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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20:24:27
作者: 冰菠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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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到練習室的時候,張銘陽的同學已經在課室里等著我們了。
那是一間寬敞的練習室,能夠使用這間練習室的學生都是鋼琴系老師的心尖寶貝們。我和張銘陽的同學互不認識,他只向他同學介紹了我,並沒有對我介紹他的同學。
張銘陽坐在鋼琴凳上揭開了琴蓋隨便彈了一些手指熱身的內容,就為我彈了貝多芬的月光。
他彈琴真的好聽,修長的手指靈動的在鍵盤上舞動,我和他的同學站在一邊安安靜靜的聽。
「其實我不喜歡貝多芬的月光。」他一邊彈一邊一邊對我說,「貝多芬總是太規整,我喜歡德彪西。」
說完他又開始彈德彪西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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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彪西如夢如幻的旋律聽得我心曠神怡,等他就快要彈完了,我又問他現在還能彈拉赫馬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嘛,他笑了一下,原本夢幻的德彪西就消失了,一開始只是簡單的旋律,就像每一個不起眼的風和日麗的日子,而後,猛烈的和弦如狂風驟雨一般毫無徵兆的席捲而來。
「哇,見證奇蹟。還是老師你的話好使,我怎麼求陽哥他都不給我彈這個,他說沒意思。我的天,拉赫馬尼諾夫還沒意思,那什麼有意思。」
同學在我耳邊說,我卻聽他彈的入了迷,什麼話都沒有回答。
他彈了一會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張銘陽停了下來打開門,門外站的是白宇軒。
「白指揮,有什麼事。」張銘陽問他,沒有請他進來的意思。白宇軒主動詢問能不能進來聽你彈鋼琴,張銘陽也就答應了。
張銘陽又回到了鋼琴凳上,他夸開了他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彈起李斯特的鐘,「那天你說你喜歡這首。」他擡起頭來看著我,打開到極限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舞動。
他說的那天是我給他第二次上課的時候。那天他拿著他的翻譯作品來我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大開著窗戶探頭出去聽鋼琴系的學生彈奏著這首曲子。我對他說可不可以晚幾分鐘開始上課,我想把這個人彈的聽完。他坐在一邊問我在聽什麼,我說是李斯特的鐘。「我很喜歡這首曲子。李斯特這個人很有意思,是帕格尼尼的忠實追隨者,他本身就是個音樂天才,甚至被音樂之神貝多芬親吻過額頭,可他卻沉迷另一個音樂天才。」
我望著窗外說的這段話,我不知道張銘陽有沒有聽清楚我說的。其實那個時候我不是在對他說,我只不過是自己想說了。
我沉浸在張銘陽的琴聲里忘記了一切,甚至連遙遠處傳來的上課鈴聲都被我的耳朵忽略了。「老師,你這節是不是有公共課?」還是張銘陽提醒了我,我才像如夢初醒一般從練習室沖了出去。
我要是學生,這節課就不上了,曠課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我不行,我是老師,老師和學生最大區別就是,無論怎樣的原因都不可以任性的缺課。
我一路跑到公共課的教室,根本來不及再回到辦公室拿電腦。隨便講些什麼吧,我想,講些我想講的,與課本無關的。
可講什麼呢,我拿起粉筆才意識到自己不帶電腦上課的後果。沒有視頻和圖片做展示,意味著我要接連不斷的口頭講解九十五分鐘。真是對知識儲備和體能都是巨大的挑戰。
而且有一個很麻煩的事,我不記得上節課我講的什麼內容了。
因為上課完全依賴著ppt,以至於現在完全都不會再去很認真的備課。再加上開展給各個系的課程進度不統一,所以當下這一節要講什麼我腦子裡完全是一片空。
來吧。我想,就像那些宗教的布道者一樣,今天的我是一個音樂文化的布道者。
我在講台上講著連我都覺得邏輯混亂的課程內容,其中還穿插著神話傳說奇聞逸事。當我真的嘗試以自己的敘述語言和學生溝通的時候,我發現學生也不再像曾經那樣一副只顧著低頭玩手機和擡頭拍我的ppt。甚至有學生開始應和我的問題和我互動起來,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
我正講到興頭上,從教室後門走進來的一個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他穿著寬大的短袖T恤,滿是紋身和手環的右臂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他根本不在乎這些獵奇的目光的洗禮,徑直走到了我面前。
「你的電腦,張銘陽讓我幫你拿過來的。」
白宇軒把電腦放在了我的講台上,然後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他就坐在我面前,直勾勾的望著我。我所有的思路在那一刻被衝擊的支離破碎。我剛才說到了哪裡,我下意識的問。
「你說到上帝應允亞伯拉罕以羊代替他的兒子以撒作為獻祭,預示著人類祭奠的儀式從活人獻祭轉變為以牲畜作為貢品獻祭。」
白宇軒用我剛好能聽得到的聲音回答了我的問題,可是即使我知道剛才我說過什麼,接下來還要說什麼我也完全銜接不上了。
我索性打開電腦對學生說,我們看個視頻吧。
我把自己的電腦和學校的多媒體系統連接了起來,手忙腳亂的把我的電腦桌面投屏在教室巨大的公共屏幕上,心裡想的都是白宇軒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拿到的我的電腦。
用早已儲備好的資料混過了剩下的課程時間,下課鈴響起時我不由的鬆了一口氣。我收好了電腦準備對白宇軒說一聲謝謝,儘管我覺得即便他不來送這台電腦我也能很好的展開這節課,但是該有的禮節我還是表述一下吧。
我從講台上走到他面前剛準備開口,他卻擡著頭問我,他的發刊用的論文怎麼會在我這裡。他用質疑的眼神望著我,就像我是一個不懷好意鬼鬼祟祟的小偷一樣。
我問他什麼論文。
「施特勞斯到勛伯格,調性的崩塌。」他說。
我聽著這個名字耳熟,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裡看到過。他看我好像是在檢索我的記憶,就再次提醒我,你放在桌面上的那一篇。
「那是你的論文?」我吃驚的問。那篇是之前蕭老傳給我讓我修改的,當時我改的很細緻,因為行文十分符合我的審美,其中使用的詞彙十分有張力。雖然行文看上去並不想像一個長期從事理論專業的學生應有的筆力,句子和句子之間的銜接還不夠流暢,但是專業水平和靈氣也已經足夠驚人了。
我沒有想到那篇居然是他論文。我說那篇我改過。他喔了一聲,就從位置上離開了。
他的態度讓我很在意他對我改過的論文是否抱有成見,我從教室追了出去,好在他也沒有走的很遠。
白宇軒。
我從背後拍了拍他。
他轉過身看到是我,就摘下了他耳朵上的無線耳機收到了口袋裡。我正處於一個十分焦慮的情緒下,我無法接受任何有可能發生的無序事件,我說你把你的無線耳機收好,收到那個小盒子裡。他皺著眉頭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此刻的我確實不可理喻。
他當然沒有按我說的去做,他問我找他幹嘛,然後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我像一個遇到危險就不斷吞下空氣把自己膨脹起來的河豚。我就快要爆炸了。
我說你先把你的耳機收起來我們再說,我依仗著我是老師的身份向他發號施令,他卻不在乎地講耳機盒子在車上,他根本沒有帶在身上。
我嘆了口氣,很大的一口氣。我覺得這樣他走在路上的時候有可能就會丟掉一個耳機,擔心這樣無序的事件的發生讓我頗感壓抑,我不斷深呼吸調整我的情緒,可白宇軒大概誤以為我在為他的行為感到厭煩,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差了。
我看他拿出口袋裡的耳機準備重新帶上,我趕緊問,你剛才喔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他在強壓著他的怒火,因為我看上去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他說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你講話的意思。我眯了眯眼睛,迅速組織我的語言邏輯,我說我想問你,你剛才聽到我說那篇論文稿是我修改過的,你說喔,這個喔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他此刻瞪大的眼睛大概是覺得他面前站著的是個莫名其妙的怪物,他應該是為了儘快擺脫我的控制,對我說喔就是喔啊。
「你覺得我改的不好嘛。」我焦急的問。他說他根本不知道他拿到的是我改的,還是蕭老師給他改的版本。
是呀。我怎麼忽略了這一點。我輕輕舒了一口氣。
白宇軒看我又不說話了,就問我,那他可以走了嘛,他後面還有別的課,現在已經遲到了。我嗯了一聲點點頭,完全忘記問他為什麼張銘陽會把我的電腦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