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

2024-09-13 20:06:29 作者: 綠羊羊

  塞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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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窒息的感覺衝上顱頂,胸腔快要炸開,洶湧的浪潮從四面八方衝擊著虞雁書身體,又讓她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

  火藥是熄滅了,不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被淹死的痛苦不遑多讓,反而因為不能立刻死去更加難挨。

  此時此刻,譽王早就不知被衝到了哪裡,虞雁書再次被一波打過來的浪頭按入水中,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力氣浮出水面了。

  「阿魚!」越重霄的聲音被衝散在浪中,沒有任何猶豫,越重霄縱身入水,追著虞雁書的衣角而去。

  層疊的衣裳吸足了水,似有千斤沉重,拽著虞雁書沉入水中。但也恰好因為那抹鮮艷的紅色,越重霄得以看見了虞雁書的位置。

  阿魚……

  越重霄握住虞雁書的手腕,用力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大浪翻湧,推著兩人順流直下。

  許久許久之後,虞雁書睜開眼睛,渾身的骨頭好像快要散架,每一寸骨頭都在酸痛。周圍的天色已經十分黯淡,令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轉頭一看,越重霄環抱著她,兩人躺在亂石嶙峋的淺灘上,形容皆是狼狽不堪。

  「越重霄?」虞雁書叫他的名字,掙扎著起身去摸身邊人的面頰,還好他的皮膚仍是熱的,只是因為以身護著虞雁書,身上被刮擦出許多深淺不一的傷口。

  「越重霄……醒醒……」

  虞雁書反抱住越重霄,濕透的衣服被風一吹,寒冷深入骨髓,連帶著她的聲音都跟著顫抖。

  「娘子……」越重霄呢喃著應了一聲,胸腔還有痛感,等他分辨出虞雁書的面容,立刻驚坐起身,按住虞雁書的肩膀仔細看她。

  「你沒事吧?」

  「沒事,你呢?」

  越重霄搖搖頭,不敢把目光移開一刻。虞雁書不放心他的傷勢,想叫他把濕衣服脫了檢查一番,然而剛一靠近就被越重霄牢牢抱住。

  郎君埋首在她頸側,心臟劇烈跳動,幾乎要衝破胸腔。「你沒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如果你出事了,我就算死了也不能安息。

  虞雁書同樣後怕,還好,她現在還能在這裡抱著越重霄,告訴他沒事了。兩人緊緊相擁,兩顆心臟毫無保留地為彼此而跳動。

  相擁良久,越重霄終於確認了虞雁書還在他的身邊,轉而把她摟在懷裡禦寒。

  「我們被河水衝到下遊了,這是哪裡,你認識嗎?」

  越重霄環顧四周:「認識,這裡距離靈州城不遠,約摸二十里路。」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你不再休息一下嗎?」

  虞雁書自然是想的,只是現在還沒完全脫離危險,不宜拖延。「犽族肯定也會順著河岸搜尋,若是不巧被他們碰上又要多生事端。」

  越重霄覺得有理,兩人起身,相攜往靈州城走去。不料沒走多時,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光下影影綽綽,人數似乎不少。

  難道是犽族人?兩人正待躲藏,前方遙遙傳來一聲呼喚。

  「小將軍,虞娘子!你們在哪裡?」

  是林闊的聲音!

  危機解除,越重霄趕去與林闊會合。林闊瞧見兩人喜出望外:「要是再找不到你們,我就要跳進河裡撈人了!」

  滿庭芳也在隊伍之中,快步上前抓住虞雁書上上下下打量,又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虞雁書安慰她:「別擔心,我沒有缺胳膊少腿。」

  滿庭芳鬆了口氣,隨即又板起臉:「你還有心思和我開玩笑,你快嚇死我了。」

  隊伍之中,還有姜同光的身影,他向著虞雁書和越重霄二人拱手行禮:「此番能夠揪出奸佞,避免百姓陷於水火之中,全靠二位出生入死,請二位受姜某一拜。」

  「姜將軍。」越重霄還了一禮,若非姜同光的信任,他也沒法一步步引誘譽王暴露真面目。

  只是現在,「將軍可有找到譽王?」

  姜同光面色凝重,沒有直接回答越重霄的問題:「我們回去再議。」

  一個月後。

  滿庭芳來為虞雁書送行:「阿魚,晟京遙遠,路上注意安全。」

  虞雁書的傷勢早已痊癒,換了一身輕裝,眸子裡盛著笑意,看起來氣色頗佳。

  「我知道了,事情解決了我就回來。」

  「你還會回靈州?」滿庭芳藏住眼底喜色,思慮道,「可是重審越老將軍的案子應該要很久吧。」

  「是需要時間,不過……」虞雁書看向後面那輛馬車,「真相會大白的。」

  滿庭芳隨著虞雁書的視線看去,馬車造型怪異,空間狹小不說,周圍還被鐵皮包裹,前後左右都被禁衛持刀看守,仿佛裡面有什麼洪水猛獸。

  其實不是,裡面是譽王。

  譽王也被河水衝到了淺灘,他的傷勢十分嚴重,被找到時已經奄奄一息,姜同光命令大夫全力救治譽王,可他沒有任何求生欲望,大夫也束手無策。

  在虞雁書的建議下,姜同光找到了當初收養阿拉納齊的靈州老夫妻。

  「這是彩雲進宮之前留下的項鍊。」虞雁書的手中躺著一串獸牙,時間久了,獸牙顏色已經暗淡。

  「給你。」

  譽王躺在床上,眼睛如同兩口枯井:「你想用這個來打動我嗎?」

  「你有被打動嗎?」虞雁書反問他,沒等譽王回答,虞雁書便承認道,「我確實有這種想法,讓你活著進宮認罪,洗清越家的冤屈。」

  譽王還是沒動,虞雁書把項鍊放在他的胸口。

  「兩族對峙積怨已久,即便如此,越老將軍從沒虐殺過任何一名犽族俘虜——倘若他知道聖上問話的背後關乎著彩雲的生死,我想他不會那麼說。」

  譽王沉默,等到虞雁書離開,他慢慢拿起躺在胸口的項鍊,貼在自己臉頰上。

  不管怎麼說,譽王最後還是活了下來。聖上下旨重審越家的案子,派出禁衛押送譽王回京,越重霄和虞雁書也隨禁衛一同回去。

  離京數月,晟京繁華依舊,虞雁書挑開車簾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百感交集。她答應了阿娘會回來,她沒食言。

  案件重審牽連眾多,越重霄被宣入宮至今,虞雁書再沒能見到他,所幸翠微沒被捲入尚書府中,虞雁書得以和她另尋住處安頓下來。

  「阿娘。」虞雁書趴在翠微膝頭,像兒時那樣向她撒嬌,「我好想你。」

  翠微輕撫女兒的頭髮,她對虞雁書的思念同樣一天未曾斷絕。

  「事了之後,阿娘隨我去靈州吧。」虞雁書仰起臉,認真詢問翠微的意見,「靈州雖然屬於晟朝邊地,但是地大物博,民風開放,阿娘去了肯定也會喜歡。」

  虞雁書的雙眸熠熠生輝,翠微面帶微笑:「看來你很喜歡靈州。」

  「喜歡。」

  「那越重霄……」事關女兒的人生大事,翠微不得不問清楚。

  「他呀,我也挺喜歡的。」有段時間沒見,提起越重霄,虞雁書心中浮起一股名叫思念的情緒。

  「阿娘,我想繼續和他在一起。」

  翠微點頭,虞雁書認定的人,她自然不會反對。

  「虞娘子在嗎?」

  院外響起一道尖細的聲音,緊接著進來一行人,為首乃是內侍打扮,看了虞雁書一眼便確認了她的身份,熟稔地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虞娘子,聖上有旨,請您入宮。」

  翠微握住女兒的手,先是恭敬地向內侍道謝,又試探著問道:「敢問公公聖上宣召所為何事?小女事先有個準備,免得衝撞天顏。」

  內侍仍舊是笑:「夫人不必緊張,虞娘子立了大功,聖上召她進宮自然不是壞事,也許等虞娘子從宮裡出來,雜家就要喚她為侯夫人啦。」

  翠微壓下擔憂,目送虞雁書離開小院。

  太極殿內,虞雁書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越重霄,他換了官服,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即便沒有交流,彼此都安心不少。

  「民女虞雁書見過聖上。」

  聖上年逾五十,保養得宜,儘管他與譽王沒有什麼父子情分,眉眼倒是頗為相似。虞雁書不能直視他,他卻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虞雁書。

  「你就是因為換親嫁給越愛卿的女郎?」

  虞雁書答了聲是,越重霄補充道:「我與娘子雖因換親認識,但早已兩情相悅,微臣此生已經認定了她。」

  聖上笑了一聲:「朕只是問問,難道還能拆散你二人嗎?」

  「微臣不敢揣測聖意。」

  「你不敢,那虞娘子敢不敢?」聖上示意虞雁書擡起頭來,問她,「你猜朕召你來目的為何?」

  虞雁書思緒飛轉,君心難測,她哪能亂猜。

  「聖上召民女前來,許是詢問靈州之事。」靈州之事包含甚廣,虞雁書答了和沒答一樣。

  「確實和靈州有關,不過越家的案子已經結了。」

  李渡,賜自盡。越重霄,官復原職,承襲爵位。

  虞雁書不知其中細節,只是想著,難道真如那名內侍所說?

  「靈州經歷變亂,肅清了藏在暗處的反賊,如今正是乘勝追擊收復彎月五塞的好時候,此事朕已交由越愛卿去辦。至於後方安定,新任知州有了人選,司農一職尚且空懸。」

  虞雁書凜起心神,只聽聖上繼續說道:「民為國之根本,司農一職責任重大,虞娘子雖非男兒身,心卻比男兒烈,朕屬意於你任職司農,不知虞娘子意下如何?」

  司農?虞雁書始料未及,晟朝還從未有女子為官的先例。

  「你的功勞越愛卿都跟朕講了,我問他你想要什麼賞賜,越愛卿說應該由你自己決定,所以朕便把你叫來了。」

  聖上說著,起身走到虞雁書面前,「不過既然是賞賜,朕覺得還是該由朕做主。靈州不比晟京繁華,女子為官,要承擔的壓力也可想而知,虞娘子若是不願,侯夫人的名頭一樣可保你享受榮華富貴,成為眾人艷羨的對象。」

  「民女願意。」虞雁書心潮澎湃,比起未知帶來的恐懼,她更期待挑戰未知。

  「若是如此,虞愛卿可要改自稱了。」

  「是,微臣定當全力以赴,不負聖上所託。」

  返回靈州的日子很快定了下來,翠微如願拿回身契,從此和虞連山再無關係。

  啟程之前,虞連山來找過虞雁書,譽王謀反一案他確實未參與其中,但被查出貪污受賄削了官職,此生起復無望。

  虞雁書婉拒了他,只見了虞晚照。

  「我可不是來替阿耶說好話的,我只是看在咱們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份上來送你一程。」虞晚照和虞連山的感受大不相同,能從謀反案中撿回一條命,這可是天大的幸運,祖墳肯定冒青煙了。再說虞夫人的母家還在,養她衣食無憂不成問題。

  「祝你一路順風,虞大官人。」虞晚照笑得狡黠,「雖然你要去靈州就任,但我們很可能會再見哦。」

  虞雁書提起唇角:「我會打起精神,恭候你的大駕。」

  兩岸青山起伏,江上波濤洶湧。

  同樣的風景,再看卻是不同的心情。

  虞雁書率先踏出船艙,陽光下她的皮膚瑩白如玉,顯得整個人都璀璨奪目。

  越重霄撐傘跟上她,遮去虞雁書頭頂的日頭,也遮去周圍郎君窺視的目光。

  「馬車已經在岸邊等著了,我們只管回去,行李稍後會有人送到。」

  虞雁書假裝沒看出越重霄的心思,主動挽住他的手臂:「夫君,我不想再乘馬車了,坐了那麼多天船,我現在渾身都不舒服。」

  被虞雁書認證身份,周圍那些郎君紛紛露出或失望或羨慕的神情,越重霄忍不住生出幾分「正宮」的驕傲:「那先找個地方歇一歇?」

  「不了,我也想快些回去……我們去騎馬吧。」

  越重霄擔心太曬。

  虞雁書沖他眨眨眼睛。

  越重霄馬上答應下來。

  縱馬奔向靈州城門,虞雁書胸中快意,路上有百姓認出兩人,開心地向他們揮手致意。

  「虞大人!越將軍!你們回來啦!」

  「我們等你好久了!」

  虞大人。虞雁書喜歡這個稱呼。

  很快,靈州城門近在眼前,門口仍像往常那樣聚著人群,越重霄擡眼望去,忽然用力勒住韁繩。

  陽光之下,那座跪在城下的塑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執劍挺立的將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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