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

  月底就是首都大學的百年校慶，宋語熙在熱鬧起來的同學群里聊了半天，一擡頭發現室友正偷偷摸摸瞟他。

  被抓了個正著才趕緊移開視線，假裝專注地喝手裡的雜糧糊糊。……宋語熙專門給他熬的，裡面加了一大堆補料，但甜絲絲的意外地很好喝。

  「怎麼了？」

  

  年輕男人無辜臉：「想說什麼？」

  「沒。」良錦含著食物口齒不清地說，表情有些尷尬，「我看你笑得很開心……」

  「啊。我在和大學同學聊天，他們說話很有意思。」宋語熙笑著給他看手機屏幕，「過幾天就要百年校慶了嘛，很多校友都會回去參加，都在聊這事兒呢。」

  良錦遲疑地看著他的手機：「你也要回去嗎？」

  「嗯，我和樂葵都請假回一趟。」他掀起眼皮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神色，又像是順口一提般問他，「你呢？有沒有回去看看的想法？」

  對方愣了愣。「我——」

  話只說了個開頭，他欲言又止，最終搖了搖頭。

  宋語熙表情如常，適時地透出一丁點兒遺憾來。「這樣啊，不過雖然近，但回去確實也挺麻煩的。」

  青年依舊緘默，神情似乎有些糾結。

  「那下周你就乖乖在家裡等我吧？一個人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麼情況隨時聯繫我，」他接著說，「什麼事兒都可以。單純不開心了，想找個人說說話也可以。」

  「……」

  良錦徒勞地張了張嘴，終於忍不住反悔：「去了之後，必須要和自己的同學一起嗎？」

  「怎麼可能？」

  男人失笑，伸手抽了張紙，幫他擦拭沾到臉頰上的糊狀物。「想和誰一起就和誰一起。如果你想，不用去北橋，就在南湖和我們一起玩都可以。」

  「你同學又不認識我，會很尷尬。」

  「哪兒能呢。」宋語熙氣定神閒地看著他笑，仿佛已經看穿了他心底所有的小九九，「一幫社牛，這對他們來說還算事兒？不過你別怕，到時候緊緊跟著我就行了，我看誰敢和你使勁套近乎。」

  良錦默默地瞅了他故作酷拽的模樣半晌，總感覺這人在自己面前偶爾有些孩子心性。

  「好。……我跟著你。」

  幾天後，果然如宋語熙所說，這屆心理系的學生大部分都很開朗熱情。

  見到他們結伴，這群人不但不會對戴著口罩的他投以異樣的目光，還會自來熟地向他搭話，末了再不由分說把從各種活動場地、志願者手裡順來的校慶周邊塞他懷裡。

  甚至有人見他和宋語熙關係親密，還會悄悄湊上來要加他聯繫方式，說想和宋語熙的好兄弟增進增進感情——然後就被宛如後腦勺長眼睛的男人提溜到一邊，幾個人又笑笑鬧鬧地打成一片。

  就像人與人之間存在不同，學院和學院之間也有很大的差異。一路走來，宋語熙身邊圍繞著各種各樣的年輕男女，本系的、外系的，偶爾還有路過的老師笑著和他打招呼。

  大家的性格都很好，至少是一看就很好相處的那種。

  但這也不稀奇，因為宋語熙的身邊總是有很多好人。

  良錦打心底里有些羨慕這種氣氛，連帶著他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於是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想著回家要把這些專門為百年校慶設計的周邊擺起來。

  然而誰也沒料到的是，中午臨時聚餐，他們居然還能遇到計科的人。

  「這就是那個什麼徐明輝？」

  系統的精神頭來了，開始在他腦子裡碎碎念：「確實不怎麼樣嘛，一看就是那種特別裝的人。怎麼會被拿來和你比啊？差得有點多了吧……」

  宋語熙面上的溫度驟降。他拉住一邊的樂葵，向大家笑著道：「這家沒包廂了，咱們不如換一家人少點的？」

  出於相識多年的默契，被他扯住的樂葵本能地察覺到不對，但她又實在不知道徐明輝長什麼樣，只意識到這裡有什麼人和他冤家路窄，松鼠一般警惕地四處張望：「誰？誰？在哪？」

  系統被她逗笑了：「誒，也不用這麼如臨大敵吧？良錦現在看起來情緒還算穩定，你們倆簡直比他還緊張。」

  「其實要我說，」接著它很不好惹地哼了一聲，「那人要是真敢找事，你就給他點顏色看看，剛好還能替當年的小可憐找回點場子。反正阿姨不是已經出手了嗎？」

  也有點道理。宋語熙認真地察看了一番，見乖乖背著雙肩包的小朋友正漫不經心地低著頭，這才稍稍放下心。

  良錦分明也看到了不遠處的那些人，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這至少證明他不會突然應激。

  可為什麼呢？他內心不禁有些疑惑。

  其實是良錦的追星心態又在作祟——時隔多年又見到自家正主的最大黑粉，首先氣勢上就絕對不能矮他一頭——但這樣的心路歷程，宋語熙這個當事人是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就這家吧，語熙，」另一個同學適時勸道，「這一片本來就火，咱們又沒預約。這個時間有位置也算可以了。」

  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魚貫而入，又浩浩蕩蕩地坐下，自然早就引起了那一桌的注意。

  「那不是良錦麼？」

  有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徐明輝，示意他看那邊。「哎，他怎麼和那幫心理和校學生會的人混在一塊兒啊？」

  「還真是，」漸漸也有人發現了那頭熟悉的老同學，「昨天在北橋也沒見著他啊，原來是跑南湖來了？等會兒……他怎麼坐宋語熙邊上？」

  前面的話都沒能讓徐明輝作出什麼反應，唯獨這個名字一出，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也直直向那邊看去。

  隨即冷冷地笑了起來。

  「真晦氣……」

  吃飯時良錦明顯有點心不在焉。眼看著飯局接近尾聲，宋語熙偷偷拉開他的雙肩包，探頭去看他攢了一上午的戰利品。

  這舉動嚇了對方一跳，唰地扭頭看他，正對上校慶小熊那雙憨態可掬的黑豆豆眼。

  小熊歪了歪頭，毛茸茸的臉上竟然透出一份俏皮來。

  「小錦小錦——你在想什麼呢？」

  聲音放得很輕，有點夾，卻並不顯得突兀，在他聽來反而還挺可愛。

  良錦：「……」他就說這人偶爾會突然非常幼稚吧！！

  他木著一張臉轉回來，緊接著又撞上了樂葵揶揄的目光。

  她欲蓋彌彰地貓著身子，手指十分做作地擋住嘴巴竊竊地笑，就差把「你們兩個果然有染」寫臉上了。

  黑髮青年的耳廓這下誠實地全紅了。他假裝看不見其他人好奇的視線，只想從餐桌上找個碗把頭埋進去。

  看到這一幕的人見狀，都面面相覷。

  ……宋語熙怎麼跟哄女朋友似的？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把小熊放回包里，對面那桌人忽然紛紛起身，三三兩兩朝著門口走去。

  要出門就勢必要經過他們這桌，眼見徐明輝直愣愣地朝著這邊走了過來，臉上還掛著戲謔的笑，宋語熙放下手中的娃娃，頃刻便斂了臉上的笑意。

  可意料之外，徐明輝卻仿佛沒看見他一般，對著悶頭喝湯的黑髮青年露出了微笑。

  「良錦？」

  他還嫌不夠似地敲了敲桌面，頓時引起了全桌人的注意。

  「好幾年沒見了，你過得好嗎？」

  系統：「真想給他那張臉上來一電炮……等等宿主你必須得冷靜啊！」

  我很冷靜啊，宋語熙在內心發出一聲輕嗤。

  他倒要看看這人要作什麼妖。

  「是啊，都好幾年沒見了，昨天還以為能在北橋那邊看見你呢？」徐明輝旁邊的人也笑嘻嘻地附和，「怎麼不來找我們這些老同學啊，好傷心哪。」

  良錦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眾人再不知情，這時也都看出了一絲端倪，一時間眼觀鼻鼻觀心，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但樂葵可不管那些，妝容精緻的女孩抱著胳膊，率先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你誰啊？」

  眾人：「……」

  系統笑到捂著肚子打滾：「哈哈哈哈哈師姐威武！！」

  氣氛一下劍拔弩張起來，徐明輝臉上的笑容明顯有些掛不住了，卻仍不理會樂葵，只盯著沉默不語的青年發難：「怎麼都不擡頭呢？當年咱們——」

  良錦忽地仰起臉，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我不認識你。」他說。

  「……不認識？」

  徐明輝氣笑了，徑直走到他身後，微微俯下身。「這麼快就把我忘了？你記性真差。」

  隨後又伸出手，輕飄飄地指向他身側：「那這個人呢？你也不認識了？」

  良錦的表情霎時變得難看起來。樂葵當時說的沒錯，唯有這件事他想瞞到底。

  這其中的心思太過昭然若揭了，最終的結果也太過難堪了。

  他急著張開嘴，正要說些什麼，一旁始終沒有表態的年輕男人卻猛然站起身。

  「徐明輝。」

  宋語熙笑盈盈地繞過椅子，在他面前站定。「這是什麼意思呢？」

  對方一站起來就將自己壓了小半頭，徐明輝直起身，神情晦暗地與他對視。

  「今天怎麼突然不裝了？」他冷笑，「終於裝不下去了？還是要為你的腦殘粉出頭？」

  「裝？」

  男人被他的話逗笑了，漂亮的臉上笑意瀲灩，眼神卻寫滿了十足的警告。

  「明輝啊。你應該也知道，我真的已經忍你很久了。」

  「像你這樣不討喜的人，現在我還願意叫你一聲，完全是給你面子。知道嗎？」

  幾句話一出，這一片區域都安靜了，沒人能想到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種話。

  無視對方因震驚和憤怒而扭曲的面容，宋語熙淺笑著湊近他，壓低了嗓音。

  「真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碰到你，是我失策了。原以為徐叔叔會把你關在家裡，免得你再跑出來到處學狗一樣朝著人叫。」

  「給我滾。再出現在我面前，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徐明輝終於意識到什麼，臉色一瞬間變得刷白。

  良錦到底是他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