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

  韶華

  「韶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摘自《江城子·西城楊柳繞春柔》宋·秦觀。

  在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荀歸就認識了癌這個字。

  病字頭下三個口，三個口下一座山。

  都說「病從口入」，好傢夥，這個字里足足有三個「口」…

  都說「病來如山倒」，好傢夥，這個字里就有一個「山」字…

  （以上是荀歸自己的解釋）

  所以，荀歸每每看到這個字都會不自覺地往後退上一步。

  「他之前有沒有來這裡看過病？」

  「沒有…」

  可是荀歸剛說完沒有…朗皓星的父母就匆匆趕了過來。

  在車上的時候，荀歸已經打電話把朗皓星的情況告訴過他們了。

  雖然自己一再提醒他們不要緊張，可是聽對面的聲音，

  好像早就完全亂了陣腳。

  甚至掛電話的時候都沒有好好掛完，

  還是由自己這邊來掛的。

  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荀歸從來沒見過，

  我不是都說過了，沒事的嗎？

  「有的！」

  他們補充道，

  「我們是朗皓星的父母，這孩子是他同學不了解他的情況。」

  「哦…那你們跟我來一下，那個男生現在已經進搶救室了，還好發現得及時，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

  朗媽媽突然走過來，緊緊抱了一下荀歸。

  「好孩子，謝謝你！」

  然後還沒等荀歸很有禮貌的回道：「沒關係，這是我應該做的！守護他就是我的責任！」的時候，

  朗媽媽就鬆開了手，然後緊緊抓著朗爸爸的胳膊，跟著醫生走了。

  荀歸想起來了，上次朗皓星突然消失的那一段時間，

  應該就是住在這家醫院裡了吧…

  他們進去之後門還鎖上了，荀歸也再一次被攔在了什麼門的外面。

  裡面的聲音一點兒也沒有聽到。

  和應該表現出來的擔憂和慌張既然不同的，荀歸顯得特別淡定。

  他不會有什麼事情的…荀歸這麼想著，於是竟然真的放鬆了下來。

  那樣的一扇搶救室的大門，荀桔也進去過，

  還不止一次，每一次都很平安地出來了。

  所以荀歸依然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

  正當她剛坐下的時候，「少爺」和華音還有荀桔也都匆匆趕到了。

  他們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還沒來得及問護士姐姐，一個高高瘦瘦的昏迷著的男孩子被送到哪裡去了，

  就先看到了即便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也依然很漂亮得很顯眼的荀歸，於是追了過去。

  「姐姐！」荀桔大喊一聲，荀歸擡了頭。

  和想像中的很不一樣，沒有眼淚，沒有悲傷，而是很平靜地擡起頭，

  沖他們三個人揮揮手。

  「你們怎麼來了？華音是你去喊他們的嗎？」

  雖然華音比荀歸大了差不多有十歲，應該算是一位長輩了，按照荀歸往常的脾氣，遇到這樣的，

  都會很規矩禮貌地喊一聲「華音姐姐或者華姐」才對，

  可是荀歸總是「不懷好意」，「狠聲惡氣」地就是叫她華音，

  當然，華音也並不在意。

  「對不起…我…」她也完全沒了一個長輩該有的樣子，

  在荀歸這個小姑娘面前，變得低聲下氣起來。

  「對不起…我…」她又重複了一遍，

  但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了，始終卻沒能說出口。

  「少爺」見狀趕緊走過來，打破了尷尬。

  「他還好嗎？醒過來了嗎？」

  荀歸點點頭，「在車上的時候醒過來一次，剛剛又暈過去了…不過，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雖然荀歸根本不是醫生，對於朗皓星的近況其實也一點都不了解。

  所以即便她說的這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其實一點兒依據也一點兒可信度都沒有。

  但是那三個「愚蠢」的人還是相信了，跟著荀歸一起鬆了一口氣。

  於是四個人就很平靜地在荀歸旁邊坐了下來。四個人坐成一排。

  從左到右的順序是華音，荀桔，「少爺」，荀歸。

  四個人對於這個順次都很滿意，華音知道看好星的主原因改和她剛剛的那一巴掌脫不了干係，

  雖然沒有想過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但是華音還是很後悔，自己怎麼都不應該打他的才對。

  朗皓星對於荀桔而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甚至都不算是相熟的人。

  對於他的認知，也只不過停留在「姐姐喜歡的男人」，「姐夫」這兩個人概念罷了。

  所以，說嚴重點。就算他死了，也其實對她並沒有什麼打擊。

  所以此刻，她很不合時宜地她再次望著「少爺」發起了花痴。

  而「少爺」卻悄悄把一隻手搭在荀歸的肩膀上。

  （從荀桔那個角度完全看不到。或者說，她就盯著他的臉看了，沒有注意到…）

  然後和她說：「沒關係，我在呢！」

  這句荀歸想了好久的話，

  這句她做夢都想從現在的朗皓星嘴裡聽到話，

  卻從「少爺」的口中講了出來，讓她覺得特別難過。

  「少爺」知道，荀歸其實還是很害怕的。

  雖然妹妹每次都很平安地從那扇銀灰色的大門裡出來了，

  但是荀歸也曾經看過到有人，還是不少人，從那扇門裡進去，再出來的時候，

  就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荀歸其實真的很害怕畢竟進了那扇門的人，都是有死亡的風險的，哪怕只有一點點，也並不是不存在的，

  萬一…萬一他死了…

  荀歸覺得自己一定會像一些宮庭劇里演的一樣，不管不顧的一頭撞死在他旁邊。

  這樣的話，是不是下輩子就還能遇到了？（僅是荀歸個人觀點）

  「少爺」不斷地輕輕拍著肩膀，

  和她反覆說著那句「沒關係，我在呢！」

  雖然在荀歸和朗皓星之間，那句話的含義好像已經變成了「沒關係」多一點，

  但是在她和「少爺」之間，那句話的含義好像是「我在呢！」要多一點，

  讓荀歸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平靜下來了一點點，讓她微微顫抖的身子也終於平穩下來…

  她感激地望著他一眼，「少爺」則努力地朝著她笑。

  「少爺」和朗皓星，雖然平時里偶爾大腦，也以兄弟相承，

  但畢竟現在扯上了一個荀歸，

  所以在某一秒，

  「少爺」竟然曾經想過要是他死了的話…

  但是很快就有冷靜下來…

  甚至還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把荀歸和華音都給嚇傻了，

  他才解釋道：「有一隻蚊子飛我臉上了…煩得很…」

  和荀歸一樣，他知道生老病死是常事，但也其實也盼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異常不符合年齡的死亡，

  就像他曾經失手讓某個少女的生命永遠停在了十八歲的那一年一樣。

  他也很不希望看到朗皓星的生命定格在十九歲…

  對於死這件事情，這幾個人應該沒有人比他感觸更加的深刻了。

  他和荀歸一樣，只是表面很平靜，其實「少爺」的手也是顫抖著的，

  對於他而言，「死亡」這個詞遠比「朗皓星死掉了」還要可怕得多。

  當然，荀歸不能理解，只是擡起頭，看著他，

  和他也說了一句：「沒關係，我在呢！」

  這句除了朗皓星之外，沒有對任何一個人，

  父母和妹妹也沒有，說過的這句話。

  荀歸想起來了，他身體裡好像是有個腫瘤什麼，

  這次的突然暈倒也是跟那個腫瘤有關的吧…

  因為後來朗皓星一直沒有再提起過，一切也都表現得很正常，

  所以荀歸差點都忘記了。

  「你渴不渴…我給你買點水喝，對面那個飲料售賣機看到沒有？想喝哪個…」

  「最上面那一排的！」

  「都是咖啡哎…你…」

  「我個子不算高，應該按不著…所以，既然你要幫忙，就幫到底吧！」

  「好叻！」說完「少爺」站起來，走到對面的飲料販賣機前。

  「哪一種？」他把手指從左滑到右，問荀歸。

  「最苦的那種！」

  因為岳楓晴姐姐告訴過她，這種罐裝的咖啡，似乎都偏甜，要想品嘗咖啡的本味。一定要選最苦的那一種。

  荀歸把那一整罐咖啡都喝完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可是朗皓星還沒出來，他的父母也沒有出來。

  荀歸不斷地捏著那個空罐子，又開始莫名緊張起來…

  「少爺」為了緩解他的這般情緒，因為他總覺得荀歸下一秒，或許也要暈過去…

  於是，他和她說：「荀歸同學，看好了！」

  然後就坐在位置上，就把那個易拉罐扔進了很遠的一個垃圾桶里。

  然後又和荀桔說：「妹妹，你的那個空罐子也給我一下！」

  荀桔趕緊把罐子遞了過去，遞過去的時候，還趁機摸了一下他的手。

  （荀歸：啊？荀桔呀！稍微緊張點好不好？）

  「哎呀，失誤了…」

  那個罐子砸到了垃圾桶邊上…

  「不行，我再試一次…華姐，你的也給我！好叻…這不是又進去了嗎？」

  「妹妹，好了別鼓掌了，我知道我自己很棒！」

  「荀歸把你的也給我吧…」

  「你猜猜看…這次我能扔進去嗎？要是猜對了…就…」

  「少爺」本來想拿朗皓星的平安當賭注的…

  可是，荀歸會很難過的吧…

  於是他就把「朗皓星就不會有事」

  改成了「我就給你再買一罐！」

  荀歸點了點頭。「能扔進去吧！」

  「好！」

  這一次，「少爺」特別認真，仔細瞄了好半天，認真調整了好半天力道才動手。

  明明是想著一定要扔進去的…可惜…即便是如此專注地一次投擲。

  卻…離那個垃圾桶差了十萬八千里。

  荀歸站起身，把那些易拉罐撿起來重新進起來，扔進去。

  確實，「少爺」打的這個岔讓焦灼的範圍內為稍微緩和了一點了。

  雖然熟悉的人都在身邊，

  但是望著周圍的環境，荀歸還是覺得呼吸困難…哪裡都不好了…

  於是她實在坐不住了，走到那扇朗皓星父母剛剛進去就一直沒出來的那扇門之前。

  本也沒想著要進去的，那扇門明明也是看起來就是鎖好了的樣子。

  根本進不去…

  可是荀歸不過輕輕一推，

  那扇門竟然就打開了？

  她一下沒反應過來，跌倒在地上。

  然後正好聽到醫生和他父母說的那句最關鍵的結論。

  「朗皓星的膽管癌估計已經到了晚期了…」

  世界上所有的疾病里，唯有癌症晚期，讓荀歸瞬間聞風喪膽，

  世界上所有的悲傷里，唯有死亡，讓荀歸根本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