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歸的葬禮

  荀歸的葬禮

  說來慚愧，荀歸小的時候就無數次幻想過她的葬禮。

  在第一次知道葬禮這個東西的存在的時候就開始。

  一開始還設想了各種各樣的場景，

  想了會有哪些人來，

  想了會在什麼樣的地方，

  想了到底會花多少錢…

  但是想了又想，想到最後。

  卻還是覺得還是不要辦葬禮的比較好。

  她的死亡哪裡配得上一個什麼儀式呢。

  

  她想要平靜地死去，

  不希望讓所有在乎的人集中到一處去難過一次，

  那畫面真的太恐怖了。

  但是朗皓星和她不一樣。

  雖然說是為了能夠走得更轟轟烈烈一些，

  給他平淡慣了的人生來了熱鬧的收尾。

  但是…其實，他執意要辦婚禮的目的，

  其實是…

  為了讓荀歸能夠參加一次這樣的活動，

  當然了，也僅此一次就很好了。

  朗皓星死在了一個非常平凡又普通的日子，

  並非任何的節日，紀念日的日子，是一個星期二。

  他這輩子就這麼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來了，

  又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走了。

  在那轟轟烈烈的病痛的催化下，

  就這麼草草結束了一輩子。

  那天之後，

  荀歸把婚紗脫下來，

  那間還沒有分期完但當然還是會繼續付錢付下去的婚紗。

  穿上了一件黑漆漆的喪服。

  從白天鵝變成了黑烏鴉。

  臉上的神情也從期待變成了喪氣。

  和眼下的青筋一樣。

  雖然朗皓星生前說了如果他死了的話。

  說把他燒成灰之後隨便扔到哪條河裡就行了，

  讓他隨波逐流，漂到哪裡算哪裡。

  他的人生或許也可以就此重新開始。

  可荀歸還是幫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選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

  一個他們小時候曾經一起去遊覽過的一條河裡，

  那條河水流湍急，也很綿長，是個風水寶地。

  如果順利的話，他甚至還可以流入江，匯入海，

  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可以獲得自由，可以無限趨近於他想要的一切。

  這是她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明明手術前自己還和他說笑來著，

  不過過了幾個小時，不過一起穿過了幾個房間，

  他就已經不在了，走遠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關於他的事情，荀歸本以為都能慢慢來，

  有的是時間可…好了好了，都說了好多次了，

  現在就不再說了。

  雖然是揚了骨灰的。

  但…也還是有墓碑的。

  被埋在了墓碑下面的，

  是他出的那一張專輯。

  是他的夢想，他的心血。

  是他這輩子好像唯一做成的事情。

  裡面的歌曲都是在他嗓子情況不錯的條件下錄製的，

  都真的挺好聽的。

  那一天，明明是朗皓星的葬禮。

  被燒成了灰，埋進了土，放在了墓碑下面，

  隨後又被她給「扔掉了」的也是他。

  可真正死了的那個人好像是荀歸。

  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一起背著書包上學，一起煩惱著學業，

  是全世界最最要好的青梅竹馬的事情好像還在昨日。

  那個信誓旦旦覺得自己能夠也一定要拯救他的自己明明還歷歷在目呢。

  什麼似乎都已經太晚了。

  朗皓星從一住進重症監護室，

  其實就開始準備起自己的後事了。

  因為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到腦部，

  有很多事情，他其實都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好在，他抓緊時間趁還沒完全意識模糊之前，

  都把那些事情都認真地想了又想，

  開始盤算起，

  這些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人也會開始盤算的事情來。

  賺到的錢都留給了父母。

  家裡的東西讓荀歸挑喜歡的拿走，剩下的隨父母處置。

  朗皓星有很多珍藏的小擺件、遊戲卡、音樂專輯之類。

  荀歸其實之前都有點兒感興趣的。

  不過當時都沒有捨得給。

  不過現在或許要死了，也沒有什麼舍不捨得了。

  死亡的不期而至，讓朗皓星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

  和死亡相比或許其他的失去沒什麼是不能接受的了。

  他曾經所有的捨不得如今都統統變成了留不住。

  即便還沒有學會放下，他也知道自己必須都放下了。

  那個驕傲的，高冷的，除了學習之外只在乎朗皓星的，

  那個在校門之內不會被任何人打敗，連老師都要敬畏三分的荀學神，

  那個任性的也是善良的，那個聰慧的也是笨拙的荀歸公主，

  就在那一瞬間，在他離開人世的那一刻，

  也不復存在了。

  所以，那一天，也就變成了荀歸的葬禮。

  她知道往後餘生，她的人生也都怎麼無法像之前一樣了。

  很奇怪，明明火化的時候都沒哭。

  明明埋下去、撒下去的時候都沒有哭。

  可現在送花給他的時候，荀歸卻哭了。

  哭得泣不成聲。

  因為想到朗皓星最喜歡的花是什麼，

  她…其實還並不知道。

  荀歸突然發現，明明朝夕相處了十六年，

  關於他她竟然還有不知道的事情，

  這一點真的讓她覺得非常非常地難過。

  於是，因為不知道他喜歡的花是什麼，

  從他父母那裡也只能得到他根本不喜歡花的這個答案，

  但是荀歸還是買了一束萬壽菊送給他。

  希望他能和花的名字一樣，萬壽無疆。

  如果有下輩子，可以活得長久一些。

  有時間也有機會，把生活過得更好。

  那個喪禮，他的親朋好友都來了。

  他的家人，荀歸的父母，荀桔，魏苒，

  通訊錄里的很多朋友…

  不過華音還是沒有來。

  那個薄情寡義的女人這時候了也沒有來。

  不過，或許是因為她還不知道他死了吧。

  荀歸雖然看起來一切都還好的樣子，

  但是魏苒看出來她腿腳都已經軟了。

  這一秒還勉強站著，下一秒或許就要摔倒下去。

  於是他默默站到了她的身後，

  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扶住了她，

  並且輕輕和她說：

  「那不是你的錯，他本來就是要死的。醫學界那麼多年那麼多人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光憑你自己怎麼能做到？他肯定不希望你這樣，他希望你往前走。」

  「顧雪沒死，你也不是一直沒辦法往前走嗎？」

  」對不起…我…」

  「你說得對，我沒資格說你。」

  說完這句，魏苒輕輕鬆開了那扶在她肩膀上的雙手。

  」我確實，一直都沒有辦法往前走，和你一樣，我都沒能救下一個人，我的人生也就從此被拴住了。是我忘記了，對不起。」

  「我們啊，或許就不配得到愛。」

  「是，好像根本不能去愛別人。」

  「那我們怎麼辦呢…」「涼拌唄…」

  「魏苒…」

  「怎麼了…」

  「你要好好的，你和我妹妹，還有這裡的人，都好好的。」

  「好，我們會的，都會很好的。你也要好好的。這應該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嗯，我知道。」

  荀歸站在那條河邊，頭髮被那河風輕輕吹動，

  飄揚著，她目視遠方，

  望著對岸鱗次櫛比的高樓，

  望著那藏在高樓之後若隱若現的遠山，

  又望了望那一碧如洗的藍天，

  那一天一切都很美好，天氣尤其好，

  好得不像話，荀歸從來沒有看過那麼美的風景，

  從沒覺得那條河裡的水這麼清亮過，

  從來沒覺得空氣那麼清新過。

  明明之前也和他一起來過這裡很多次，

  在這裡也拍過不少照片有過不少回憶。

  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這裡是如此陌生的呢。

  就像荀歸在教室里待了那麼久，都未曾好好看一看窗外的風景一般。

  因為他，因為一直注視著他，追隨著他，

  所以，荀歸從來沒能繞過他看一看他身後的這些其他的風光。

  她就那麼看了許久，看了這些她從未正視過的，

  只常存在於她餘光里的景致，

  然後決定要從明天開始繼續往前走。

  （朗皓星：對對對！就這樣。）

  或許，老天爺也覺得，

  就這麼死了，對於朗皓星而言，

  或許是解脫是救贖，而不是什麼值得難過的事情吧。

  所以，皓星，我也不難過了。

  真的不難過了。

  也確實，朗皓星的那本筆記本的最後，

  寫了一個他的遺願。

  雖然明明有好多好多遺憾的事情，

  但作為遺願寫下來的只有那麼兩句，那麼一件。

  「我希望他們還有她都可以好好活著，幸福快樂。」

  「這就是我想做卻未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

  荀歸決定，要達成一次他的願望。

  她會幸福快樂，一直活下去。

  作為學神荀歸，作為那個因為失去了他，

  真的變得堅不可摧的烏龜同學，

  一直活下去。

  小劇場。他很重要。

  雖然大篇幅地講了荀歸對於朗皓星的付出。

  但其實朗皓星對於荀歸也付出了很多很多，

  比如從小到大都一直努力保護她的安全，

  讓她成為他這般身強力壯的體育生大哥的大哥，

  自然就沒人敢欺負她。

  比如從小到大他們一起走的路，他都讓她走在內側，

  遠離擁嚷的道路和一切危險。

  比如一起坐公交的時候，如果只剩下一個位置，一定是荀歸的。

  他也會守護在她周圍，防止有心之人「謀財謀色『。

  比如有了好吃好喝的，都是荀歸先吃第一口。

  比如上體育課，他總是會為她的成績「添磚加瓦」，偷偷讓她輕鬆過關。

  比如他曾經真心地希望可以配得上她，為此通宵學習，努力進步。

  還有等等等…

  朗皓星知道，他不能繼續做的做這些事情，

  荀歸身邊也一定會有新的人會替他這麼做下去。

  他不知道，荀歸在他死了之後，也死了一次。

  整個人也脫胎換骨地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自己就能照顧好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