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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Prelude4.4

2024-09-13 21:12:19 作者: yespear

  第31章 Prelude4.4

  扯了謊, 請了幾天虛構的病假,沒有投稿的收入,遲椿只能用著自己打小時工所積攢的一點收入湊出往返的路費,瞞著游敘, 聯繫了林毓拿到門票, 一個人偷偷前往觀賽。

  賽程臨近, 游敘的封閉訓練程度更高, 到最後,每天也只能勉強空出個位數的時間與遲椿聯絡。

  游敘並不明說他的壓力,在通話中總是心平氣和地多哄著遲椿再分享些碎碎念日常。

  生活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分享的,遲椿僅剩的文學天賦點落在了胡編亂造上:很多朋友, 很多休閒時光, 很多成就感, 很多文字正在書寫。

  臉不紅心不跳地圓著前天或是大前天落下的謊,遲椿盯著屏幕中的游敘, 忽然好懷念擁抱的溫度。

  奧運會的話題很少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 游敘不想讓遲椿發覺自己手上的傷, 遲椿也不想游敘知曉那些污言穢語,於是都盡心盡力地扮演著天真的角色。

  游敘不希望遲椿來觀賽,他害怕她會心疼。

  

  而他無法招架她的眼淚。

  說好的, 不會讓她流淚的。

  遲椿嘴上應著好,掛斷電話就拖起自己小小的行李箱,孤身來到另一個陌生的城市。

  為了見游敘一面。

  為了偷偷摸摸見游敘一面。

  明明是夏季, 本就不豐裕的行李額還被那兩條情侶羊絨圍巾強勢占據。

  落地第一天,遲椿先去找了林毓。

  優雅知性的林教授在此刻也化身了再普通不過的愛子心切的母親。

  見到遲椿, 簡單寒暄幾句,將門票遞給她後, 林毓淚千行,也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了,將滿懷愁緒向遲椿傾訴著。

  說游敘不願做手術,說游敘不讓降低訓練強度,說游敘不同意退賽,說游敘準備打封閉上場。

  說游敘,就算輸,也不想做逃跑者。

  游敘給所有人的關於他手腕傷情加重的原因是清一色的不小心摔傷,林毓一顆心全系在他身上,也沒其他空隙去懷疑什麼。

  看著面前也是一臉憔悴的遲椿,林毓生出不好意思的情緒,「游敘也連累你擔心了。」

  猛搖頭,長長了一點的短髮反覆掃過脖頸,有點癢,遲椿低著頭,很小聲地說:「是我對不起游敘。」

  像贖罪一般地,遲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為林毓解釋清楚,在話的最後,反覆地說著「對不起」。

  「傻孩子。」林毓從未懷疑過自己對游敘的教育:「游敘這個人,性子直,又倔強,可那一顆心卻是很真誠的;他為此受傷,我們並不曾怪他。不管是在哪是為誰,他能挺身而出勇敢地站出來,那就是好樣的。」

  「我相信就算是路過見到陌生人被搶,他都會拔腿追去的。」

  「他是個運動員的前提是他得是個好人。不然學那麼多也沒用。」她知曉事情全貌後,反而更為他驕傲。

  「游敘從小就是這麼倔。」林毓終於將自己關於游敘的不安全部吐露乾淨,恢復成知性貴婦人的身份,拿著手帕擦拭臉上的淚,心酸的語氣下藏不住的是驕傲的情緒。

  遲椿只能握著她的手,安撫她也安慰自己,「會沒事的,會沒事的。」這句話成為萬金油。

  擊劍比賽的時間安排在總體賽程的前期,遲椿還沒準備好要以怎樣的姿態去與游敘見面,門票上的入場時間便已經臨近。

  沒有心情梳妝打扮,遲椿隨手從行李箱中拿出一件游敘的T恤,再翻出一條短褲,綰起頭髮便準備出門。

  還沒走出幾步,遲椿忽然又折返,拿走一包紙巾塞進帆布袋中才安心。

  32強賽,遲椿在位置上坐定,將鴨舌帽的帽檐壓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張臉。

  她是完全的書呆子,運動笨蛋,什麼體育項目都不熟悉,關於擊劍更是一頭霧水。

  應該慚愧的。

  明明和游敘談了那麼久的戀愛。

  「游敘這次為什麼感覺打得很費力的樣子啊?」身旁有人在討論,「明明抽的簽算不錯了。」

  有人好心回答:「好像手傷了,打封閉上的。」

  「怎麼都奧運會了還受傷?」

  「我聽我朋友說,我朋友是他的大學校友,說是為了他女朋友打架才受的傷。」

  ……

  胸膛中醞釀著一場低氣壓對流雨,遲椿用力咬著唇,忽略這些雜音,只祈禱游敘一切順利。

  32強贏了。

  在裁判宣告結果的瞬間,現場掌聲雷動。

  游敘伸手摘下擊劍頭盔,汗淌了下來,頭髮濕得如水洗一般,嘴唇發白,臉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靜。

  之前嘰嘰喳喳的閒言碎語瞬間悄無聲息。

  抽出面巾紙擦了擦渾然不覺中滿臉的淚。

  遲椿只慶幸自己帶了紙巾。

  節奏很趕地持續一場又一場的比賽。

  當宣告游敘勝利,決入四強的瞬間,遲椿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濕潤的光。

  比賽間隙,游敘下場休息,遲椿看見脫下擊劍服後他那被纏得滿滿當當的各式膏藥包裹的手腕。

  忽然好討厭自己。

  遲椿悶悶地低著頭,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游敘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手機忽然叮咚作響。

  遲椿長呼一口氣,拿起手機,沒猜到是來自游敘的消息。

  Not Found:進四強了[墨鏡]

  眼淚好像是流不盡的,遲椿鼻尖又開始發酸,詢問「很辛苦吧?」

  Not Found:你老公的實力你都不相信?

  Not Found:輕輕鬆鬆地,好吧!

  游敘在遲椿面前永遠是幼稚大男孩的模樣,自從動了結婚的心思後,總是若有若無地提及「老公」這個詞彙,還總以為遲椿看不透他的花花心思。

  吸吸鼻子,遲椿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此刻肯定很狼狽。

  四進二依舊很艱辛,每個回合都打滿了,在休息的間隙,遲椿看見游敘用力握住發顫的右手。

  用力眨眨眼睛,遲椿忽然好恨好恨。

  她需要一些強烈到極端的情緒來支撐自己繃直脊背。

  15:14。

  游敘險勝,晉級決賽。

  比起全場止不住的歡呼,遲椿根本笑不出來,她無法想像到游敘如何再挺過一輪比賽。

  手機又跳出一條消息。

  Not Found:關掉決賽,別看好嗎?

  游敘不想讓遲椿看到他的軟弱,儘管只是軟弱的可能性。

  難得強硬,遲椿繃緊臉忍著淚,敲打鍵盤迴復。

  「不,我要看。」

  游敘猜測遲椿已經察覺他的不對勁。

  Not Found:那不要哭好嗎?

  仰起頭憋住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珠,遲椿回復「好。」

  遲椿不想再回顧那一場決賽,儘管游敘最後還是贏了。

  游敘結結實實地用血與汗證明了自己,狠狠打了許多碎嘴的不看好的人的耳光。

  但頒完獎後,游敘團隊便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

  遲椿手忙腳亂地也跟了過去。

  手術,必須馬上手術。

  這是醫生給出的結局方案。

  剛下領獎台,就馬上躺進手術室。

  遇著這種事情,也就只有游敘才笑得出來了。

  可憐兮兮地望著遲椿扯開笑,游敘用著氣聲輕聲對她說:「我就知道你騙我了。」

  費力地擡起左手,輕手輕腳地替她擦去眼淚。

  「怎麼一個人偷偷過來了?課程怎麼辦?這幾天吃得怎麼樣?住在哪呢?」

  游敘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丟下來,砸得遲椿的腦袋好暈好暈。

  「不要哭好不好?」

  他手上的繭子在遲椿臉上印下淺淺的紅痕,游敘慢半拍地收住手,不捨得再碰。

  倒是遲椿抓住他的手貼在臉上,一雙眼睛哭得腫成小番茄,眼鏡都遮不住的紅血絲與憔悴。

  「你個騙子。」遲椿帶著哭腔控訴。

  「明明不需要你那麼堅強的。」

  「可是這是奧運會,我不是我一個人。」游敘哄著她。

  終於將憋了小半年的話面對面說出口,遲椿的淚滴在他手心中,好燙好燙,「都怪我。」

  「不怪你。」他皺起眉,「這是我的舊傷,本就好不了的。就算不是那天發作,也會是後面每一場訓練中發作的。」

  胡亂搖著頭,遲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的,都怪我。」

  比右手手腕更痛的是此刻游敘酸溜溜的心臟。

  明明答應了不會惹她流淚的。

  游敘手術期間,遲椿請了長假來陪他,不過這次沒有跟老師與教學秘書撒謊,在游敘的配合下,她以陪奧運冠軍男友休養的理由申請到了足夠的假期。

  擊劍運動隊陸陸續續有人來看望游敘,遲椿不出意料地也碰見了那位傳說中的樓映青。

  樓映青與游敘是名正言順的青梅竹馬,兩人相處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遲椿好像參與不進去的熟稔。

  無所事事,於是遲椿靜默地在一旁學著電視劇中常見的探病畫面削著蘋果,伴著兩人之間的聊天偶爾扯開唇笑一下。

  「真是服了你了,居然能帶傷奪金。」樓映青親昵地埋怨他,「我看陳教練和叔叔阿姨都要被你嚇死了,我也快被嚇暈了。」

  「沒那麼嚴重的,你們誇張了。」游敘生怕又惹遲椿哭,急忙轉開話題。

  樓映青順著他的眼神,好奇地打量著一旁的遲椿,「不過你這一下賽場就住院,記者都抓不到你採訪。」

  「沒什麼好談的。」

  「總得說些獲獎感言吧!」她感嘆,「我還等著你感謝祖國、感謝隊友、感謝教練、感謝父母和感謝我呢!」

  「感謝你可能不會有,」游敘扯開笑,迎著映入病房裡的晚霞看向遲椿,「但是肯定會感謝我的女友的。」

  臉一僵,樓映青不知道說什麼回復,只得跳過這個話題。

  又隨便閒談了幾句,見游敘眉間的倦色,樓映青識眼色地起身道別。

  「回國見。」她笑著說。

  「到時候婚禮會邀請你的。」游敘想著法子旁敲側擊地提醒著遲椿,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口。

  臉上的笑僵了下,樓映青瞥了眼還在慢條斯理切蘋果的遲椿,含糊不清地丟下一句「等你好消息。」

  等人走遠了,遲椿才擡起頭,露出紅彤彤如蘋果一樣的一張臉。

  「你亂講什麼!」又羞又惱。

  咀嚼著蘋果,游敘理直氣壯地回答:「提前向大家預告一下。」

  腦袋裡忽然被灑進一把跳跳糖,歡快地蹦得遲椿頭暈目眩,下意識地反問,「那要是我們分手了呢?」

  「不可能的。」游敘皺眉,脫口而出。

  「除非你又不要我了。」他眨眼,放柔了聲音,嘴裡的蘋果發苦。

  或許游敘的文字遊戲已經玩比她好了,遲椿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陰晴圓缺是自然規律。」

  「我會永遠愛你的。」游敘直勾勾地看著她眼下的小痣。

  「就算分手了。」

  他為自己的話語加上前綴。

  「傻子。」遲椿又切下一塊蘋果塞進他嘴裡,堵住他那些莫名其妙讓人心煩意亂的話語。

  游敘卻總覺著哪裡有些奇怪,思來想去只能怪在樓映青帶來的蘋果不新鮮上了。

  游敘手術順利,遲椿假期告罄。

  兩人又繼續恢復成異國戀的戀愛局勢。

  社交軟體中有依舊連綿不絕的陌生酸溜溜信息,有看不慣她的,有罵她「撈女」的,有只是單純想抒發自己負面情緒的……遲椿狠下心,決心將那個從青春期開啟的筆名拋棄,也註銷了那一個社交軟體。

  電腦桌面常駐的文檔依舊空白,失眠成為常態,遲椿感覺自己越來越糟。

  這會是一個多事之秋。

  補了許多課與作業,遲椿的頭髮一點一點變長,身上穿的衣服也一點一點變厚;在一些雨天,那兩條羊絨圍巾也開始派上用場。

  遲薦明與李巧梅很少主動跟遲椿聯繫,一是因為家裡的超市生意很忙,需要隨時有人看著;二是因為他們搞不懂時差,也捋不清遲椿的課表,害怕貿然打過去會影響她。

  等遲椿將焦頭爛額的事情一股腦全部處理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許久沒給家裡打視頻了,

  愧疚的情緒和剛咽下的麥當勞漢堡一起在她的胃裡顛簸,遲椿發覺自己好像無法扮演好任何角色。

  挫敗。

  在初秋的帕克公園隨便找了個沒那麼髒的長椅坐下,遲椿戴上耳機,撥通視頻。

  李巧梅很快便接通電話,視頻背景是自家超市的收銀台。

  「媽。」遲椿剛開口,語氣就迅速地沾上了冷空氣中的濕意,於是急忙閉上嘴。

  「怎麼那麼瘦啊!」李巧梅停下手上的活,認真湊近了屏幕仔細打量著她。

  「都說了不要去那麼遠讀書,肯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嘴唇那麼白,下巴那麼尖,」李巧梅心疼地絮絮叨叨,「什麼時候有假期回家呀?我跟你爸好好給你補補。」

  在她帶著鄉音的不標準普通話中,遲椿的鼻子開始漸漸發酸,好多話想說,看見李巧梅鬢間漸密的白髮,最後只能訥訥地憋出一句:「回去飛機好貴的。」

  瞪大了眼,「多少錢媽出!」李巧梅豪邁地大手一揮,「我和你爸在家裡拼死拼活地不就是為了讓你好好生活嗎?怎麼書讀越多越摳搜呢!」

  現在看出遲椿的拮据,李巧梅才後悔之前沒有多和遲椿聊天,放柔了語氣,「要多吃,要多休息,想回家就回家,爸爸媽媽永遠在家等你。」

  遲椿的眼淚有點憋不住了,急急忙忙又扯了幾句結束了視頻電話。

  英國多雨,她的眼睛也多雨。

  下午遲椿剛回到公寓,手機就跳出簡訊,銀行卡到帳信息。

  李巧梅一掛斷電話就片刻不停地催著遲薦明趕緊給閨女轉錢,多轉點。

  遲椿抹抹眼睛,又將桌面那個反反覆覆空白了小半年的文檔打開。

  小學時,在「我的夢想」命題作文中,遲椿每次都毫不猶豫地寫下: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作家。

  作文獲得了高分,被老師在課堂上展示,回到家更是被遲薦明與李巧梅反反覆覆看,就差裱起來掛牆上了,見人就炫耀「我女兒長大後要當作家」!

  小夫妻兩人都只有初中文憑,肚子裡沒多少墨水,費力開了家小超市賺點辛苦錢。

  女兒要當文化人,要當作家,他們肯定雙手雙腳支持。

  好在遲椿也爭氣,天生就有那一根關於文學的筋;從小到大語文成績永遠是班級第一,其他科也不用人愁。

  高中在書店隨手翻閱的一本雜誌里看到作文比賽的報名表,一時腦熱地就將自己的隨筆訂在報名表後投遞參加比賽;也沒想到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進了決賽,還拿了獎,還在獎項的加持下認識了好友,進了夢校理想專業,還擁有了署名發表文章的機會。

  遲椿每一本發表了文章的雜誌,都被遲薦明收集了整整齊齊放在客廳書架上,李巧梅逢人就說「我們家大作家」。

  遲椿是他們倆永遠的驕傲。

  不在乎語序,不去管病句,更不關注錯別字,遲椿不回頭地敲下文字,寫到整個屋子只有一豆桌上檯燈暖黃燈光與冷冰冰屏幕亮光陪著她。

  呼出口氣。

  不敢再看自己所寫下的這些文字,生怕自己多看幾眼會忍不住長按刪除鍵將文檔清零。

  沒事的。

  復健從書寫開始,無論寫得好與壞。

  在遲椿進行文學復健的同時,游敘也在進行著復健。

  「我可能要退役了。」游敘佯裝滿不在乎的語氣在視頻中說。

  一顆心在變得沉甸甸的,遲椿細聲問:「怎麼了?」

  「手的問題,」他苦笑了一下,青草一樣的眉毛被風吹得低低的,「就算恢復,也再也舉不起劍了。」

  咬住嘴唇,遲椿忽然失語,胸膛中那一隻名為愧疚的大蟲又開始作祟。

  「對不起。」半晌,遲椿只能憋出這句話,音節很短促地從她喉嚨間滑出來。

  搖頭,再搖頭,游敘盯著遲椿閃爍的眼睛,「你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麼。」

  「我的右手手腕一直有問題,也強撐不了多久了。」他認真解釋,看遲椿悶悶不樂,急忙扯開話題,「不當運動員了,我就繼續讀點書,申個MBA,幫我家老頭打理打理『暢遊』也挺好的。」

  其實一點也不好。

  遲椿默不作聲地在心底替他補上這句話,她知曉他的生命應該屬於賽場。

  「是挺好的。」可她只能這樣說。

  「我月底打算回國。」遲椿軟趴趴地倒在床上,羊絨圍巾很柔軟地撫在面上,有他的吻的溫度。

  「回國找我嗎?」游敘的臉都亮了一瞬。

  孩子氣地扯開笑,「回家,」遲椿頓了下,製造懸念,「有空的話,見你一面也不是不行。」

  「你喜歡的那支樂隊月底剛好要參加音樂節。」游敘比遲椿更懂遲椿,「我手上剛好有兩張票。」

  眼睛滴溜溜轉,遲椿彎彎眼睛,「回國找你。」

  趁著短暫的聖誕假期回國,遲椿拖著行李直奔回家。

  聽見她的腳步聲,遲薦明馬上小跑去開門,撞見遲椿一張跑得冒汗的臉,忙接過她手中的行李。

  李巧梅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香噴噴熱乎乎的飯菜,全是遲椿愛吃的。

  坐在桌前,險些被湯上氤氳的水汽蒸出眼淚,遲椿低頭遮掩自己的失控,舉起筷子,往嘴裡塞進一口又一口的菜。

  是異國他鄉怎樣也無法復刻的味道。

  她真的有些後悔了。

  「你和你小男朋友怎麼樣了?」李巧梅好奇地詢問。

  不知道如何開口,遲椿沉默,歪歪腦袋,有些糾結。

  「估計快分了。」遲薦明看她那模樣,開心地給自己滿上一小杯白酒。

  李巧梅瞪了他一眼,恨他不會看臉色,扭過頭繼續引遲椿多說點話:「怎麼不說話?」

  「我感覺,和他在一起,我沒有戀愛的感覺了。」遲椿只有在熟悉的狹小的陳舊的兩居室家中才能說得出這些話。

  奪過遲薦明面前的酒杯,遲椿仰頭一飲而盡,整張臉被燒紅,心中那一張已經過期的失效創可貼被撕下,一些傷疤的膿水在流淌。

  「我現在一想到他,滿腦子都是愧疚的情緒,只感覺我對不起他。」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滴在碗中。

  「我讀書讀得好累。」

  「也寫不出東西。」

  「異國戀好辛苦,可我還不能表現出辛苦。」

  「我好想回家。」

  遲椿前言不搭後語地胡亂說著,李巧梅與遲薦明手忙腳亂地哄著。

  隔天醒來,遲椿險些斷片,一推開臥室門,手還在揉著太陽穴緩解宿醉的頭疼,就撞上李巧梅直愣愣的一句話。

  「夏夏,分手吧。」

  遲椿嚇了一跳,連頓跳的偏頭痛也被這句話哽住了一瞬。

  李巧梅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解釋幾分。

  戀情並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如果一段感情只會將情緒一點一點蛀空,那這段感情不如坦然放棄。

  遲椿沒有應答。

  這個話題就像那滴滲進米飯一不小心吃進胃裡的淚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

  直到在音樂會現場與游敘再見面。

  遲椿第一眼便落在了他被膏藥纏得緊緊的右手手腕上,唇齒間排隊等待接連說出口的話語全都關於他的傷。

  「走吧。」游敘輕輕用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心疼,「怎麼瘦好多。」

  「你先照照鏡子再來說我。」遲椿一顆心全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忽然失去了約會的心情。

  那滴淚忽然在肚子裡翻湧,遲椿乖巧地牽住游敘的右手,往音樂節的人潮中走。

  「你怎麼今天才來找我?明明已經回國好幾天了。」他嘟囔著,一如既往地沒有安全感。

  「前幾天回家了,昨天去找連城了。」遲椿不是很在意地解釋。

  「找他幹嗎?」

  「他幫我跟一個在雜誌社當編輯的學姐牽線搭橋,給我定下來一個連載的頁面。」

  「他總是比我更重要。」

  「不是這樣的,不要再鬧了。」

  人擠著人,遲椿的後背緊緊貼著游敘的胸膛,經音響放大無數倍的躁動音樂成為這幀瞬間的噪點。

  日落前的天空是群青色,明明是好天氣,可遲椿卻疑心有雨落下。

  是暫居英國的後遺症嗎?

  她的胸膛墜入一滴來路不明的雨珠。

  台上是她近日很喜歡的後搖樂隊,鼓點鮮明,琴聲清脆,吉他與貝斯和鳴,心臟也在共振。

  周邊有人聽著歌抹淚,遲椿也吸吸鼻子。

  「這首歌叫什麼?」游敘問,手不自覺地捋著她被風吹亂的頭髮,丈量分別的這段時間具體有多長。

  短髮是可愛的,長發也很漂亮,游敘決心去學一學編發。

  「《能把你比作夏日嗎》。」遲椿呼氣,在後搖的旋律中回答。

  在轉調的《友誼地久天長》中,遲椿忽然開口。

  所有積壓的情緒如火山爆發一樣衝擊著她的心臟。

  「我們分手吧。」

  不是疑問句,不是陳述句,是一句嘆息。

  游敘捋著她的頭髮的手一頓,等再反應,指尖纏繞著一根她的頭髮。

  「好。」游敘看著遲椿眼中映著現場燈光的淚,無法說不。

  該死的友誼地久天長。

  游敘只想要地久天長,並不想要友誼。

  明明台上樂隊已退場,激情的搖滾樂上演,可游敘卻慢半拍地擡手擦了擦眼淚。

  遲椿累了。

  游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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