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4-09-13 21:17:54
作者: 雪恨
第26章
易鳴鳶色變,驚愕的瞳孔因為他的動作而放大。
帶著厚繭的手半環住她的脖子往上擡了擡,手指微收,「阿鳶,其他事我都可以縱著你,就連我的性命,你想拿去都可以,但在所有族人面前,你必須想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心裡要向著誰。」
程梟壓著嗓子,但還是可以聽出其中蘊含的怒火,夾雜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
雷聲越來越大,時不時閃出一道道電光,易鳴鳶在暴雨和告誡聲中雙手抓住他的護腕,冷白色的指關和被雨水打濕的護腕形成鮮明對比。
他薄唇一張一合,應該是在和自己說話,但昏迷前聽聲音變得十分困難,她怎麼費力辨別都沒有聽懂。
***
日上中天,帳內透光的口子卻全被遮了起來,只余頭頂的天幕灑下微弱的光。
「咳!」易鳴鳶是被一口水嗆醒的。
眩暈感還未完全褪去,她便被抓著胳膊狠狠摜到床上,這次床上沒有層層疊疊的絨毯,梆硬的實木床架根本起不到緩衝的作用,易鳴鳶被摔得頭暈目眩,感覺魂都掉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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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脖的劇痛傳來,易鳴鳶懷疑那裡現在已經腫起來了,她第一時間想起被單獨帶走的黎妍,手臂撐住身體,試圖坐起來,「黎妍呢,你把她怎麼了!」
程梟充耳不聞,粗糲寬大的手掌卡住她的脖頸不讓動彈,高達身軀鑄就的牢籠毫無退縮的餘地,他眼圈發紅,像熬了數日的鷹隼般頹糜,「你就這麼想回鄴國嗎?」
他泄憤似的收緊手指,慢慢擠去易鳴鳶氣管中的所有空氣,回憶道:「我給過你機會的,我把你放在巨石邊,給你留了馬,你當初要走立刻就可以離開,可是你沒有。你說你喜歡我,喜歡草原,喜歡這裡的崽子們,全都是騙我的!」
喉嚨像被碾碎一樣疼,易鳴鳶滿臉漲紅,用指甲扣著他的虎口,嗚嗚地搖頭。
沒有騙你,沒有……
她張開嘴拼命攝取空氣,眼前一點點變黑,她胸中閃過無數種情感,有逃跑失敗的悲哀,也有對於踐踏程梟一片真心的歉疚。
程梟額頭上青筋暴突,湊近她的臉沉聲說:「我也警告過你的,藍色是永恆,堅貞和忠誠,你來到匈奴人的地盤上,就要永遠對這個地方懷有絕對的忠貞,不要再想著回到那個給你痛苦的地方。」
他把目光對準易鳴鳶泫然流涕的眼睛,每當看到她這雙眼睛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心軟,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阿鳶不可能會踩著他的信任逃走的。
耳後深深的烙印是恥辱的證明,他被摁在地上黥刺時想,如果生為那個負心漢的兒子是他的命運,那麼弒父在將來一定是必然之舉。
易鳴鳶就是這個時候來的,八歲的阿鳶明眸善睞,郡主身份給了她揭穿一切不平事的權力,她憤憤扯開僕人握針點下去的手,讓人將那狗官扭送到她爹那裡去,程梟獲救了。
後來問起,小郡主不放在心上地擺了擺手說,「碰巧聽到動靜而已,換做其他人也會救你的。」
他們一行人在庸山關整日走街串巷,哪裡熱鬧便湊到哪裡玩,當真只是巧合。
一個上位者揮揮手能讓許多人倖免於難,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那麼做,世人或明哲保身,或冷眼旁觀,程梟在匈奴見到過很多人為了恩德大打出手,卻很少見到有人能做到易鳴鳶這樣從不挾恩圖報的「善」。
程梟就是著迷於她這種「善」,他最開始意識到的時候甚至覺得荒唐,感慨世上竟有這樣的大善人。
後來徹底淪陷,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坐起來罵自己真他娘是瘋了。
草原上人人唯利是圖,他亦是如此,阿爸阿媽曾經教他成為一匹令人膽寒的狼,看到脆弱的羊就咬上去,殺之而後快,認識易鳴鳶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想做一隻鷹,鵬程萬里的飛鷹。
易鳴鳶在不經意間幫過很多人,卻淡而置之,程梟遠遠望著她的時間越久,就越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想起自己,讓他成為一個獨特的存在。
但在雲直道上對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忘了。
那麼出人意料,又那麼理所應當。
程梟徹底走入陰影,他微微俯身,握起易鳴鳶一隻手放到自己胸口,正色道:「阿鳶,在我們這裡,救了一個人的命後,能獲得他所有的錢財,包括性命,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我已經是屬於你的了。」
透過布料傳出的心跳聲沉穩有力,坦坦蕩蕩告訴她這不是假話,易鳴鳶腦中空白一片,表情平靜,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誰要你了?」
她要退,程梟就進,她要走,程梟就攔,在絕對的體型差面前,她所有的遁逃都如蜉蝣撼樹,最後只能以一個曖昧的姿勢僵持在一起。
一陣沉寂後,易鳴鳶想通般擡起頭,慢條斯理地闔眼湊上他的嘴唇,在雙唇即將相貼前推開身前不設防的男人,「你這種混蛋,我才不要。」
「我錯了,阿鳶,」程梟慌了神,猛地抓住屏風,橫擡的手臂攔住她的去路,「那夜月亮之下,你許給一個承諾,還記得嗎?」
重逢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早晚會有坦白的一天。
儘管這段感情是他耍了手段得來的,但他總固執的認為必須讓易鳴鳶知曉一切後再決定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這一天來得太早了,比計劃提前了幾十天,他還沒帶易鳴鳶去希狄犁沙漠騎駱駝,沒有帶她去鷹羽泉看風景,沒有帶她去霧鬃山賞雪,穆茲川等落日。
在這場情感與道德的博弈中,他毫無勝算。
橫看豎看,都是輸家。
「你早就打算好了要我原諒你,連承諾都提前讓我答應,我看你不該當將軍,應該去當謀士,論玩心眼耍手段,看看未雨綢繆的本事誰能比得過你。」
易鳴鳶哼笑一聲從程梟手臂下方鑽出去,仗著身材嬌小靈活,竟沒被他抓到。
她走了。
程梟苦澀地牽起唇角,心裡卻含著奇異的安定,這整座城雖不是他的轄地,但易鳴鳶在這裡有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不怕遇到什麼危險,所以由她去散散心也好。
情緒不好的時候,程梟會去射箭。
站在一排箭靶前張弓搭箭,古樸的骨扳指壓著臉頰,他手指一松,隨著弓弦的嗡鳴聲響起,箭羽同時穿透箭靶,掉在地上。
他看著靶正中心的孔洞,又想起了手上這枚扳指的來歷。第一片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下,積在瓦片上,從京城上空放眼望去,除了日夜燒地龍的皇宮大內,最暖和的當屬建德公主的府邸了。
曦色晤暖,晦暗天光籠罩下來,只留院子中的幾束微弱的陽光透過細碎的竹葉,碎金般照出的倒影痕跡,映在窗上變得模糊起來,枝頭的鳥雀啼叫聲倒是鳶晰可聞。
自半年前及笄後,陛下就親賜了公主府給易鳴鳶,還特地給了封地,使她成了個能夠領朝廷俸祿過日子的瀟灑閒人。
身著束腰錦緞的婢女走進房間,快速搓了幾下有些冰冷的手,免得凍著主子,手指漸暖後輕撩起紗簾,放柔了的聲音道:「公主,該起了,上頭今兒個來發雪寒錢[1],府里來人問您要差誰去領呢。」
殿內一應裝飾雍容雅致,雕屏匼匝[2],垂璫散佩,玉爐浮香,碧石嵌床,帳暖垂半,兩邊各放一樽朗窯紅釉細口瓶,端的是一派精美細緻,花柔人嬌。
床幃中一隻芊芊素手伸出,瑩白如玉,言語中卻帶著慌張,急匆匆支起身子,潤而淡粉的菱唇開口:「雪寒錢?」
易鳴鳶剛醒過來一時分不鳶到底今夕何夕,想起自己誤食被下了毒的飯菜,在劇痛中死去的時候,明明正是酷暑難耐的夏日時節。
而如今……一縷裊裊細煙隨著崩開的炭火往上飄,不住的模糊視線。因著自己的身子向來不太好,最是懼寒濕氣,府里的炭火估計是上京城內燒得最早的。
「正是呢,今兒才十二月初六雪就這樣大,今年這第一場雪啊下得早,朝廷的補貼也是早早的就下來了,所謂瑞雪兆豐年,很是吉祥呢。」梧枝[3]體貼的給易鳴鳶背後墊了一塊軟枕。
得了答覆後,易鳴鳶慢慢鬆開了抓在梧枝胳膊上的手,緩聲道:「想是前兩日燒得厲害,倒叫我有點記不鳶時間了,算算日子,這天漸漸冷了,是到了下雪的時候。對了,讓你送去給皇子們的點心都送去了嗎,他們喜不喜歡?」
一番話說得順暢又自然,有了幾息功夫,易鳴鳶回過神來迅速接上後面半句話,似乎剛剛的慌亂都是因為剛醒來的迷糊,倒顯得有些嬌憨可愛。
看著沒有絲毫被摧殘折磨痕跡的梧枝,易鳴鳶意識到所處的臥房寬敞明亮,身下的被褥也是細膩溫暖,而非缺斤少兩冰冷難挨,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蠶絲錦被,觸感讓易鳴鳶心頭震顫。
易鳴鳶記得,有一年的雪下得格外早,當時每日都有太陽高掛,可她卻反常的受涼,連著高燒了半月,差點錯過元宵節,所以她還有印象,可這分明已經是五年多前的事情了!
梧枝也沒太在意易鳴鳶先前的失態,高燒剛退的人有些算不準時間也是正常,公主從小身子骨便比常人差些,她從小服侍公主長大,最是知道易鳴鳶的身體需得小心照料。
聽到易鳴鳶問起皇子們,以為自家主子這是纏綿病榻半月有餘,想弟弟們了,笑著回話:「公主就放心吧,底下人都按時送到了,聽您的吩咐,六皇子的是醒獅蜜糖糕比旁人的都大,拳頭這麼一個,出鍋的時候奴婢看了,特別喜慶。」
「那就好。」易鳴鳶喃喃道。
「今年的雪寒錢本宮親自進宮去領吧,先叫她們打些水來,昨夜出了些薄汗,得好好洗漱一番。」身著白澤紋交領中衣的少女斜倚在床頭,身姿鳶瘦欣長,眼下因為剛睡醒殘存的泛紅更為她的面容平添了三分脆弱。
「怎麼,公主這是夜裡又燒起來了嗎?這個月算算都有個兩三回了,太醫開的藥方喝著,安神的香也是時時刻刻都熏著,怎麼還不見成效,」梧枝說著急了,轉身就要去叫人,「不行,我得再讓他們去請一趟太醫,再怎麼下去可怎麼好!」
「我的好梧枝,你家公主不過是做了個噩夢,身子已然大好了,你夜夜來探我的體溫,有沒有發熱還不鳶楚?」
易鳴鳶記得,兒時來伴讀的傅國公世子在上課時最是頑劣,總喜歡讀些民間的話本子,沒收上來的不知凡幾,卻也有幾本漏網之魚。
從不接觸宮外這種粗俗之物的皇子公主們一時新鮮,就連端莊懂事的易鳴鳶那時候都看過半本,根據書里的情形,她這種情況叫做「重生」,細細咀嚼兩遍,這詞真是新奇又準確,重生二字可不就把她現在的狀態描述了個十成十嗎?
「話雖是如此,可陛下特意囑咐了,您冬日裡還是少出門的好,奴婢怎敢違……」梧枝面露難色。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是最知道我的,只當我任性一次,悶久了想出門玩,好嗎?」易鳴鳶目光灼灼的盯著梧枝,她比自己不過大兩歲,但做事從無不周到的,易鳴鳶心裡從不把她當下人對待。
可就是這樣好的梧枝,在那囚籠一般的小屋裡,在夜裡把被褥都儘量疊在了她的身上,從小被捧著長大的易鳴鳶才知道,沒了日日夜夜燒著的地龍,就是四月的夜晚,寒風也是能凍死人的。
多諷刺,讀書時何不食肉糜[4]這篇易鳴鳶學得最好……
見梧枝出去令人準備洗漱的物件,易鳴鳶強撐著的那口氣終於泄了出來,死死咬住下唇,任眼淚滴落。
易鳴鳶仔細回憶起來依舊膽寒得很,她怎麼也沒想到,對於六皇弟來說,自己竟算是一個阻撓其上位的眼中釘,所有對他好的行為都是為了把他養成一個不事朝政的閒散王爺,一輩子與皇位無緣。
「皇姐,你本不是孤的親生姐姐,端的什麼公主架子,如今算是孤仁德賢明,留你一條命在,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讓你對孤的江山指手畫腳了!」
暴戾的話語迴蕩在易鳴鳶耳邊,她看著身量早已比自己高上不少的弟弟,怎麼也想不明白兒時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六皇弟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易鳴鳶並非陛下的親生女兒,而是先帝長公主的遺腹子[5],當年駙馬在前線遇險,消息傳回上京的時候把長公主驚得難產,整整兩天兩夜後才把易鳴鳶生下來,雖說是早產,卻粉粉嫩嫩的沒一點先天不足,反倒是長公主,只來得及看女兒一眼便力竭而亡。
皇帝陛下將剛出生就失去了娘親的外甥女接入宮中教養長大,念及年幼失孤,不僅視若珍寶的供養長大,更是力排眾議,讓其跟著一眾親生的皇子公主排齒序,從此金尊玉貴的捧在手心裡,說是待為親生女兒也不為過。
靈堂,哭泣的宮人,殘缺的燭火一陣陣在眼前閃過,殺戮和血水充斥在易鳴鳶的眼眶,說是最殘酷的夢魘也當得。
她在其中看見了皇帝舅舅被刺殺身亡,幾個弟弟在她面前倒下,無數的禁軍提著鋼刀把她攔在府內,直到那個狼心狗肺的六皇弟穿著趕製好的五爪蟒袍囂張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或許這是上天不忍江山敗落,才給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易鳴鳶輕嘆。
梧枝,我們再也不要重蹈覆轍。
初醒過來來易鳴鳶只覺得頭疼欲裂,趁著屋內沒人的功夫,易鳴鳶開始整理起前世的細節,披上繡金線的蓮花燈紋籠錦外衣,下床的瞬間腳腕有些無力,跌了一跤,但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易鳴鳶咬咬牙站了起來,走到書案前拿起筆就開始在宣紙上書寫,下筆飛快,纖長的睫毛顫個不停,生怕遺漏了一星半點。
塗軲多年來因為弒父殺兄,篡位而王,無論在草原還是中原,都飽受詬病,很多人都篤定他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連程梟在成婚那晚也是這麼嚇易鳴鳶的。
但其實事實並非如此,塗軲是兀猛克單于的三兒子,在他的上面有兩個哥哥,但才能遠不及他,所以兀猛克早就決定立他為左賢王。
塗軲的阿媽早逝,少了很多助力,而兀猛克單于有個年輕貌美的小閼氏,成天在兀猛克單于那兒吹枕頭風,讓他培養最大的兒子疊保,又含沙射影塗軲擁兵自重,已經隱隱有了左賢王的做派。
兀猛克單于年老昏聵,竟然真被她說動了,暗地裡要為疊保鋪路,所以派塗軲去鎮壓動盪的十三個小部落,其實是期盼他在戰中死了最好。
塗軲知道後,仰天大笑三聲,直言自己的處境猶如冒頓再世。
他用鳴鏑訓練自己的兵,鳴鏑是一種帶著哨子的響箭,這種箭能引起士兵對目標的高度關注,從而達到集體射殺的作用,箭雨落下,罕有人能死裡逃生的。
塗軲讓他們跟著聲音無條件射出箭,為了做到一擊即中,他效仿了冒頓單于,第一次是一隻野獸,有來不及射箭者格殺勿論,第二次是他的戰馬,有不敢射箭者當場斬殺。
目標一次比一次令人難以下手,冒頓單于在第三次的時候,鳴鏑射向的是自己寵愛的閼氏。
那個時候程梟還不滿十六,一箭射穿敵軍首領後被塗軲叫到面前嘉獎,得知他的遭遇後,塗軲把他帶去了箭垛前,講了冒頓單于的故事。
「他有閼氏,而你沒有閼氏。」程梟知道扎那顏的存在,輕輕鬆鬆一搭箭,無聲的箭羽頓時穿過虛空,一轉頭插在了紅點上。
塗軲低頭看了眼他崩裂的虎口,摘下自己的骨扳指給他戴上,篤定地說:「如果我那時候有閼氏,我也會的。」
要確保射殺的萬無一失,就必須用越來越重要的人或動物鍛鍊士兵,他是為了扎那顏,但他更在意唾手可得的王權。
程梟垂眸看向千溝萬壑的骨扳指,當時認定他在說瞎話,這認定一直到現在也依舊沒有改變。
他追隨的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君王,如果他真的向自己的閼氏射出鳴鏑,自己一定轉身就走。
程梟再次張開牛角大弓,朝著空中的一抹白色射去,鴿子應聲落下,跌成一灘血。
草原,中原,既然塗軲能成功,他也絕不會陷入兩難的局面。
可事實就這樣發生了,她拍拍屁股走掉,走得這樣乾脆!
如果不是約略台將為了將功折罪,匿身跟在易鳴鳶身後保護,意外聽得了她和那個女奴的對話,自己恐怕現在還被沉浸在溫柔鄉里,一步步被引著踩中她的圈套。
窒息感一波波襲來,易鳴鳶視線變得模糊,眼皮微垂,程梟見狀倏地鬆開手,從重逢開始,他就應該知道,這是一場義無反顧,輸贏自負的豪賭,而他這個自以為能贏的狂妄賭徒,在這一刻輸的徹徹底底。
易鳴鳶退到角落裡大口呼吸,嗆咳讓她一時間難以說話,肺部咳得刺痛,她像一隻摔落懸崖的幼鳥一樣縮著,從前庇護她的羽翼成了疾風驟雨,氣都還沒喘勻,又被拖去前面壓住手臂。
程梟趴伏在床上,死死按住她的手臂,怒不可遏地說:「你看我喝完湯暈倒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已經拿到令牌卻還是誘著我去床上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麼?易鳴鳶,我在你心裡是不是特別傻?」
易鳴鳶讓他不要殺黎妍,他應了;易鳴鳶讓他喝鴿子湯,他喝了;易鳴鳶讓他不要行房,他忍了。
連調配三軍的令牌他也親手交了出去,這期間易鳴鳶但凡後悔,隨時都可以留下來。
可是她沒有。
「嗚嗚……不,不是這樣的。」
易鳴鳶想要解釋,但一時之間無從說起,她一擡頭撞進一雙猩紅的眼睛,程梟拿起她繡了一半的布袋,「你把什麼都帶走了,還留著這個袋子和披風做什麼,讓我給下一個女人用嗎!」
他單手扼住她的肩頸,把人釘死在床上,「你讓我找其他女人,我早就說過了,不可能!」
易鳴鳶扭動著想要擺脫他的鉗制,徒勞地疊聲說抱歉,「是我對不起你,要殺要剮都隨你,但是黎妍不行,求求你放了她吧。」
她從喉嚨里擠出卑微的哀求,若旁人來看只會覺得我見猶憐,說不定就答應了,但是程梟現在怒不可遏,無論她現在說什麼都跟潑油一樣,只會讓他的火越燒越猛烈。
男人用力到骨節發出「咔噠」的響聲,壓下去用舌尖頂開她的齒關絞纏吮吻,下一刻抽離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現在還想著她!」
「瑪麥塔說你的宿命是一輩子留在草原,你還是要跟她走,就是這個女奴一直勸你跑是不是,我要殺了她!」
程梟的怒吼震動著易鳴鳶的耳膜,他精悍的胸膛如同鐵鑄的大山難以推開,易鳴鳶現在才知道從前男人對她算是多麼的手下留情。
「不要!」她攀上男人的手臂,急切道:「你要殺就殺我,不可以殺黎妍!」
「在你眼裡那個女奴這麼重要?」
易鳴鳶慌亂地點頭,淒聲哀求著:「是我父兄害得她沒了爹,讓她成了奴隸,和親隊伍來草原的路上如果我仔細一點注意到她的話,她就不會被那些士兵侮辱,不會懷上一個孽障,都是我的錯,是我欠她的,你殺我吧,把我剁成肉塊也行,凌遲處死也行,別殺她啊求求你,程梟……」
黎妍已經夠苦了,她絕對不能再害黎妍一次。
「好,」出乎意料的,程梟輕易地答應了下來,但後面緊跟著的一句話卻讓易鳴鳶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你欠我的兩次,我現在就要討回來,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易鳴鳶無措地看著他的臉,第一次見識到他骨子裡的惡劣和無恥,她臉頰上因嗆咳而產生的緋紅褪盡,這一刻只剩蒼白。
「還不動?」程梟目光淡淡,提醒她:「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
易鳴鳶磨磨蹭蹭地開始脫外袍,上面還有一點被水濡濕的痕跡,一件脫下,在解裡衣的時候整個人的情緒都崩潰了,因為她意識到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程梟護在手心的心上人,而是一個毫無談判的籌碼,只配用身體取悅他的戰俘。
似是嫌棄她動作慢,男人伸手粗暴地把自己的衣服扒了個乾淨,袒露出蜜色胸膛和精壯肌肉。
接著,他拎著易鳴鳶的領口,直接用蠻力將輕透的裡衣撕開,僅留一件素色的肚兜,看到光裸後背的瞬間,他呼吸稍滯了滯,嗓音啞得厲害,「趴下。」
前些日子的溫柔和諧蕩然無存,後背的濕潤從蝴蝶骨一路遊走至腰間,易鳴鳶被帶去枕頭上時像是被羞恥感生生抽了一巴掌。
她兩眼一閉,手指攥皺所剩無幾的衣料,此刻只覺得恥辱折磨,想要快點結束,哽咽道:「我討厭你,程梟,我討厭死你了……」
程梟看到她的動作心頭一痛,手中套好羊腸捏爆兩個漿果,把人翻身面朝自己,「阿鳶,看著我。」
說罷將人擁入懷間吻了下去,趁著她肌肉稍稍放鬆,狠心向上一頂。
黎妍躡手躡腳的走著,忽然聽到一聲噴嚏,她擡頭張望,忘記了行禮,乾巴巴道:「達塞兒閼氏。」
易鳴鳶揉揉鼻子,她這身子骨似乎有點太弱了,才淋了一會雨,即刻就染上了風寒,明日得去抓兩幅藥吃。
打完令自己暴露的小噴嚏,她撩起氈簾走出來,站到沒有士兵把手的帳前,對眼前躊躇不前的人招招手。
黎妍納悶道:「閼氏見到我不奇怪嗎?」
易鳴鳶搖頭,示意她回頭看向無人阻攔的來時路,部落內每隔百米必有人巡邏,風雪不止,今日如此暢通無阻是她的刻意為之。
「進來坐吧,我等你有一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