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

  演唱會

  朗皓星在經歷了放化療之後，

  雖然身體看起來更憔悴了，氣色也是，

  但是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嗓子也亮了，

  不知道真的是療法有了效果還是迴光返照了。

  他唱出來的歌又變得悅耳動聽了。

  荀歸知道的，甚至很清楚，

  這或許並不是一件什麼特別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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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朗皓星不懂，還在那邊「傻樂」，

  還興沖沖地問荀歸，「我是不是要好了？」

  「嗯，是，要好了。」荀歸也就順著他的意思回答，

  「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真的？」「真的，你自己沒感覺嗎？」「嗯，有感覺。」

  荀歸知道或許他真的馬上就要死了。

  於是荀歸決定幫他開一場演唱會。

  還有幫他出專輯。

  雖然朗皓星在生病之後變得沉默了許多，

  關於音樂的事情也很少提了，

  但荀歸知道他要是就這麼停滯不前，一定是有遺憾的。

  還一定會是一個很不小的遺憾。

  這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叫了荀安星一聲哥，

  然後請他幫了一個很了不得的忙。

  荀安星那時候在這方面的事情上也有了一些了解和渠道。

  於是荀歸在他的介紹下，開始籌備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並不簡單，還需要花很多錢。

  但這些和他的願望比起來都是小事。

  荀歸在這方面的能力其實還是挺有限的，

  所以即便有心要不遺餘力地去做這一件事情，

  也還是只能租一個附近最小的場館的房間，

  勉勉強強能坐下一百個人，能有些排面。

  只可惜那時候的荀安星還沒有什麼名氣，

  自己都混得非常糟糕，要不然…應該能更好的。

  雖然荀歸覺得很不滿意，還是覺得哪裡都差了點兒意思，

  但朗皓星覺得真的已經很好很好了。

  荀歸騙他說，是因為明天樂隊的名氣，

  是因為他之前寫的歌她放到網上去了幾首，

  然後很多人都很喜歡。

  這一百位觀眾其實都是荀歸花錢雇來的，

  每一位給了兩百塊，說占用他們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好。

  因為很划算還可以看帥哥還有聽歌，挺划算的，

  所以這件事情倒是並不難。

  荀歸本想著吧明天樂隊重新召集，

  可大家已然各奔東西，很多也都換了號碼，

  也不再繼續著迷音樂了。

  「夢想什麼的，還是得排在現實後面呀！小姑娘。」

  荀歸打通其中一位成員的電話之後得到了這樣的回覆。

  於是，荀歸就幫他又請了一些伴奏。

  夢想是得排在現實後面，可前提是要有現實才可以。

  雖然荀歸很想這麼說一句，但是她當時說的就只是：

  「哦，那隨便你。」

  朗皓星在音樂上的造詣，因為時機和時間都很不成熟。

  所以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戛然而止在了一個亟待被發現的隱藏明星的階段。

  不過，荀歸知道，她還是可以給他營造出一個足夠美好的假象來的。

  告訴他，他其實已經很成功了。

  之前已經提到過了，朗皓星這個人很單純，

  相當單純，所以，他天真地以為，

  這場演唱會，因為他的突然好轉，

  被他們一齊命名了「奇蹟」的演唱會。

  會賺到一點錢，可以還給荀歸。

  而荀歸也繼續配合著他的天真回應道。

  「是呀，剛好收支平衡。」

  朗皓星的演唱會順利地辦完了。

  戴著一頂和他原來的髮型很像的假髮，

  穿著一身很帥氣的和王子一樣的衣服。

  因為頭頂光打得特別足，因為沒有人發現他蠟黃的臉色。

  除了荀歸，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都沒有看出來他其實是一個快要死了的人。

  終於到了最後一首歌的時候，

  那是荀歸這輩子聽過的，

  他唱的最難聽的一首歌。

  幾乎所有的音都跑偏了，

  比岳楓晴這樣五音不全的「音痴」唱的還要難聽多了。

  觀眾席里其他人也和他的音準一樣早就該走了，

  滿場也只剩下荀歸一個。

  荀歸突然很後悔，僅僅依靠堂哥這個過氣明星的號召力好像還是不太夠。

  早知道該告訴大家他得癌症了，還是終末期，

  很快就要死了。那麼大家或許會因為同情，

  因為知道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場或許也是最後一場演唱會，

  而覺得同情和難過，即便那首歌都算得上是刺耳了，

  也會一直留下來給他加油打氣。

  就和她一樣。

  那一百位，很遺憾地，就算荀歸好言相勸，

  給了錢也還是覺得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離開了。

  而這個演唱會的意義似乎也隨著這最後一首歌的結束，

  完全變了。

  朗皓星也不再想通過這個演唱會傳達些什麼，

  留下些什麼，只是想給荀歸好好唱歌。

  這個故事或許一直都該這麼講才對。

  講成一個他暗戀成真的故事，

  即便夢想沒有實現，

  他也永遠無法從她的掌控里逃走，

  也沒有關係。

  他喜歡她，不能沒有她，

  這才是最重要的。

  荀歸的愛一直厚重深沉地圍繞著他，

  她給他規劃的人生也確實是最完美的，

  她也確實就是那個他最重要也最喜歡的人。

  華音很好，很美，和她很不一樣，

  知道很多荀歸不知道的事情，

  也很懂荀歸根本不懂的音樂。

  但…她畢竟不是荀歸。

  不是那個明明那麼好那麼優秀，

  明明完全可以早早就把給他落下卻還一直徘徊在他周圍的荀歸，

  不是那個明明聽不太懂卻還是會把他唱的歌每一首都認真聽完的荀歸，

  不是那個會在他無論犯多大的錯誤微皺一下眉頭之後就立刻笑著和他說沒關係的荀歸，

  不是那個會甘之如飴接受他交出的包子皮，心甘情願接受他好的不好的一切的荀歸。

  不是那個一直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卻心甘情願守候在他身邊彎下身安慰他的荀歸。

  那一刻，在音樂結束，全場靜默，

  只留下荀歸熱烈掌聲的那一刻，

  朗皓星終於懂了，也坦然接受了一個他曾經一直無法接受的事實，

  就是，他對於荀歸最大的耽誤就是他這麼想了，他認為他的存在就是在拖累她這個想法，

  就是最大的錯誤。

  他是那麼勇敢的人，是一個可以努力超越自己的極限，成為一個好運動員的人，

  是一個可以不顧一切地接住她，保護她，甚至為了她而死的人，

  是一個可以背棄那麼好的她固執至極地逃出了校門之內的人。

  明明擁有著這樣的了不起的勇氣，可是…

  朗皓星呀，朗皓星，他捫心自問，

  你怎麼就不敢去追一追那月亮，不敢站在她的身邊呢…

  朗皓星手上的話筒重重摔在地上，

  因為音響還沒來得及關，所以發出了一聲巨響，

  坐在第一排中央的荀歸的耳朵被那巨大的聲音震得一瞬間什麼都聽不到了，

  整個腦袋也一片空白起來。

  在那一個晚上，

  朗皓星深切地明白了自己愛著的人究竟是誰。

  在生命或許即將結束的前一刻，

  終於抓住了那束一直映在了他生命里的月光，

  也因此順利成了那顆耀眼的星辰。

  朗皓星覺得他的夢想，

  他一直嚷嚷著要實現的宏圖偉志，

  在唱完歌，抱住荀歸的那個時刻，就已經實現了。

  也確實，已然不能再好了。

  他也真的覺得心滿意足，再無所求了。

  他的故事裡，在那些能稱得上是時光的時光里，

  荀歸一直都在。

  就真的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荀歸知道，他要是死了。

  自己真的絕不會再幸福起來了。

  她會後悔會自責於…

  她為什麼不早點兒和他說她喜歡他，真的喜歡，是無所謂任何差距的那種喜歡，

  為什麼要那麼干涉他的人生每一天都在一起的話就真的能一輩子在一起嗎？

  為什麼讀的那麼多本書里竟然真的沒有一個足夠救他的答案。

  為什麼她會對魏苒動心，為什麼某一瞬間也想忘記需要為了他拼盡一切的這件事情，

  為什麼她的存在如此地不重要，在他的生活里的影像好像依然是負面大於正面。

  她的喜歡，她愛的方式終究是深深傷害了他。

  朗皓星很清楚，望著那演唱會現場的燈一盞盞地關上，

  望著荀歸久違了的真心的笑顏，

  他知道這就是他的夢想乃至她的人生最完美的謝幕了。

  那麼糟糕透頂，一事無成的糊裡糊塗就虛度過了的韶華的他最後，

  竟然有一個這麼美的結局。

  美得讓人差點兒都要窒息了。

  有多美？

  和荀歸一樣好看。

  對於朗皓星而言，這就是他能賦予美這個詞的最高定義。

  讓他心馳神往，又讓他無法直視。

  朗皓星淚流不止，也因為真的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了，

  就癱軟下來，倒在荀歸的身上。

  荀歸沒有支撐住，跪坐下來，緊緊把他抱在懷裡，

  和上一次著一種情況的時候既然不停，沒有任何慌張的，

  在發現喊他名字五遍之後沒有任何應答之時，立刻撥打了120的電話，

  並且再一次感嘆把演唱會的地點就選在醫院附近是多麼明智的決定。

  而關於音樂人朗皓星的故事。

  也就和那個關於運動員朗皓星的故事一樣，

  隨著一次意外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而關於快要死了的癌症患者朗皓星的故事，

  也就此真正拉開了序幕，並且很遺憾地，

  因為那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腦部，病程也進展得神速，

  回天乏術，這個新的篇章也估計說不了很長。

  那急促的救護車的聲音，各種儀器的聲音，

  也還是將代替那些美妙的音律，

  成為他人生之歌的終章。

  而荀歸也知道，自己或許真的成不了楓葉姐姐，

  成不了一個足夠幸運也抓得住奇蹟的人。

  他們都平靜地接受了這個，

  原來從未想過的但現在也必須到來的他們的命運。

  在二十一歲快要到來的時候，比起大學畢業，

  比起走向新的征程，比起得到，先迎來的是失去。

  朗皓星這輩子好像都沒有考過一百分，

  哪怕滿分是一百六十分的時候也沒有。

  但是這一次，因為荀歸，

  他的演唱會有一百個人來看，

  也應該算是得過一次一百分吧。

  真的已經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