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第 9 章
2024-09-13 21:13:28
作者: 瞬息
第00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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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神色淡漠,眉眼寒涼。他身披月霜,無聲地行於山野間。溶溶月色黯淡之處,他的身形便徹底融入陰影裏,形似鬼魅。
直到陰影裏,遙遙地現出一點不屬於月色的光亮。
淡淡的,飄飄搖搖。
十一不動聲色地抽出匕首,緊貼手腕,防止寒光乍洩。他悄然地靠近光亮——
白牆小院的檐下石階上,突兀地放著一個紅燈籠。
周遭萬籟俱寂,十一藏於林葉間,信手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擲向它。同時飛身上樹,躍至另一處,換個藏身之所,以免敵暗我明。
「噗」的一聲,燈籠紙破,燈火熄滅,萬物歸於黑暗與寂靜。
可什麼也沒發生。
沒有埋伏。
十一又等了等,最終走向白牆小院。
他低頭看著石階上熄滅的紅燈籠,眉宇微微蹙起,有很淡的困惑。
他自然知道這是哪裡。第五殿的手下在這座院子落腳,替他們的主人掩藏蹤跡。他在山間林道將他們殺死後,將屍體拋下懸崖,然後仔細翻遍這座破落小院的每一處角落,又暗中盯梢。
結果,他沒盯來第五殿的人,卻盯來了好玩的女郎。
但是,誰會在這裡莫名其妙地放個燈籠?
十一反手以匕尖挑起燈籠上的掛繩,燈籠左轉圈右轉圈,除了破得有點可憐巴巴,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燈籠。
就像是,鎮上人家在夜間高掛的那種燈籠。他知道,威遠鏢局用燈籠來傳信。其他人家的燈籠,是為照門照路。
這個燈籠,為誰照明?
十一抿著唇,翻身輕巧地越過白牆。
他還沒靠近正房,就停下腳步。
她的嬤嬤,呼嚕聲可真大。
原來,她沒有為躲開他,而騙他下山。
他的腳步忽而變得輕快,他在竈房換上夜行衣,拎著那個破敗的燈籠,瀟瀟灑灑地下山去。
*
翌日清晨,天際剛露一線魚肚白,姜月窈揉著惺忪的睡眼,拉開院門。
章嬤嬤夜間打鼾,從前跟她不睡一間,倒還好。這兩天跟她同睡一室,她不太習慣,好久才睡著。
不過,她雖然睏倦,仍惦記著收回外頭的燈籠。今非昔比,每一樣東西都緊要。
門外霧濃,燈籠好好地待在原地,蠟燭竟還未燃盡,小簇火苗在薄絹裏搖搖晃晃。姜月窈有些詫異,她的蠟燭能燃這麼久嗎?她又揉了揉眼睛,困惑地提起燈籠。
沒有刺鼻的氣味,蠟燭融化的燭香平淡乾淨,帶著一點棉線燃燒的煙火氣。
姜月窈微怔。
她喜歡調香,幼時能接觸昂貴的香料。後來寄居孫家,條件有限,她逐漸更留心身邊物什的氣味。
她放進去的蠟燭,是桕混油和白蠟混合製成的,比純白蠟和桕油都便宜。不過,因為混雜的緣故,燃燒時,若沒有勤剪燈花,煙濃且氣味刺鼻。燃燒得當,才有機會嗅到絲縷烏桕果的果香。
章嬤嬤顯然不可能半夜爬起來剪燈花。
有人換掉了她的燈籠。
姜月窈的瞌睡蟲撲棱著翅膀遠走高飛。
她定定神,小心地拆下燈籠底座,拿出蠟燭,吹滅。蠟燭色乳白,還有拇指那麼長的一小段。姜月窈更確定這支蠟燭多半是純粹的白蠟。
她忍不住四下顧盼,輕喚道:「十一?」
在這杳杳無人的迢山,除了他,她想不出還有誰會披星戴月地上山,做這般無由來的事。
她的聲音消失在春風裡。寒松凜凜,草木葳蕤,迢山安靜如初。
姜月窈登時覺得自己做了件傻事。就算十一趁夜而歸,現在一準在竈房睡覺,哪能聽得見她說話。
可這念頭剛轉過腦海,她就聽到身後困惑的一聲回應:「咦,這次你怎麼發現我的?」
姜月窈一愣,扭頭循聲而望。
少年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他穿著簇青的勁裝,像蒙蒙初晨中一點墨夜的餘韻,襯得他面容愈發白皙。難怪嬤嬤說他不似獵戶。
可他向她走來時,腳步貓一樣輕。衣料緊貼著他的軀體,勾勒出精幹的腰身。她忽而想起他穿著短褐時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分明,蘊藏著能輕易能將她抱起的力量。又好像,也能與獵戶相合?
姜月窈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她攥著燈籠的提柄,將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趕出去,解釋道:「我沒發現你,隻是因為蠟燭的氣味不一樣,我想有人換過燈籠。」
「我猜是你。」她擡頭,露出淺淺的笑意:「原來真的是你。你回來啦。」
她沒想到,自己的傻念頭還能得到回應。
「蠟燭的氣味還有區別?」十一有些詫異,他上山前,特意把石總鏢頭扒拉醒,沐浴換衣,洗淨身上亂七八糟的味道,還以為萬無一失。
不過因為睏倦,他的神色顯得有幾分疏淡。他打個哈欠,舒展身軀,道:「我以為就是——」他停頓了會兒,道:「蠟燭的氣味。」
姜月窈笑了,她搖搖頭,輕快地道:「不是的,蜜蠟、白蠟、桕油、樟樹籽油……它們做的蠟燭,氣味都不一樣。要是添加不同香料,會有更豐富的味道。以後……」
她原本想說,以後她可以讓他聞一聞添香料的蠟燭。
可這樣的蠟燭,很貴很貴。
她不會做蠟燭,更買不起。
姜月窈踟躕著,不敢許諾。
「以後怎麼?」十一的語調輕微上揚,皺眉:「你都不笑了。我還想戳一下你臉上的小窩。」
「誒?」姜月窈壓根沒反應過來,怔愣地看著他。
十一強調道:「你笑起來,才會有。」
姜月窈的臉騰地一下燒起來:「不能戳的。」
哪個郎君會隨便戳女郎臉上的梨渦呀!
「為什麼?」十一不解。
不過,這回他不等姜月窈說話,先自己瞭然地「哦」了聲:「得帶禮物,走大門,敲門拜訪,然後問你。」
雖然她說錯一部分,山下其實沒有比她有趣的女郎。但鑑於她明顯並非為躲開他而說謊,說不準是她自己弄錯了,那她其他有意思的話還是可以聽一聽的。
那番拜訪送禮的話,他沒聽人說過。做一做,看看好不好玩。
十一說罷,伸手「篤——篤篤」地敲響三聲門。
「別——」姜月窈已來不及阻止。
先前,她一直刻意壓低聲音,而他大約是倦怠,眼底薄薄一層青灰,聲音也低迷。顯得這敲門聲怪嘹亮的。
章嬤嬤會聽到的。
姜月窈頓時緊張起來。
裡頭果然響起章嬤嬤的詢問聲:「姑娘,是不是有人敲門哪?」
「我、我看看。」姜月窈答得慌亂,轉而看向十一。
「要我走?」
「你、你回來啦!」
十一的低語和姜月窈刻意揚高的聲音同時響起。
「不要走。」姜月窈以氣聲對十一道:「假裝你剛回來吧?」
她心裡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背著嬤嬤在做壞事。而且,說完她才發覺自己的語調過於親昵和緊張,隻盼著嬤嬤隔得遠沒聽出來。
十一垂眸看她,饒有興緻地應聲:「昂。」
然後,他從懷中拿出一個以素帕包裹的東西,遞到她的面前,不疾不徐地掀開:「然後,是禮物。」
粉帕下的金簪露出尖尖一角,與此同時,正房傳來開門的聲音,一準是章嬤嬤見她遲遲不回房,出來尋她。
姜月窈的心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她什麼也顧不上,著急忙慌地想去捂十一的手,急聲道:「不行,不能送這個!」
送香料送什麼都好,金簪乃定情之物。他真是一點都不懂!
「為什麼?」十一輕抿薄唇,不解:「她們都說——」
「不要禮物……」見十一還要追問為什麼不要,她生怕章嬤嬤出來,往後退幾步,連忙壓低聲音道:「那,換個禮物——換那一張黑毛皮,好不好?你已經給我的那張。」
「不好——」十一才蹙眉說兩個字,章嬤嬤的腳步聲近了,他戛然而止,姜月窈匆忙轉身:「嬤嬤。」
章嬤嬤先快速看姜月窈的情況,然後才對十一福了福,神色倒是比先前更和藹:「原來是郎君來了。」
隻不過,她一如既往地走到姜月窈身前,擋在他們中間。
姜月窈再後撤,攥著手中的燈籠,跟攥著救命稻草似的。她的心砰砰直跳,飛快地覷一眼十一。還好他已經把金簪收進懷中。她小小地鬆了口氣。
「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心善,想為家中長輩祈福,是故要在這兒多留些時日。」章嬤嬤好聲好氣地道:「郎君同住在此地,恐怕多有不便。」
「我沒什麼不方便的。」十一答得大方坦蕩。
章嬤嬤一噎。
她很想懷疑眼前的少年是故意的。雖然吳陵郡民風開放,有她這個老嬤嬤在,她們出身商戶,也沒有那麼嚴苛的講究。但她家姑娘天仙似的,怎麼想都有點不放心。
可瞧少年目光澄明,章嬤嬤一望就知他沒什麼齷齪心思。
兼之認為他是哪家的公子爺出來玩鬧,章嬤嬤不想挑明交惡,拐著彎勸道:「郎君貴重,竈房住起來怎麼舒服?更何況,日後我們得用竈房燒火做飯。煙重熏人,怕衝撞郎君。郎君還是住到別處去吧。」
「貴重?」十一微微挑眉,頗有興緻地重複這兩個字,他覺得這跟說他「品性貴重」也沒什麼兩樣。
姜月窈一下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低垂視線,生怕嬤嬤看見她泛紅的臉頰。
十一沒在意,欣然頷首道:「既如此,我換間房住就是。正好,禮物在竈房。我把它交給你,騰空竈房。」
他說罷,大步流星地跨過院門,徑直往竈房去。
章嬤嬤從沒遇到過這樣聽不懂弦外之音的人,急得她「哎喲」一聲:「郎君,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可十一走得快,轉眼消失在竈房裡。章嬤嬤連聲嘆氣,忍不住回頭對姜月窈道:「姑娘,你說這……」
章嬤嬤頗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這少年郎,你說他可氣吧,他偏句句真心實意。章嬤嬤見慣形形色色的人,一眼能分出真心假意。可要說不可氣,章嬤嬤都有點沒招了。
畢竟這間破落院子,牆都塌了,要不是孫家能掏出地契,誰知道這是有主的院子?根本攔不住有心人進出。孫家不可能派護衛,她們兩個老弱,跟砧闆上的肉沒什麼兩樣。
她想著,與其硬邦邦地趕人,不如好聲好氣地說話。
誰知就被誤會成這樣?
章嬤嬤是當真無奈,下意識地想跟姜月窈拿主意。
可一瞧,她家姑娘正眸子盈亮地看著少年的背影,玉白的臉頰上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隻是當她望去時,她的姑娘立刻凜然抿唇,臉上帶著些被抓包的緋色,軟乎地喚道:「嬤嬤?」
相當乖巧,相當此地無銀三百兩。
章嬤嬤簡直覺得自己有一百顆心都不夠擔心的。可偏偏在這一刻,她感受到姜月窈久違的輕鬆,她捨不得說半句重話。
這郎君,讓姑娘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