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024-09-13 20:39:46 作者: 吃王大瓜

  第 29 章

  帝都的雨季來臨,整個城市都蒙上了一層水霧,雨濛濛的。

  望月樓最裡面的一間教室,是美術院油畫專業學生專屬的自習教室。

  教室空間很大,卻由於破舊,地理位置偏僻,很少有人來自習。千夜喜歡獨自又靜謐的環境,漸漸變成了他一人的專屬自習室。

  他喜歡每天來自習教室練習靜物,幽靜的環境更能讓他注意力集中。

  可此時千夜無論如何也無法靜下心來。

  「天上有捲積雲了~」端木笙坐在身旁,打了個哈欠,眼皮都快要閉上了。

  

  千夜極力克制住自己,將注意力放在正前方,靠牆的角落裡擺放著一張方形木桌,幾十枝盛開明艷的牡丹菊插在老舊青花瓶里,一縷銀灰色光從窗台上躍進來,打在花瓶上,整體是一種清冷灰色調。

  千夜正在練習靜物,唯一與這間自習室不符合的事物就是端木笙。

  「要不你先回去吧。」自從端木笙知曉他喜歡待在自習室畫畫,便每天來陪他。

  「看我畫畫很無聊的。」千夜通常會在自習室待上一整天,端木笙就這麼看著他,會很無聊吧。

  端木笙和他過往認識的人中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即使端木笙不出聲,他的存在感也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程度。

  「和你待在一起怎麼會無聊呢?我很喜歡看你畫畫。」端木笙聲音飄來。

  奇怪明明才認識沒幾天,千夜卻覺得他和端木笙的關係找不到任何一個詞來形容。他並沒有自戀到用曖昧對象來形容他和端木笙之間的關係。

  千夜緘默不言,用畫畫來掩飾情緒。

  端木笙發現千夜非常不擅長對付他,總是被他撩撥到喪失語音能力。

  這是個很有趣的發現。

  語言撩撥下,男生會不自覺瞪大那雙眼睛,虎牙會咬住下唇上的唇肉,驟然逼近,會緊張到不停地扶正眼鏡。

  偌大的自習室,靜的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千夜時不時用畫筆在畫布上下筆的沙沙聲。

  平板大號橢圓形調色盤上堆疊著各種顏色的顏料,把調色盤染成五彩斑斕,千夜擠了茜草色和鈷藍,調配出一種新的顏色,青花瓷色的牡丹菊每枝形態各異,千夜花了三天時間完成這副冷感色調的牡丹菊,千夜用小型勾線筆,完成最後的細節部分。

  端木笙數了數千夜用了多少支畫筆,平頭豬鬃筆,達文西短杆平頭豬鬃筆,扇形筆加起來二十多支,刮刀一共有七八個。

  他在一旁看著千夜不緊不慢地在那副對他來說已經完成的很好的畫布上,用勾線筆畫出牡丹菊的菊瓣,牡丹菊的花瓣特別多,每個花瓣都是不同的形態。

  顏色也不是單一的藍,遠處看花整體呈藍色,細看花瓣里夾著些淺紅,青白,淡紫……

  這麼多繁複的色彩構成一副畫,顏色竟然意外的和諧。

  「我很喜歡莫奈,你的畫很有莫奈風格,」端木笙聲音和風一樣,溢滿了整個自習室,「我小時候去過巴黎馬摩丹莫奈美術館,第一次見到莫奈的畫,他創作的睡蓮系列,是我的最愛。」

  千夜畫筆一頓:「莫奈是我的偶像,我小時候正是因為看到他的畫,才決定學油畫專業。」

  端木笙臉對著畫布的方向,眼睛卻黏在他身上:「幾歲開始學的啊?」

  他的語調很溫柔,像平常朋友之間隨意聊天那樣,千夜回憶:「大概五六歲吧,那時候我還沒有畫架高,筆也握不穩。我第一次看莫奈的畫,是撐陽傘的女人,和其他沉悶色彩的油畫不同,他的畫像一束彩虹照射進我的眼裡,色彩斑斕,可以驅散心中的陰鬱。我去盛頓國家畫廊之後,回家纏了我媽好幾天,才同意我去學油畫。那時公司業務在發展,我媽沒時間管我,只能給我請家教。家教老師是個年輕的女老師,經常上課給我帶好吃的小零食。」

  「我那個時候太小了,學了之後才知道,畫畫要從最簡單的素描開始。」

  「是跟達文西一樣從畫雞蛋開始嗎?」端木笙打趣道,「小學課本上是這樣教的。」

  千夜覺得他的說法很有趣:「沒,是從畫圓柱體,三角體開始。畫畫很難,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畫一會兒我就累了,常常畫著畫就睡著了,那個時候畫的東西都不能看。」

  「可你現在成長起來了,」端木笙輕輕道,「你現在的畫,已經掌握了印象派的精髓。我在巴黎馬摩丹莫奈美術館觀賞過莫奈的畫,發現他的畫很多內容都是和花有關。」

  「莫奈一生都愛花,我很喜歡他畫筆下那個直到生命盡頭都是極彩的世界,他內心是個柔軟溫和的人。」千夜說到莫奈話多了起來。

  說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千夜滔滔不絕,眼睛明亮如漆,原本安靜斯文的面容,流動起來,靈動的讓端木笙移不開眼。

  「體驗莫奈的畫法,那種美好的寧靜有種好像讓時間都忍不住停下來駐足一下的感覺,很難在其它畫作里感受到。」

  「莫奈是色彩高手,」端木笙不懂畫,但分的出什麼是好畫,「他眼裡的世界是絢麗多姿的。」

  」可他晚期的畫,色彩很淡,那時他的白內障已經很嚴重了,視物困難,顏色也分辨不出來了,甚至有時候幾乎不知道他在畫什麼。晚年直到最後也沒有完成那副《玫瑰》,很可惜。」

  千夜的情緒陷入了低落,說起最喜愛畫家,一生命途多舛,讓人唏噓,讓人難過。

  「不,他最終完成了那副畫,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完成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次浪漫。我相信他沒有遺憾,為他熱愛的,奉獻了自己的一生。」低沉的嗓音,微帶顆粒摩擦感,不受控制地往心口流淌,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深深一碰,千夜被端木笙這種浪漫的說法打動了。

  「我很期待你這幅畫的完成,」端木笙的聲音緩緩而來,「你和莫奈一樣是光的詩人,都是嚮往極彩世界的人。」

  千夜葛然擡頭,撞進一雙明亮縫綣的眼睛裡,在這霧色的雨天裡,泛著盈盈水光。

  雨天將太陽光線鍍了一層冷白,像銀,瞬息萬變的冷調光打在端木笙身上,將他繪製成一副迷幻油畫。

  千夜突然發現,端木笙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印象派油畫。

  窗外疾風驟雨,光影變幻,用來調整色調、增加質感的鉛白用完了,千夜把鐵皮管剪開,仍是不夠大面積上色。

  端木笙見他停了下來:「怎麼了?」

  「顏料不夠了。」

  端木笙注意到千夜手心裡那管空了的顏料:「你等著。」

  千夜看了眼窗外下的雨,搖搖頭:「可是雨太大了……」

  說話間端木笙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衝進了雨里。

  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這是幾日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雨,正午十分天色卻暗如黑夜。

  端木笙就這麼跑出去了。

  千夜愣住,視線一直停留在門口的方向,無心畫畫。

  世界被暴雨弄暗,天上一道白光閃過,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門口始終沒有出現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在心裡祈禱暴雨快些停止。

  擔憂隨著不斷的雷聲加劇。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音調越來越響,由遠及近——端木笙重新出現在千夜視野中。

  他渾身都濕透了,雨水順著褲腿把地面洇濕,打濕的頭髮黏在臉頰上,模樣有些狼狽,端木笙大口喘著氣,似乎剛劇烈跑動過,胸膛起伏著,他從懷裡掏出一盒顏料,千夜認出來那是他慣用牌子的顏料,顏料被端木笙藏在懷裡,絲毫沒有被打濕,心什麼溫柔的東西觸碰到了,千夜視線從顏料盒移到端木笙的雙眼,他看見了端木笙沖他露出一個稚氣燦爛的笑。

  那是千夜迄今為止見過最好看的笑容。

  端木笙全程都在跑,他的聲音氣息不穩,帶著喘息的性感:「給你。」

  千夜沒有接過顏料盒,急忙用毛巾給端木笙擦頭髮上的水,寬大的毛巾可以整個包裹住端木笙的腦袋,千夜很慶幸包里有帶一條毛巾,這會兒派上了用場。

  「真的很謝謝你。」千夜真摯道謝,端木笙狼狽的樣子,後悔沒有拉住他。

  「不用謝我,」端木笙坐在地上,擡頭望著他,千夜半跪在地上,他這才發現兩人的距離如此近。

  一滴水從端木笙額前的發尖滴落下來,整個人帶著被雨水浸透過的水意,千夜能聞到他身上雨水的氣息。

  兩人視線如絲纏繞在一起,停住,端木笙的睫毛很長,蝶翅般在眼瞼上留下一小片扇形陰影,他有雙迷人深邃的瑞鳳眼,眼尾微翹,細看千夜才發現端木笙的瞳孔是深棕色。

  千夜感受到莫奈玫瑰在流動,在端木笙的眼睛和他之間。

  仿佛看到了莫奈的玫瑰,滿天的玫瑰花瓣隨風飄揚。

  心跳快到不可思議,快到有種缺氧的地步。

  「學長,我發現你臉頰上有顆小痣,啊,嘴角這裡也有一顆。」

  千夜什麼都聽不見了,端木笙緩緩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語:「你看我們的影子像不像剛剛接了一個吻。」

  前方空白的畫布上,兩人的側面影子倒影其上,重合在一起,好似一對熱戀交織的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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