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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20:24:29 作者: 冰菠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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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銘陽回到我的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在不可自控的一塊接一塊吃著巧克力。

  巧克力也是張銘陽特地買給我的。我在極度焦慮的時候會猛烈的吃黑巧克力,這是張銘陽不知道的,他給我買巧克力是他誤以為我只是愛吃巧克力。

  這當然是兩碼事。可是讓他誤以為我愛吃巧克,和讓他真的知道我有焦慮傾向相比起來,前者簡直好太多了。

  我竭盡全力的在張銘陽面前扮演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有什麼異樣。我怕他知道了,就會像看一個怪物那樣看我。

  就像剛剛白宇軒用異樣的眼神看我那樣。

  

  「我是不是應該把這巧克力藏起來。」張銘陽收起我隨意散落在桌子上和飄落在地上的巧克力包裝紙,扔進了垃圾桶。

  我吃了足夠的巧克力,精神穩定了很多,但是胃難受的厲害。我忍耐著胃的一陣陣痙攣對張銘陽說,這次的巧克力沒有上一次你買的好吃。張銘陽笑著說,沒辦法,我們這個地方資源匱乏的像一座孤島一樣。這周末我多去買幾盒給你。

  「藏在哪裡好呢。」他雙手抱臂在胸前,在我的辦公室里四處張望,「不藏起來你一天就能吃完,這樣吃對你身體不好啊。」

  張銘陽說話總是這樣溫柔,他不說我貪婪,也不說我不懂節制,他只是說,這樣的吃法會對我的身體不好。

  「我也不會總是這樣。」胃依然疼痛的難以忍受。只要身體疼痛了,我的焦慮就會減少。這是我自我情緒抑制的一種手段,這樣當然不好,可我也並不知道其餘更好一些的方法。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嘛。」張銘陽突然問我,我當然回答不上來,所有有效的節日我們都會放假,不放假的日子就是無效的節日。

  「你生日嘛?」我驚覺的問,但是我印象中他的生日是在七八月這個月份,是一個我們不會見面的日子,因為我清晰的記得林琪瑤抱怨過,張銘陽的生日是在假期里,這樣太不方便她假借這樣的日子為張銘陽大獻殷勤了。

  當然,大獻殷情完全是我形容的,林琪瑤的原話是,太好了,張銘陽的生日是放假的時候,這樣我就不用給他送禮物了。

  「我的生日是一月底。」他笑著說。我的天,我怎麼會這樣,冬天的生日我卻記成了夏天,大概是因為我從沒有想過要給他送生日禮物這件事。

  我說那我就不知道是什麼日子了。要是什麼立秋立冬這些我可記不住。

  「今天是世界擁抱日。」他說著,讓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打開了雙臂。

  我就像是中了催眠術一樣,朝他靠了過去。我把頭貼在他的胸口,他就把我摟在了懷裡。張銘陽的擁抱好溫暖,我的焦躁不安,我的痙攣陣痛都在他的懷裡化作了烏有。

  「你們兩個在幹嘛?」林琪瑤開門進來時問,我不好意思開口,張銘陽落落大方的說,今天是世界擁抱日啊,你要和我抱一下嘛。還在林琪瑤不知道該怎樣答覆的時候,張銘陽又爽快的說,還是算了,我們兩個在葉老師面前抱一下,他該催促我們兩個明天上民政局領證了。

  林琪瑤聽了這樣的話,原本就紅潤的臉一下燒的更紅了。

  我站在張銘陽面前為他化解這份冒著傻氣的尷尬。我問他怎麼我的電腦會在白宇軒手上,他說他本來是要幫我去拿電腦,結果被主任在我辦公室樓下叫住了,「你也知道主任一找我話就停不下來,我怕你沒電腦沒法上課,就打了電話讓白宇軒給你送去。」

  我說你們兩個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了,他說,「我都讓他聽我彈鋼琴了,讓他給我干點活兒不是應該的嘛。」

  我時常覺得張銘陽有天生的領袖般的能力,好像什麼事情到他那裡都能迎刃而解,什麼人到他手裡都會變得俯首帖耳。而我永遠被各種交錯複雜的人際關係搞得苦不堪言。甚至就連剛進校的一個渾不吝的年輕老師都叫我幾次心力交瘁。

  我說好在那不是我們系的老師,不用頻繁打交道。那要是我們系的,擡頭不見低頭見,我可能一天天的要被氣死了。張銘陽說其實白指揮這個人還是挺講道理的,你們可能只是遇見的時機不太對。

  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永遠在不對的時機相遇,我很難不去想這其實是命運有意為之的惡作劇。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是,我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人,為什麼命運就像在我身上打了印記似的,總是發了瘋的捉弄我。

  周六的時候我的男朋友約我去酒吧喝酒。

  說是男朋友實際上我和他沒有多少感情,只是出於一些身體上的需要。我是一個成年人,我理所當然的擁有成年人該有的欲望,而且我還是一個病人,我發洩慾望的方式也是病態的。我在每一段感情里都扮演著一個病態的弱者,讓那些不懷好意或天生的強勢者肆意侵凌我的身體和精神。我當然知道這樣不好,可是這是成年人之間兩廂情願的事,只要不打擾到我們之外的人的生活,我覺得我並不需要為我的行為說抱歉。

  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懷著惡意凌辱侵犯我。甚至可以說他們中的大多數在我們剛剛開始的時候都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或者說,是偽裝的很好的正人君子。

  人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都有一個殘忍的缺口。那個缺口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樣,只要一直緊緊封閉人甚至可以精巧的偽裝一生。可一旦被不懷好意的外力打開,那些兇狠那些毒辣就會像一陣黑煙一樣從裡面湧出來,你怎麼使勁想去關上也無濟於事了。

  我勾著他們的脖子,躺在他們的身下,任他們肆意的凌辱侵虐。當然,我不是享受這些侵凌帶來的快感,他們大多數時候會用語言羞辱我,有些時候甚至會做出出格的舉動,這些事並不能讓我感到快樂,我的心裡只有痛苦,無限的痛苦。

  我用這無限的痛苦去稀釋另一個痛苦,就像我用身體的疼痛緩和精神的焦慮。這無異於飲鴆止渴,我卻甘之如飴。

  惡和善一樣,是一種天生的,不可避免的靈魂傾向。甚至可以說是天秤的兩端,你的外在有多善,你的內里就會有多惡。

  人只要品嘗過惡的快感,就會食髓知味,樂此不疲。

  這個世界上有著故作姿態的惡,也有純粹的惡。故作姿態的惡只是讓人反胃作嘔,純粹的惡於我是一種顫慄的恐懼,可是這樣的壓迫感又讓我不可自拔。

  就像你站在摩天大樓的頂端,你的心跳會迅速加快腎上腺素猛烈飆升,你仿佛隨時會因為暈眩失足跌落,卻又對這致命的刺激沉迷不悟。

  當我遇到純粹的惡時,只消一眼,我就為他沉迷了。

  那天他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衣倚在吧檯邊喝酒,他修長的手指拿著一杯裝滿冰塊的威士忌,漫不經心的喝一口,然後轉頭就看到了我。

  與我四目相對時他對我笑了。

  我們很快就接吻了,他的嘴裡是淡淡的威士忌混合菸草的氣味,像一枚性感毒藥。我們在喧囂的人群中瘋狂的接吻,他的手伸進了我的衣衫里。

  他抱著我,看我的眼神情深款款,我望著他的臉,說著下賤又粗鄙的話。我像一個狂熱的追隨者為他著了魔,他舔舔嘴唇,用他白皙的指尖碾碎我所有的尊嚴。他一點也不兇殘,有的只是溫柔,無限的溫柔。他喊我寶貝,指尖順著我的胸膛慢慢下滑,要我順應他的旨意把我的自尊剝得乾乾淨淨。

  我不敢忤逆他的要求,如果我露出一絲不情願,他就再也不會對我笑了。我像一隻狗一樣匍匐在他腳下,只求他對我略施一些唾手可得微不足道的憐憫。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酒精染紅了他的眼睛,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釘在牆壁上,我知道有些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看我,我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那樣的事,我哭著喊著向他求饒,巴望他的內心哪怕對我升起哪怕一絲的憐憫之情。

  「你不是說為了我你願意做一切嘛,怎麼真要和你做了你卻哭著扭著像一條泥鰍。」他顯然對我的掙扎很不滿意。

  「不要在這裡。」我再一次乞求他,「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要再這個地方。」

  「可我就是想要在這裡。」我越是低聲下氣他越是興奮不已,「我滿足了你那麼多次,換你滿足我一次著很公平。」

  「我什麼都答應你,但是請你不要在這裡。」

  「這個時候有羞恥心了,和我酒店的時候叫不是帶勁兒的很嘛。」他牢牢鎖住我的雙手,叫我動彈不得,「我這裡可是有很多你漂亮的照片呢。」

  他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如同魔鬼一般輕聲低喃。「服從我,或者,明天你的學生收到一份驚喜,選一個。」

  我無效的在他的面前掙扎著,酒吧里那麼多雙眼睛明明看到了我,卻裝作看不見我。

  我發了瘋一樣企圖用腳踢他,他狂躁的扇我巴掌。我哭著向他求饒,他卻卡住了我的脖子一邊笑一邊猛烈的扇我巴掌。

  我的眼睛漸漸模糊起來,我覺得我就快要窒息了。

  「吵死了。」

  我無力的靠在牆上看不清形勢,只知道他忽然被人拽了起來,砰的一聲一隻酒瓶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鮮紅的液體順著他的頭頂流了下來。

  我從他臉上看到了驚恐。他開始尖叫。

  從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我的一見傾心了,他不過是個揮刀向弱者的跳樑小丑罷了。

  「我說你吵死了。」

  那人抓住他的衣領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

  「嘖。」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臉攤上麻煩事的表情。我看著那個五官輪廓有些眼熟,正想借著酒吧昏暗的燈光看個清楚,沒想到他卻湊近了我,把臉伸到我眼前,就像特意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一樣。

  白宇軒。

  「我恐怕一會要去派出所了,你身上都是酒氣,襯衣上還沾了血,你回家換個衣服做一下我的擔保人吧。」他甚至不聽我的反駁就把他的車鑰匙放到了我的手裡。

  「你這樣好像也沒辦法走在街上。」他大概是在自言自語,「我先去給你拿件衣服,你先緩和一下情緒,那傢伙現在顧不上你了,他出去報警去了,你別怕。」

  他從我手裡又把車鑰匙拿走了。

  我去洗手間洗了一番臉,鏡子裡的我一副狼狽不堪的落魄樣。我走回來的時候看見白宇軒手上搭著一件外套正在找我。「快回家去換衣服。」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在想什麼,我想要做什麼,抓起我的胳膊就把他的外套套在了我身上。

  那是一件很寬鬆的長袖外套,我穿上尺碼也不顯得拘束。

  他找我要手機,我說我的手機在我自己的車上。他很驚訝一個現代人居然會不隨身攜帶手機。我說我男朋友不允許我帶。

  「什麼狗屁男朋友。」他抱怨了一句,「這玩意兒能不能不要在垃圾桶里撿。」

  我以為他要恥笑我,或者揶揄我。不過我想,他如果只是為了消遣我,我現在這幅鬼樣子已經足夠他奚落了。

  他幫我扣好了外套的扣子,我在他面前好像是個失去自理能力的小孩一樣。我說我來,他說他都已經扣好了。

  「你拿我的手機,一會我會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在哪。」他把一隻手機放進了我外套的口袋裡,「打電話你就接,問你是誰你就說是學校同事,雖然我們不是一個系,但是說同事也不算騙人。要是問我去哪了,你就隨便編個理由,你們搞理論的老師,總有很多理由。」他說著對我笑了一下,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的出現只讓我感覺到了命運的戲劇性,我卻並沒有過多的歡喜。

  在他的催促下我走出了酒吧。他說他的車就停在路邊,我尋著車牌找,65231,一輛白色的Audi r8。我坐上駕駛位,調整了座椅的高度,後視鏡的角度,但願路上不要被交警盤查我的駕駛執照,我現在身上除了一件沾滿血漬的白襯衣什麼也沒有。

  我回到家換上了平常穿的衣服,丟掉了那件應該怎麼洗也洗不乾淨的白襯衫。我在洗手間照了照鏡子,臉有些紅腫了。這該怎麼辦,我去學校了要怎麼跟張銘陽和林琪瑤解釋。我嘆了口氣,就聽到外面桌子上傳來電話鈴的響聲。

  我看著手機上的號碼,沒有標明任何名字。我以為是白宇軒打給我的求助電話,讓我過去派出所接他辦手續,拿起電話時卻是一個十分低沉的聲音。

  「你在哪。」

  那個聲音說。

  我說你好,我不是白宇軒,我是他的同事。

  「同事啊。」那邊停頓了一下,「請你喊宇軒接電話。」

  我說他現在正在研討會發言,我不能打斷。那邊不信任的問,周末休息還要研討?我說是,因為這周研討課被學校的一些活動占據了。那邊喔了一聲掛斷了電話,也沒有說需要白宇軒稍晚一些的時候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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