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相（十一）

  假相（十一）

  科室里登時寂然無聲。

  江書煥有些手足無措地接過那一大束花按在桌面上，壓低聲音：「裴哥你怎麼……唉，我們出去說。」

  被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著實讓他有些尷尬。

  裴弈半推半就，由著他將自己推出去。

  等兩人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剛被摁下暫停鍵的屋子又瞬間炸開了鍋。

  「天吶天吶天吶！不是吧？裴弈是來找江書煥的？！」

  「看不出來他倆居然認識？而且聽裴弈那語氣，是在追江書煥吧？是吧是吧？」

  捧著手機的小姑娘臉皺巴巴成了一團，唉聲嘆氣：「我失戀了。」

  林衍咽下最後一口飯，微微彎眼看著這群小傢伙們哀嚎加八卦。他們醫院伙食是出了名的好，曾有傳言說一個患者在住院期間愛上了他們食堂的飯，出院後其他東西都吃不下，差點兒因此患上厭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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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只是個段子，不過實際上，確實有不少患者慕食堂之名而來，也算是獨一份了。

  吃得稍微多了有點撐，林衍準備去外面溜達兩圈再回來午睡。

  結果好巧不巧，他隨便找了個方向，都能撞上江書煥和裴弈。

  他們面對面站著，裴弈個子比江書煥高一點，微垂下眼聽他說話，神情認真。

  「那就這樣說好了，今晚我自己過去就行。您這麼忙，不用麻煩您來接我。」江書煥語氣有一點拘謹，「還有，裴哥，下次想找我可以直接打電話，不必親自過來的。」

  「不麻煩。」裴弈伸出瘦長潔淨的手，撥了撥細碎的額發，這長度於他而言大概有點擋眼睛。忽然他轉頭瞥向一旁，「誰在那裡？出來。」

  聲音冷了不止一個八度，卻又不是命令式的刻意呵斥，這把嗓子天生就摻了點負衡據鼎的意思。

  不過這人大概是屬狗的。

  微微涼風掠過蔥鬱的香樟樹，葉片摩挲出細響。林衍很自然地從角落裡出來，沖他們溫和笑了笑，「吃完飯出來散散步，打擾到你們了，不好意思。」

  「沒有沒有。」江書煥連忙搖頭，想給裴弈介紹一下他，「裴哥，這位是我們科室——」

  「原來是林院長的兒子。」裴弈淡淡說道。

  林衍眉心突地一跳，江書煥有些訝然地望向他。

  ——他實習了這麼久，也還是頭一回知道林衍父親竟然就是他們醫院的院長林和軒。雖然他們都姓林，但這個姓氏很常見，因此也沒人往那方面去想。

  片刻後林衍長眉舒展開，嘴角微微揚起，皮笑肉不笑：「還好，這方面家父比不得老裴總。」

  然後江書煥立即感覺到周身的氣壓低冷了一半。

  江書煥：「……」這兩人怎麼回事？

  驟然迎來冷場，氣氛凝重了許多。最後比江書煥想出打破僵局的言詞響得更早的是——裴弈的手機。

  趁著裴弈接電話的功夫，江書煥湊到林衍身旁小聲問：「師兄，你認識裴哥？」

  林衍心想他打哪兒認識這種沒禮貌的小鬼，對裴弈的認知全來自剛才興致勃勃給他科普的小姑娘，其中包括裴弈是個不受家人待見的私生子這一回事。

  於是他笑著搖了下頭，問江書煥：「你和他？」

  「他就是一直資助我上學的好心人，我媽還沒走的時候醫療費也是他給我墊的。」江書煥抓了抓頭髮，「別看裴哥冷冰冰的樣子，他幫了我很多，我非常感激他。」

  林衍摩挲了下指尖，眼尾揚起一點，「但他對你的想法似乎不是很單純。」

  江書煥尷尬地乾笑兩聲，「他估計就是一時興起，等過陣子應該就不會這樣了。」

  剛開始裴弈對他展開追求攻勢的時候江書煥嚇了一大跳，第一反應就是拒絕。然而裴弈極有分寸，從不強硬逼迫他，江書煥自己又是那種不會說重話的人，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這個局面。

  等裴弈打完電話，江書煥朝林衍小聲地說了句「抱歉」，快步走了過去。看著兩人並肩的背影，林衍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為何有點窒息。

  過了會兒這份窒息感越發強烈，讓林衍意識到這是個夢。

  睜開眼睛，他總算發現了窒息的源頭。秦嘉樹像個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每晚必牽的手倒是還粘連著，腦袋埋在他一邊的脖頸處，手搭在另一邊，精準扼住了他命運的咽喉。

  林衍：「……」

  他用力推了推身上的人，「秦嘉樹，醒醒。」

  少年眼睫動了一下，旋即緩慢睜開眼睛。大概是被他倆現在的姿勢給嚇到了，頓了足足五秒才反應過來，騰地一下鬆開林衍往旁邊滾。

  得虧這床夠大，不然這麼大動作肯定得摔地上。

  新鮮的空氣讓林衍思緒通暢了不少，稍稍直起身，他沖秦嘉樹揚了揚下巴：「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和人同床共寢前林衍就給自己做過心理準備了，只不過前些日子秦嘉樹睡姿都是老老實實的，這回倒也真有點讓他意外。

  說不定跟他一樣做噩夢了？

  於林衍而言，夢到裴弈跟做了個噩夢完全沒差。

  秦嘉樹就沒他那麼淡定了，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一聲沒吭。

  看不見表情林衍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麼，起床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時秦嘉樹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手裡拿著本金融雜誌。

  「你要去公司了？」在林衍準備出門的時候，秦嘉樹突然開口。

  林衍沒回頭：「對。」

  秦嘉樹放下雜誌站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林衍頓了一下，剛想說話，腦海里的系統悠悠道：「前輩說他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他過去可以幫你分擔一些。」

  聞言林衍沉默數秒，隨即輕笑一聲，半垂著眼皮對不遠處的秦嘉樹說：「好啊。」

  大概是不愉快的夢影響了睡眠質量，林衍在車上又睡著了。

  秦嘉樹聽見淺淺的呼吸聲，頭往那邊側了側，目光落在林衍臉上。

  012說：「你確定要這麼做？」

  秦嘉樹：「你上次說的，中心沒有禁止宿主戀愛的條例。」

  012開始後悔上次給他透露林衍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了，「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你還不知道他的真實長相和性格是怎麼樣的。你現在所看到只是個人設而已，是洛言，不是真正的他。我並不建議你這麼輕率地去追求他，等任務結束回去圖靈城，見過本人再做決定也不遲。」

  「不了。」秦嘉樹拒絕地很乾脆，「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012輕輕嘆了口氣：「好吧。」

  到了公司，不出林衍所料，果然亂成了一團。洛行天和唐菁出車禍的消息昨晚就傳遍了整個A市，什麼謠言都趁機跑出來了，弄得公司里人心惶惶，所有部門皆籠罩在一股不安的氣氛之中。

  林衍快刀斬亂麻先解決了幾個趁亂帶頭搞造反的，穩住人心，然後按著擬定的順序一點一點接手起工作來。

  要處理的東西是真的多，好在有秦嘉樹，替他分擔了不少。林衍看他得心應手的模樣，十分懷疑他本職工作可能就和這方面有關。

  兩人乾脆直接住在了公司，沒日沒夜地忙。林衍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做醫生的時候，也總這樣通宵達旦，一忙起來什麼都顧不上了。

  不過還是有一點不同的，那時候沒有系統在耳邊，每天「任務！記得任務！任務最重要！」的念叨。

  看了半天文件，林衍仰頭往乾澀的眼球里滴上兩滴眼藥水，再低頭眼前多了杯熱騰騰的咖啡。

  「謝謝。」他朝旁邊的秦嘉樹說。

  惜字如金的秦嘉樹難得開口說了句話，「二樓辦公室門口坐著的那兩個是什麼人？」

  最近用腦過度，遲疑了一下林衍才想起來，「哦，他們啊。沒事，不用理會，就當是在那兒鎮邪的，畢竟都長得這麼丑。」

  秦嘉樹：「……」

  「他們昨天找到我，讓我從你這裡拿幾份文件給他們。」秦嘉樹擰著眉說。

  林衍喝了口咖啡，「你給了？」

  秦嘉樹：「沒有。」

  「那不就行了。」林衍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完，「你要是好奇，隨便拎個老員工問就行了。嗯？你在看什麼？」

  秦嘉樹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擡起頭，「沒什麼，同學發來的，問我去不去後天的聚會，我推掉了。」

  林衍挑了下眉。

  有點奇怪，最近秦嘉樹話好像多了不少，以前他要是問這種問題，對方鐵定是冷著臉不會回答他的。

  但這無傷大雅，也就好奇了一會兒，林衍撇開了這個想法，繼續埋首於繁忙的工作之中。

  不過唐茂和任英卓還真是有毅力，被林衍拔鍋卷席這麼久依然還賴在公司不肯走。據說有新來的員工把他們當成工作累了臨時坐在門口休息的保潔，非常貼心地去送水，還拍肩表示「公司能這麼幹淨整潔都是托你們的福，辛苦了」。

  這回他們的主意居然打到秦嘉樹的頭上，林衍開始看這倆釘子戶不順眼了，直接叫保安上來，將兩人給「請」出了公司。

  忙活了幾天，這場風波大致告一段落。

  林衍和秦嘉樹終於能鬆口氣，決定晚上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剛回到家，管家白叔迎上來，悄聲說：「小姐也回來了。」

  「哪位小姐？」

  「秦小姐。」

  林衍倒是不覺得意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帶著秦嘉樹上樓。

  秦淺從沒想過照顧人是個這麼累的活兒。

  她這幾天為了照顧洛行天和唐菁簡直要命了，就沒有能喘氣的時候，時刻都得盯著他們。熬到今天她終於熬不下去，把擔子丟給洛思思，藉口身體不適回了家。倒頭就睡，從中午睡到晚上才醒來。

  秦淺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有動靜，打開門縫往外看了眼。

  剛好看見秦嘉樹進了林衍的房間。

  她愣住了。

  呆呆盯了許久，直到林衍房間燈關了，都沒見秦嘉樹出來。

  震驚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開來。

  她腦海里，倏地生出了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