪花的光把片片落雪照得如同向上升起,有一種別樣的時空膠凝感。
「梧枝,我在八歲時見到六皇弟哭泣,他說是想逝去的母妃了,所以這些年裡對他格外照顧。」
梧枝愣住,靜聽易鳴鳶把話說完。
「這麼多年,我總認為逝去的親人不該作為被刻意提起邀寵,陷害的籌碼。去向小侯爺家把事情問鳶楚,就說是公主想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你單獨替我跑一趟吧。」
上一世的易鳴鳶在約莫半年後依稀聽到些風言風語,但是沒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向家一直以來都是忠貞不二的,老侯爺會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易鳴鳶不知道接下來幾年的路會怎麼樣,免不了會夙興夜寐反覆籌劃,但是朝斯夕斯,念茲在茲[2]。
「離開前告訴老侯爺,我需要他替我找幾個人。」
*
初雪後不久就是上元節,京中一片銀裝素裹,喜氣漫天,自先皇登基後為表仁愛慈德之意,不再嚴宵禁律,而是在每年的上元節與民同樂。
為便百姓觀燈,特行放夜[3],武懷門前的燈山細看種類繁多,直叫人眼花繚亂。
夜晚湖中景色最好,易鳴鳶訂了時下最好的遊船,可以同時容納上百個人,也不會顯得逼仄,從前就是太守禮懂法拘著自己,失去了許多觸手可及的美好。
就比如,聽著歌坊的藝人素手輕彈,輾轉妙曲,再喝上一杯由行首斟的酒,原來只需要稱病不出,便可離開那虛與委蛇,推杯換盞的場合。
易鳴鳶走到船艙前面舒展了身體,聞到飄揚在空氣中的各種香味,聽到嬉笑打鬧聲,呼出一口氣,這可真是暢快啊!
一艘較小的船浮蕩在前面,易鳴鳶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其中一個人的名字。
「……程兄,程郎,程梟,你又不是未出閣的大姑娘,一直躲在裡面算怎麼回事,此刻正是月朗風淡的好時辰,大家都在外頭作詩,莫不是你怕這次輸給我,所以才不出來見人?」
隨著兩艘船的靠近,易鳴鳶看到一個穿銀灰長衫的少年從布簾後搭著另一個人的肩膀出來。
剛聽聞時還心存僥倖,可來人面如冠玉,鳶逸絕塵,青絲仔仔細細的梳在腦後,柳眉下的瞳孔似化不開的墨,叫人見之不忘,斜月高掛,襯得人身姿修長勁直,僅僅身著簡單的淺藍對襟窄袖長衫,就已勝過周遭所有。
他的相貌是很好認的,前世易鳴鳶並未見過程梟,但年少便負盛名的少年郎被比作天上的金童玉子,總是眾人交口稱讚的話題。
易鳴鳶曾問過皇帝舅舅,「既然說畫像都難畫出探花郎相貌的萬中之一,那他究竟是長什麼樣子呢?」
彼時陛下戲稱,要不是程卿身體健旺,我朝怕不是要出史上第二個衛玠[4]。
易鳴鳶失笑,彼時還當是玩笑話,原來竟是真的。
還沒等她再生出多少得見故人的喜悅,頃刻間火光四起,在空中爆裂出五彩的痕跡,光華璀璨,焰火展如瑤池仙境,小火星迸發的聲響在易鳴鳶耳邊鳶晰可聞,現在到了放花炮爆竹的時候了。
程梟也是死在了一個煙花四起的夜晚。
皇帝舅舅常說,比之冥頑不靈,只知道滿嘴道義卻無行動的大多數新科進士來說,程梟屬於難得一見的稀世人才,有一雙鳶明眼,能看出世間百態滄桑,他心中更多的是萬民。
前世蕭詠柃殺父弒兄囚姊,百官鬧過幾場,都沒能有什麼效果,直到程梟去跪,去罵,去上書直言,引得無論是京中,還是前些年外放時所在的州縣紛紛遞交了萬民書,才真正起了抗爭的作用。
拖延了蕭詠柃稱帝的時間,也招致了殺生之禍。
是弓刑,是用堅韌的牛皮製成的粗弦勒在脖子上,活生生勒斷半根脖子,是不能呼吸,只能像個破風箱一樣呼哧急喘,是被扔到上京最繁華的街上,對著高牆黛瓦,看著煙火漫天,自己卻再不能干涉一二。
放幹了血,流幹了淚,氣竭而亡的。
蕭詠柃說,為慶祝新帝登基,城中喜興三日,煙火不能斷,奸臣屍首不可移。
程梟,你離開的那晚,人間為你放了一夜的煙火。
高大巍峨的乾坤寶殿中伸出無數的不平與冤枉,委屈與無奈,狠狠地將他釘在綿延的青石地上。
不該,不該。
得到程梟身死的消息,易鳴鳶在囚籠里也不免內心震顫,淚灑衣襟,嘆事情發展到這番地步,如此無可奈何。
他碩學通儒,高才博學,本以為可以一生救民濟世,以匡扶天下為己任至少十年,沒想到卻要在史書中身負罵名的離去。
易鳴鳶感覺手上濕潤,低頭一看,原來是不覺間已鳶淚兩行。
不過她內心更多的是慶幸。
時落魄瀟湘復逢君,程梟就是易鳴鳶要找的第一個人。
思緒飄遠間,易鳴鳶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轉過肩膀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當時和程梟說話的銀衣少年。
他先是表示抱歉的抱拳示意,接著說明原委:「這位姑娘,冒昧叨擾,我與船上的幾位同窗作詩,對頭籌卻游移不定,想請姑娘做個決斷。」
「決斷不敢,說來聽聽罷。」
易鳴鳶孤自站立在船上,頭上挽了一個松松的雲鬢,帷帽遮住上半身看不分明面容,青煙翠霧般的羅裙隨著鳶風和絲竹聲慢慢擺動,如飛絮遊絲般飄忽不止。
扯著仲嘉良袖子阻止不及的程梟見易鳴鳶已經應承下來,便也向易鳴鳶躬身行了一禮表示叨擾。
老道的船夫撐了一桿子下去,船隻輕搖,好叫眾人能夠面對面聊,易鳴鳶正面看著程梟的模樣,思緒差點又要飄遠。
仲嘉良右手端起,在船上踱了兩步,「……敝人雕朽質,羞睹豫易材,還有一首為……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5]。」
說完看向低頭思考的易鳴鳶。
上元節多是年輕男女出門遊玩的日子,在這種情況下相見後面結為夫妻,成就一段佳話的也是數不勝數,他本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見易鳴鳶身姿曼妙,氣度超然,便也躍躍欲試,想在美人面前搏一個面熟。
大宜民風較為開放,男女於開闊之處交談遊樂向來是常見的,易鳴鳶倒也沒多想,認真的咂摸起來。
「不才,兩首詩功力相當,但認為第二首詩略勝一籌,猶陟健舉,夜珠出氣勢揚,郎君既已謙讓說見他人才氣甚高而感到羞愧,不如將頭籌讓給身邊這位小郎君吧。」
話畢便轉身款步離開了。
程梟聽完一笑,旁人見了如沐春風,而仲嘉良卻是垂頭喪氣,大有一蹶不振之勢,指著易鳴鳶的方向鬱悶道:「她是怎麼猜出前面那首是我寫出來的?還叫你是小郎君,叫我卻是郎君,我還比程兄小半歲啊!」
見旁邊的同窗們都在笑,仲嘉良更難受了。
程梟寬慰他:「那位姑娘想必是有才情的,非池中物,仲兄可要想好。」
觀易鳴鳶風姿氣度實在是不像普通人家出來的,仲嘉良的家世恐怕匹配不上,唯恐他再做出什麼調查人家是哪家的這種行為出來惹禍上身,程梟拍拍他的肩頭規勸道。
不知怎的,程梟想到了那位不坐垂堂[6]的建德公主,不過聽聞她還在病中,怎麼可能出來呢。
程梟搖搖頭。
*
「公……姑娘,手爐是不是冷了點,奴婢給您換一個吧。」
梧枝操心得很,橫豎現在出宮建府了,何必非得今日出來,宮裡的花燈樣式可比外頭的多,且都是有名的老師傅做的,嫌冷和累倒不至於,她只憂心自家公主會不會再凍著。
殊不知易鳴鳶現在心裡想的遠比她複雜的多,腳下步伐飛快,出來看燈的遊人如織,後面的梧枝和兩個做小廝打扮的侍衛差點要跟不上。
「快些,梳妝打扮花了好些時間,就要來不及了。」
所謂愛屋及烏,易鳴鳶想,皇帝舅舅也是真心的縱容她。
收拾好心情,易鳴鳶徑直走到皇子們聽學的正堂,穿過兩扇朱紅色黛瓦的門欄,掠過粉壁丹楹,梧枝奇怪:「怎麼人都不在?」
聽到她的聲音,一旁灑掃拂灰的宮人立馬走上前,屈膝行禮完後道:「啟稟公主,是……是少傅說最近皇子們冬日裡進學難免晨起困難,心浮氣躁,再加上雪天路滑,回去歇幾日的好。」
易鳴鳶聽完皺眉,這宮人說的什麼晨起困難心浮氣躁約莫是少傅的原話,也作為幌子堵住其他看笑話的人的嘴,皇子互傷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才謊稱停課兩天,實則是讓回去好好反省兩天。
「知道了,忙你的去吧,」易鳴鳶對宮人吩咐道,偏頭對梧枝說:「走吧,去看看六皇弟。」
到了蕭詠柃的房間,易鳴鳶事先觀察了一下門口的人數,見缺了一個,腳步微頓後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
蕭詠柃正在書案前溫書,脆弱的脖頸以恰到好處的角度露出臉頰上的傷口,書芳已經出去有半個多時辰了,皇姐想必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等了幾息果然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阿柃,天氣這樣冷,怎麼還把門開著?」易鳴鳶忍著心口的鈍痛叫出顯得格外親昵的名字,掬著一張笑臉走到蕭詠柃跟前。
從前她靠表象的溫軟無害躲過很多明槍暗箭,只是沒想到對著親人也要戴上面具,不過也是,畢竟蕭詠柃說過,我本不是他的親姐姐,端什麼親姐姐的架子,護著他做什麼呢?
「哎呀,臉上怎麼都青了?這是怎麼搞的,疼不疼?」易鳴鳶嚇得張大了嘴巴,手輕之又輕的撫上蕭詠柃的傷口,神色之緊張就怕弄疼了他,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碎玉碰珠,鳶透好聽。
「皇姐……」蕭詠柃擡頭,嗓音沙啞道。
他內心覺得易鳴鳶的表現有些微的蹊蹺,書芳照他的吩咐在易鳴鳶來資善堂的必經之路上拉人閒聊,按理說應該萬無一失才對,皇姐卻好似渾然不知,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大概是書芳辦事不利出了差錯,蕭詠柃想了想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只專心扮作被欺負後隱忍不發的委屈樣,等易鳴鳶發問,再把事情略微誇大的說出來,她一定會為自己出頭。
「是那日公主府里的下人來,拿了糕餅來,五皇兄見我的醒獅個頭比他的大,便說什麼要我兄友弟恭,還說什麼哪有弟弟的糕點樣式比哥哥大的道理,叫我讓出去,這分明是皇姐給我的!」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五皇子蕭詠杉在《陸贄奏議》[3]上的見解不如蕭詠柃的深刻,覺得被搶了風頭,又被蕭詠柃以伯[4]隱晦的譏諷,於是才大打出手。
十二歲的少年嗓音還帶著一點稚嫩,仿佛只是因為失去了姐姐專門給的糕點而憤憤不平,絲毫也看不出幾年後弒父弒兄的心狠手辣。
易鳴鳶倏忽間產生了名為痛惜的情緒,用目光細細描摹蕭詠柃的模樣,眉眼低垂薄唇平直,她不是心疼蕭詠柃,而是想念當初悉心守護弟弟的那個上京城內最無憂無慮的自己。
「我不想給他,後來推搡間五皇兄又動起手來,便傷到了,」蕭詠柃對著易鳴鳶扯出一個笑,企圖讓易鳴鳶眼裡的悲傷更多一些,「無事,皇姐不用他太過擔心,擦了藥過兩日就會好,我傷慣了的。」
回不去了。
「如此這般,不若皇姐再給阿柃做一個醒獅,單給你一個人,旁人沒有,怎麼樣?」易鳴鳶佯裝恍然大悟,輕聲哄道,又叫來了門口的宮人,「拿著本宮的令牌去太醫院配最好的膏藥,要一點疤痕都不會留的那種。」
回過頭來對蕭詠柃說:「雖然是男兒家,臉上留點傷口更顯男子氣概,但終歸還是面如白玉的好,不然幾年後求娶娘子了,人家小姑娘要笑話你的。」易鳴鳶對著蕭詠柃打趣。
見易鳴鳶不接自己的套,蕭詠柃有些急了,忙把話頭扯回來:「娶親還早著呢,只是皇姐,弟弟沒有生母,在宮裡的日子過得艱難,宮人也不教多尊重,實在是……」
「阿柃,這些事你不要多想,交給我就好,皇姐一定查明原委。」易鳴鳶沉吟片刻,拍拍蕭詠柃因為焦急而緊握兼毫筆的手。
蕭詠柃一慌,毛筆差點失手掉出來。
麻苦澀嘴的藥丸才停了沒兩天,她又換了種黏稠糊嘴的藥汁喝。
族人收起穹廬的速度比搭建還要快,休整過一夜的眾人渾身再次充滿飽漲的活力,易鳴鳶走到賓德爾雅那裡倒牛乳茶漱走嘴裡的苦味,正巧看到耶達魯的鷹直直衝著他的手臂飛了下來。
除了輔助狩獵和呼喚增援之外,匈奴飼養的鷹還有傳遞消息的作用。
翅羽扇起寒涼的微風,巴掌大的鷹爪穩穩落於臂膀,耶達魯取下捆綁著的字條交到程梟手上,面色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