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2024-09-13 21:16:55
作者: 瞬息
第118章 第 118 章
姜月窈一驚。
她雖然不認識石嶠, 但是她認識石嶠身後的龍驤衛統領和他的手下。雖然他們身穿便服,但她對他們的容貌很熟悉。在瓊崖郡時,就是他們駐守在姜府外院。
來召見她的人, 的確是攝政王的人。她顯然沒有拒絕的餘地。
幸而石嶠雖然只提到她一個人,但並沒有拒絕十一和她同去。
面色如常地拜別憂慮的姜誠,姜月窈坐在馬車內,還是忍不住絞緊衣袖, 流露出忐忑的困惑。
御香殿的香試結果還沒有出,攝政王為什麼會突然召見她?
十一看著她。
窈窈沒有意識到,儘管礙於石嶠坐在馬車的前室,她沒法說話, 但她緊張的時候, 會無意識地貼近他。
十一也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解開她絞緊衣袖的手, 然後,輕輕地與她十指相扣。
乾燥溫熱的觸感, 讓姜月窈回過神來。她擡眸看向十一,望見少年於暗色中沉靜關切的眼眸,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朝他笑了笑,然後收攏自己纖細的手指。
與他緊緊地, 十指相扣。
*
馬車停在一座莊子前, 姜月窈搭著十一的手下馬車,環顧四周。
這間莊子好似最尋常不過的農莊, 不甚寬闊的大門外, 掛著兩個紅燈籠,在寒風裡搖搖晃晃。門上沒有牌匾, 門前也沒個石獅子鎮宅。
四周樹影幢幢,青山藏在稀疏的民房背後若隱若現 。這兒離村落中心想來不近,偶爾才能聽見遙遠處傳來一兩聲犬吠。
這可不像是處處繁華的盛京城內。
攝政王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特意在這兒見她嗎?
姜月窈輕咬嘴唇,跟著石嶠往裡走。
剛靠近廂房,她就嗅到一陣馨香。
在寒冬臘月里,這陣香氣如輕紗拂面,令人悠然夢回第一場春雨初霽後的山野竹林。
彼時天猶寒,青竹尚披霜覆雪,將將被這場春雨打落。在冬日彎而不折的青竹,抖落霜雪,傲然顯露青翠筆直的腰身。
那是初春里的一點傲骨清寒。
不過,春風已然生出柔情,裹挾著這清雅而不凜冽的香氣徐來,撩動竹葉簌簌作響。融化的雪化作晶瑩的露珠,滴落在人的鼻尖,嗅得一抹溫柔的春意。
春意在本香時愈發鮮然。冬末春初,自有迎春的野花蓬勃地開滿山谷。不過,花香的辛烈與繁雜皆消融於沉香的沉靜之中,唯餘一抹純淨溫柔,似依著山谷蜿蜒的溪流而生的,淡粉鵝黃的花帶。
——這是她在御香殿的香試,替那個不曾謀面的「用香者」製作的香品。
這個用香者,果然是攝政王。
臨近香室,石嶠在外恭聲稟報:「王爺,人到了。」
「進。」一個威嚴的聲音平靜地答道。
守門的侍衛這才打開門,不過,他們只讓姜月窈一人入內,而把十一擋在門外。
十一眉頭緊皺,姜月窈攥著他的袖子,看著他,輕輕地搖了搖。
十一抿著唇,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阻攔。
姜月窈這才恭身入內。
「姜制香使,你是怎麼想到製成這一丸香的?」不等姜月窈行禮,跽坐在香案前的中年男人,倏爾起身,隨意揮手免去她的禮。
他身量頎長卻略顯清癯,起身時,門扉尚沒有完全關閉,袍袖灌風,獵獵而展,投射在白牆上的陰影顯得格外碩大。
他坐到太師椅上,上下打量著姜月窈,沉聲問道。
攝政王並不咄咄逼人,但他周身氣勢不怒自威。
不過,十一就守在門外,而且攝政王問的是香事,反倒讓姜月窈心下安定。
她認真地開口,道:「回王爺,在跟用香者的三十問三十答里,民女可知,用香者是一個身居五品以上、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祖籍在南方。平素出入奢豪之地,交遊頗繁,喜山、喜冬日。」
「喜山、喜冬日,聽著與出入奢豪之地、交遊頗繁,不似同一人。」攝政王瞥她一眼,淡淡地指出矛盾之處。
「的確。但人身處俗世,難免有需要隱藏心境、隨波逐流的時候。」姜月窈早有所思,點頭道:「至於究竟喜奢豪熱鬧才是本心,還是喜山野清靜才是本心,民女是通過第十問問出來的。」
「民女問的是,是否有祈願與之朝夕相伴的心儀之人。民女以為,人往往難以在心上人面前隱藏本心。而且,喜歡什麼樣的人,多半也會喜歡什麼樣的氣息。」
攝政王身形微動,擡眸看她,但沒有說話。
姜月窈又等了等,才繼續道:「幸而用香者乃性情中人,儘管已過而立之年,依然有祈願與之朝夕相伴的心儀之人。後二十問,民女專問他與心上人的事。」
「從他的回答里,足見他的心上人與用香者本性極為相合,她並非一味似青竹凌霜傲雪,乃是性情純正、清淨又不失溫柔之人。」
攝政王垂眸看著眼前的錯金銅博山爐。
他的眼前,緩緩地浮現出那道模糊的身影。
姜月窈不知,她只說香事:「民女由此推測,用香者雖然平素出入奢豪之地,與宴交遊者眾。但實則,喜高山凜冬,性本好靜。」
「所以,民女取白檀香,以定山野清寒之調。添以鈴蘭、仙客來和佛手柑,以擬合冬末春初的雨後竹香。如此,既不失清雅,又會太過凜寒。」
「再以沉香調和,合春來辛夷、紫荊、迎春、臘梅、碧桃和紅杏,斟山間清泉,以甘蜜和之,潤其繁雜,取花香的精髓。如此,方足以擬就用香者與心上人兩心合和的溫柔。」
姜月窈娓娓說罷,還是朝攝政王行一禮,道:「民女獻醜了。」
攝政王良久沒有說話,他看著爐頂的輕煙,閉了閉眼,半晌忽而問道:「你怎知他們兩心合和?」
姜月窈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民女不敢斷言。只是,民女在後二十問中,所有涉及心上人的問題,都加了一句:『若是不知,可答不知。』但是,不論民女問得有多細,用香者從未答過『不知』。」
「若非兩心合和,依用香者的身份地位之高,不會對這些問題如此了如指掌。民女也有心儀之人,由己及人,用心體察,所以才作此判斷。」
姜月窈並沒有在攝政王面前隱瞞自己的心路歷程,畢竟,以她的城府,在攝政王這樣的人面前,恐怕瞞也瞞不住。
攝政王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他擡起頭來,環視輕煙拂過的室內,問道:「那,以你所見,這丸香與這間房,適配幾何?」
姜月窈微怔,依言飛快地掃了眼這間香室。
這間香室應當是書房與香室合二為一,帷幔多以天青與退紅二色為主,溫柔而清雅。除卻桌案上天青色煙雨的瓷瓶里插著的兩枝臘梅花,別無繁麗裝飾。
就連多寶格上,除卻碧色香盒,便是整整齊齊的書冊,沒有珍玩,十足十的簡素大方。
正因東西少又裝點得宜,這間房雖然不算大,但顯得格外開闊。
單看到這兒,她的香可謂完美地融入其中。
然而,她留心到多寶格上藏著的幾個不知是竹篾還是草編做的小玩意兒,雖不起眼,但怪可愛的,替這間雅淨的房間,增添幾分野趣。
「若單看這間房間,民女覺得這丸香還可以再多幾分靈動,才得配房中主人珍愛的小玩意兒。」姜月窈略一沉吟,不卑不亢地道:「不過,這幾分的度究竟在哪兒,民女一時也拿捏不准,還得知道更多的信息才行。」
在她說話時,攝政王下意識地看向那些小玩意兒。他好像才意識到它們在那兒似的,目光怔忡。
當他扭過頭來後,終於正色看向姜月窈。
攝政王目光如炬,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嶽,沉穩而不失威嚴。
姜月窈如芒在背,她又不敢直視攝政王,不知道他現在是何表情,更不敢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月窈才聽到攝政王淡聲回道:「嗯。」
儘管不知道這一聲是好是壞,但好歹攝政王緊接著道:「石嶠,送姜制香使回去吧。」
姜月窈心裡大鬆一口氣,連忙行禮告退。
門外的風凜冽,她打了一個寒顫。不過,她的寒顫還沒落穩,一件大氅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十一溫暖的體溫包裹著她,倏忽就驅散了夜的寒。
他一直在門口等著她,不曾去旁邊的屋裡取暖。
他眉心微蹙,催動內力替她暖手。
姜月窈擡頭看著他,朝他莞爾一笑:「十一,走吧,我們回家。」
*
攝政王站在香案後,看著姜月窈和十一離去的身影。
在搖搖晃晃的燈籠照耀下,他們的影子拉長,又逐漸合二為一,密不可分。
這兩道身影,恍恍惚惚的,仿佛在他的眼前,模糊成歲月長河裡的另兩道身影。
若是旁人看他們,或許也能是這般模樣。
由己及人,用心體察,原是如此。
這女郎,竟結結實實地給他上了一課。
「石嶠。」不知過了多久,攝政王才收回視線:「你不用讓御香殿把姜月窈的名字拿下來了。」
他看著自己不知何時放在錯金銅博山爐上燙得鮮紅的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緩緩開口道:「御香殿那兒,不必干涉。她該得什麼名次,就得什麼名次。」
「留她在此,恐怕適得其反。」攝政王並沒有過問御香殿的評分,但他胸有成竹般地篤定說道:「等她入了御香殿,再替我制香也不遲。」
石嶠一下愣住了。
在此之前,當攝政王收到前十個問題時,就對姜月窈密切關注。後來的二十問,他每一問都親自過問,只不過沒有再親自回答。
一聞到姜月窈的成香,他就已打算阻止姜月窈入御香殿,而把姜月窈留在此地,私下為他制香。
畢竟,在外人眼裡,已經有兩位大香師因為給他制香而殞命。
若是姜月窈進了御香殿,再出什麼事,一舉一動會更引人注目。不如留在眼皮子底下,生死去留都好掩蓋。
至於這個「留」,究竟算不算囚困,會不會讓姜月窈跟她的夫君、親友分隔兩地,攝政王顯然不會在意。
不知是什麼,讓王爺改變了主意。
但石嶠什麼也沒問,很快恢復正常,應聲道:「喏。」
*
半月後,御香殿揭榜。
是日,雅樂盈天,如鸞鳳鳴。
一隊香侍齊齊整整地穿著繡御香殿徽紋的衣袍,捧香爐、灑香粉,簇擁著一輛椒蘭塗壁的寶馬雕車,滿路遺香地馳入姜家在盛京的住所,在眾人驚艷的目光里,恭聲迎賀——
「恭迎姜大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