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淚
2024-09-13 20:05:27
作者: 綠羊羊
曼珠淚
虞雁書選擇相信姜娘子,這是她深思之後做出的決定,也是她一開始的直覺。
既然柳還真是被冤枉的,只要找出侮辱曼珠的真兇,就可以洗清柳還真的冤屈,救他出獄。
打開木箱,裡面是一株盆栽,被截斷的樹幹栽種在沙土之中,幾朵白色的蘭射點綴其上,深深吸引了姜同光的視線。
虞雁書道:「此物便是蘭射,可以隨用隨取,只要將軍同意我見曼珠,我就將這盆栽拱手送上,另附一份照料盆栽的法子,保它存活。」
聽見虞雁書要見的人是曼珠,姜同光面上的顧慮明顯少了許多,只不過,「曼珠現在神智不清,我可以帶你見她,但她未必能夠回答你的問題。」
「將軍放心,我不會強迫她的。」
「既然如此,虞娘子請隨我來吧。」
跟著姜同光的腳步跨過重重院落,虞雁書想起她與越重霄偷偷潛入這裡的情景,不由得再一次感慨越重霄的神出鬼沒,竟然無一人發現他們的蹤跡。
「這裡就是。」姜同光停在院中,並不靠近房門,非是因為他對曼珠漠不關心,而是因為出了那事之後,曼珠面對男人極為恐懼,他不想驚擾曼珠。
「靜華,你帶虞娘子進去。」
「是。」
靜華就是負責照顧曼珠、餵她吃藥的婢女,聞言帶著虞雁書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曼珠,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屋內一片死寂,無人回應,靜華道:「曼珠可能睡著了,娘子稍等,我先進去看看。」
靜華把門推開一條縫隙,她不想貿然帶著虞雁書進去,若是嚇倒曼珠就不好了。
然而剛一進屋,靜華便發出一聲驚叫,捂住嘴巴跑了出來。
「將軍不好了!曼珠她……」
虞雁書心頭一凜,當即推開房門,只見那道瘦弱的身影穿著整齊,懸在梁下,腳下躺著一隻翻倒的圓凳。
曼珠竟然懸樑自盡了!
「快來人!」虞雁書抱住曼珠垂下來的小腿,用力將她往上拖舉,大聲呼喊姜同光進來。
情況危急,姜同光再顧不得什麼虛禮,衝進房中拔劍斬斷白綾,接住曼珠墜下的身體。
「靜華,去叫大夫!」
「是!」靜華抹了一把眼淚,強撐著兩條發抖的腿飛奔出去。
虞雁書抱住曼珠,將她平放到地上,又解開她的領口,不停按壓她的胸腔。
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藥不離口,曼珠整個人都被藥味浸透。嗅著那股苦澀的味道,虞雁書的心臟一陣緊縮。
曼珠瞧著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生著一張清秀的鵝蛋臉,人很瘦,手腕只有細細的一把骨頭。不知她自盡前經歷了何等掙扎,眼角還掛著淚。那淚,比藥還苦。
虞雁書抱著她,就像抱著一片隨時要隨風而去的羽毛。
大夫來得很快,好在曼珠獲救及時,經過短暫的昏厥之後,曼珠劇烈咳嗽幾聲,慢慢醒了過來。
一看見面前的大夫,曼珠立刻尖叫起來,渾身顫抖,雙手抓向大夫面門。
「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大夫被曼珠的指甲抓到,痛得齜牙咧嘴,退後幾步,「冷靜,我是來給你看病的!」
靜華衝上去抱住曼珠,輕拍她的後背,「沒事了沒事了,曼珠你睜開眼睛看看,是我們啊!」
仿佛被這聲音喊回神智,曼珠止住哭叫,瞪大眼睛看著房裡的人。
眼圈發紅的靜華,慍怒的大夫,皺眉的虞雁書,面色鐵青的姜同光……每個人都在看她,那些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生了獠牙要將她剝皮拆骨。
曼珠猛地推開靜華,把手邊能抓到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不要看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曼珠的反應太過激烈,為了安撫她的情緒,眾人全都退了出去,只留靜華一人在房內。
曼珠嚎啕大哭,滿臉是淚,脖子上鮮紅的勒痕還在疼痛,提醒她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可是她不想活著。
「讓我死吧,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
曼珠哭得撕心裂肺,靜華跟著流下眼淚,「曼珠你怎麼了,昨晚你還不是這樣的……」
雖然曼珠的情況一直很差,但是經過靜華的陪伴與開導,曼珠昨晚甚至主動喝了藥,誰知道今天一來,她竟然想不開要自盡。
曼珠哭了許久,再次暈了過去,靜華小心為她蓋好被子,趴在床邊抹淚。
「虞娘子你也看見了,曼珠她……」
姜同光欲言又止,虞雁書在心裡嘆了口氣,是她考慮不周了,曼珠現在根本經不起任何刺激,如果她真的問了曼珠那些事情,只會給曼珠帶來二次傷害。
「我明白,那株蘭射將軍請收好吧,希望姜娘子能夠早日痊癒,民女先回去了。」
虞雁書決定另尋他法,主動告辭,姜同光送她出去。
兩人剛出院門,遠遠看見一個黃衣郎君晃了過來,只是一見姜同光,黃衣郎君頓時定在原地,隨後拔腿就跑。
「站住,給我過來。」
黃衣郎君似乎很怕姜同光,聽見聲音就不敢跑了,低著頭挪過來,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阿耶。
原來他就是姜同光的兒子,姜松。
姜松個子不高,細皮嫩肉,打扮卻很出挑,錦衣玉帶,頸戴項圈,腰間插著一把水磨玉骨摺扇,一看便知是個沒吃過苦的富家公子。
「這些天你跑哪兒去了?軍中府中都不見你的身影。」
姜松性格軟弱,不求上進,姜同光對他多番教導都沒作用,便狠心把他送到軍中磨練,結果姜松三天兩頭藉口生病跑出去玩。
「我身體不舒服……」
聽見姜松又搬出這個藉口,姜同光更加生氣:「不舒服就在家裡好好呆著,還有力氣出去鬼混?」
姜松擡起頭,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在家呆著太無聊了,我沒有鬼混,就是找了個清靜的地方養病,阿耶要是不信可以去問……」
「問誰?你那些狐朋狗友跟你一副德行,我去問他們有什麼用,你們定然早就串好了口供。」
姜松說不出話,又把頭低了下去,默默摳著手指,看起來像只可憐兮兮的鵪鶉。
姜同光實在恨他這副不成器的樣子,明明是個做哥哥的,性格才學卻處處比不上妹妹,以後怎麼撐起這個家?兩人若是能夠換個殼子,姜同光就再也不管他了,隨他去玩!
儘管胸口憋著氣,當著虞雁書這個外人的面,姜同光也不好責罵姜松太多,便問他:「回來了不去你自己的院子,來這裡做什麼?」
姜同光換了話題,姜松明白自己又撿回一條小命,忙道:「曼珠不是出事了嘛,我過來看看她,她還好嗎……沒做什麼傻事吧?」
「你有這麼好心?你妹妹病了那麼久,也不見你去看她。」
「我怎麼沒看?妹妹才病的時候我不是很操心嗎?再說曼珠是妹妹的貼身婢女,我也是因為關心妹妹才來關心曼珠的呀。」
姜松一通辯駁,振振有詞,姜同光勉強信了他,只道:「不用了,你別進去嚇到曼珠。」
姜松瞪大眼睛,眼底閃過一絲震驚,姜同光解釋道:「她現在害怕男人,你有這份心就行了,趕緊養好病滾回軍中,若是下次再用這個藉口,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好的好的。」姜松忙不疊答應下來,應付過姜姜同光的質問,他的神情明顯活了過來,這才注意到一旁的虞雁書,頓時眼前一亮,一眨不眨地盯著女郎如玉般的容顏。
「阿耶,這位娘子是誰?妹妹的閨中好友我都知道,其中似乎沒有這位娘子。」
聞言,姜同光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冷了下來,「與你無關,趕緊回去。」
姜松不想就這麼回去,又不敢忤逆姜同光,磨磨蹭蹭地往回走,仍然不忘一步三回頭地偷偷瞧虞雁書。
姜同光趕走姜松,把虞雁書送到前院,抱歉道:「虞娘子請見諒,還有軍務等著我去處理,今日只能送虞娘子到這裡了,改日一定攜帶厚禮登門道謝。」
「無妨,軍務要緊。」
姜同光差遣婢女送虞雁書出門,兩人還未走到門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略帶焦急的呼喚:「等等!」
姜鬆氣喘吁吁,一路小跑追上虞雁書,拱手向她行禮:「在下是虎威將軍的獨子,姜松,字正朴,如今在靈州軍中任校尉一職,敢問娘子如何稱呼?」
「見過姜郎君,我姓虞。」虞雁書頷首致意,暗中打量姜松,這人違背父命大老遠追來,又報上一串名號,不知有何要事。
「原來是虞娘子。」姜松抽出腰間摺扇,輕搖兩下,端的是一派風流倜儻,絲毫看不出在姜同光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
「適才我在府中初見娘子,覺得甚是投緣,仿佛遭早與娘子相識似的。如今娘子要走,阿耶有事不能相送,便由我來送娘子回家吧。」
虞雁書覺得好笑,她和姜松素昧平生,初見時一句話沒說,有什麼可投緣的?虞雁書本想拒絕,然而那摺扇搖起的清風吹到面前,她忽然改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姜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