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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蒼白

2024-09-13 21:17:38 作者: 雪恨

  第17章 蒼白

  「鳶兒,跟爹在這裡好好學點拳腳功夫,以後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做我易豐的女兒,是苦了你……」

  「妹妹,你和母親兩個人住在京城,我總放心不下,要是你能一直留在這裡多好。」

  「鳶兒,娘好像要生了,你很快就要有一個親姊妹了。」

  「易姑娘,你父兄通敵叛國,陛下不加以處置已是龍威天恩,你一個罪臣之女,竟還敢遞上狀書喊冤枉?」

  

  「玉佩已經交還,你我二人從此以後再無瓜葛,你也千萬不要上門糾纏,記住了嗎!」

  ……

  眼前的景物如走馬燈般變換,易鳴鳶想要出聲回應家人的話,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父親陪伴她的時間少之又少,七歲前她只見過父親的畫像,從所有人的描述中知道他是一個雄威蓋世的大將軍,數次討伐蠻夷凶兵,無人不崇拜他。

  為防止鎮守關塞的將士謀反,他們家中的女眷幼子全都要被送到京城,名為保護,實為牽制,他們一旦生出反心,朝廷便會拿出人質談判。

  又一次擊退邊關的侵擾後,天子開恩,准他們親人相見,讓易家的小郡主前往庸山關住一段時日。

  那時易鳴鳶扯著娘的袖子,問她為什麼不能一起去,娘將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之中,告訴她這是所有將士家眷的宿命。

  自家中男人前往疆場,他們註定一輩子都不能全家團聚。

  第一次見到親爹時,易鳴鳶就被他身上冰冷僵硬的重甲和腥臭萬分的血漬嚇哭了,她就近抱向支柱吱哇大叫,吵著要回到京城去,氣慨威武的鎮北將軍向來肅殺冷酷,卻在面對突然出現的小女兒時,第一次露出無措的神情。

  哥哥得到消息,驚喜地從演武場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略顯滑稽的場面,直到父親扯著嘴角牽出個不熟練的弧度,易鳴鳶才頂著一個鼻涕泡笑出聲。

  都說庸山關內外淒風苦雨,條件惡劣,險象環生,可住在那兒的八個月里,父親會為她備下柔軟溫暖的羊絨毯子,哥哥會教她騎馬爬樹摘野果,副將們的子女會帶她漫山遍野歡跑,玩累了就在草地上躺成一圈看星星。

  記得那時她拼命想讓肆意無拘的時光過得慢一點,卻終究不能如願,八月一晃而過,時間一到,易鳴鳶即刻被送返了京城。

  回去後她又恢復了三不五時赴宴,在席上與人互相寒暄問候,回府刺繡翻花繩的日子,直到母親崩逝,後變故陡發,連平淡寡味的生活她都沒資格擁有了。

  王帳之外,秋風的呼嘯和嘈雜的搬運聲惹得易鳴鳶時昏時醒,她恍惚中感覺到有人在她周圍發出古老悠遠的低吟,還有人掰開自己的嘴塞了個酸苦發澀的藥丸。

  所有感知中唯一不變的,是始終緊握自己的手和盤旋於耳際的低沉絮語。

  她從前想過,即使沒有非君不可的郎情妾意,她還是願意為了報答謝家不離不棄的恩情,嫁進去做一個賢妻,為謝二公子理家納妾,伺候好公婆,在一個四方的宅院中消磨一生。

  可一朝事變,來到轉日闕後,這裡的疾風勁草,鷹嘯馬鳴,包括身邊那個願意為了她挑戰服休單于的男人,無一不讓她沉陷其中,周圍的一切漸漸重新鮮活起來。

  易鳴鳶轉醒,渾身像是被泡在了溫水裡,她深吸一口氣,身下暖融舒適的床鋪是草原上獨有的青草香,耳畔喚她回神的沉緩聲音輕易把她帶離了黏稠難逃的夢魘,跌回所在的塵世。

  時過境遷,床側不再是父母哥哥,換了個人日夜看護。

  她一睜開混沌迷茫的雙眼,就被傾身壓過來的程梟抱了個滿懷,他臊眉耷眼,不復初見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惴惴不安道:「你身上難受,一直不跟我說。」

  他回想起易鳴鳶栽倒的瞬間仍然心有餘悸,巫醫說人沒有內傷,只是因為體質太弱,不適應長途跋涉,又加上今日體力耗盡才造成昏厥。

  溫熱凌亂的呼吸噴灑在易鳴鳶太陽穴上方,吹動她微亂的鬢髮,手勁兒巨大似乎想要將她嵌進體內,這樣窩心真切的擔心她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易鳴鳶不爭氣的鼻尖發酸,抖著手指回抱過去,用嘶啞乾澀的嗓音給出諾言:「下次,下次一定告訴你。」

  程梟寬厚的肩頭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手臂越收越緊,「等你好起來,我們就走。」

  「去哪兒,等等,」易鳴鳶輕輕推開他,清了清乾澀的嗓子,「咳……瑪麥塔說半個月後我們要向東出發,計劃提前了嗎?」

  程梟嘴唇微抿,起身舀了一碗水遞到她嘴邊,只說:「秋後的邊陲動亂太多,入冬後更是,我沒有自信能保護好你。」

  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和恐懼情緒是所有匈奴人從小宣過的誓言,因為他們相信這不是怯弱,而是另一種無畏的勇敢。

  說實話,程梟並不是擔心自己沒有能力讓易鳴鳶毫髮無傷的在這裡度過冬日,而是害怕兩方的摩擦和動亂破壞他精心營造出的祥和生活,侵擾到她的心神。

  若不是擔心這個,他早就帶著人跑到中原皇帝的金鑾殿上扔羊屎蛋子了。

  易鳴鳶咽下溫水,因為他的話而泛起些不太熟悉的甜意,「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襄永關現在的守城將軍姓吳,他麾下有一位副將,謀略和兵法皆不甚出色,卻因其愛好收集珍禽奇獸而聞名,這次的鬣狗,應該就是他養的。」

  「嗯,是他,」程梟又舀了點溫水進去,從木盒中倒出一顆青色藥丸,「吃了。」

  易鳴鳶拿起藥放入齒關,沒問是什麼毛病,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在京城的時候也找大夫看過,憂思過度,這是心病,吃再多有益於身體的草藥人參都不管用。

  「再喝一口。」程梟皺眉看著她滿不在乎的神情說。

  碗裡還剩個底,易鳴鳶也沒遲疑,仰頭灌了進去。

  她剛喝掉,程梟猛然用手掌掐住她的臉,借著油燈發出的光把她的口腔左左右右看了個清楚明白。

  易鳴鳶扣住他的鐵腕,喉間發出抗議的聲響,「呃嗚嗚!」放開我!

  看了一圈,程梟沒有找到那顆圓潤半軟的藥丸,他把手指鬆開,心頭一輕,也許剛剛看錯了,他總覺得,易鳴鳶在吃藥的時候,沒有那種渴望痊癒的活氣兒。

  就像,看淡了生死一樣。

  「咳咳咳!」手掌拿開後,易鳴鳶捂住脖頸劇烈咳嗽,怒睜圓目道:「你發的什麼瘋!」

  程梟解釋:「檢查你有沒有乖乖吃藥,我們這裡的崽子嫌苦不願意吃藥的時候,父母就會掰開他的嘴,把藥丸懟著喉管推下去,我怕你也這麼幹。」

  易鳴鳶氣得捶床,難道她看上去像那種怕苦藥的小孩?

  虧她剛醒的時候還覺得程梟對她很好,現在看來,他不僅流氓,心眼也壞!

  吃完藥後的夜晚悄然靜謐,易鳴鳶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渾身僵直麻痹,在這樣溫暖如春的帳中,手腳過了許久才回暖。

  「程梟,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程梟深灰色的眸子黯了黯,要是時間再長一點,他可能就會控制不住的提刀殺進襄永關泄憤。

  「這麼久啊,」易鳴鳶動了動腿,傾身翻下床,「我想出去看看。」

  還未等她將一條腿伸到地上,鞋襪便妥善的穿到了腳上,她被一件雪狐披風包得密不透風,白色的皮毛遮住她的小半臉頰,更顯得病容蒼白。

  男人按下翹起的絨毛,接著用拇指按了按她毫無血色的嘴唇,不容拒絕地吻了下去,他的吻技極差,像極了將人生吞活剝。

  情急之下,易鳴鳶閉上嘴巴,這一次程梟沒有像上次一樣因為疼痛而善罷甘休,他感受著柔軟的唇瓣和嘴裡的血味,狐毛掃過他的臉龐,又癢又暖。

  幾秒後他抽出舌尖,摩挲易鳴鳶總算有了點紅色的雙唇,在她雜亂的喘息聲中說:「我帶你去。」

  易鳴鳶捂住自己的嘴巴,眼尾微紅,控訴道:「帶我去就帶我去,好好的又親上來,讓人沒個準備。」

  總是這讓突如其來,嚇得她又把對方的嘴咬破了,嘴裡還沒消散的苦味因為血液的加入而變得異常古怪,她擦擦嘴角,幽怨地瞪了程梟一眼。

  「準備好了就能親?」程梟一隻手不安分地撩開她的披風摟住瘦薄的肩膀,亮著一雙眼睛追著問,「現在算準備好了嗎?」

  就好像易鳴鳶一旦給出確鑿無誤的答案,他馬上能抱著人再啃一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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