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家長
2024-09-13 20:04:29
作者: 莓有魚
見家長
工作原因,郁理來過兩次南城。
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縣級市,她從未涉足。聽說去年被評為全國百大城市榜首,市容和綠化做得相當出色。
看完十幾個視頻用了一小時。
十五分鐘看,四十五分鐘沉默著抽菸。
周敬航打燈變道,清瘦筆直的手指控著方向盤,性能卓絕的引擎嗡嗡作響,這輛黑色怪物無視所有規章制度橫衝直撞。
郁理用手機錄製其中幾個最為驚爆悚目的視頻,發給自己朋友。
這位朋友是當初揪出夏嘉揚背後大規模買水軍黑郁理的黑客,早年她在哈佛認識。
他很快傳來訊息:這不是之前針對你那位?他買通好幾港媒。Lily,最近有幾個代言在考量你的商業價值。
郁理摁住語音,克制地微笑:「這是Aria該考慮的事情,你儘管往外發。」
周敬航目視前方,他開車姿態閒適自在,沒有任何緊繃感,挽到肘彎的白色襯衫,顯出精悍勁瘦的手臂線條。
「莊銘這幾年,性格變化很大。」
他瘦白長指搭著轉向燈,這個縣級市地勢低排水差,好幾條道路出現紅色擁堵,他不得不繞路而行,然而能通行的道路更是難以前進,周敬航急轉變道,打算繞路回京。
郁理架著他襯衣領口別著的茶褐色平光鏡,鏡架略寬大,她不得不用一隻手抵著耳骨上方,以此作為固定。
「沒有人被打斷一條腿還能若無其事吧。」她以嘲諷的口吻說:「哦不對,他現在失去兩條腿了。真可憐,他的下半輩子只能靠輪椅度日。」
「不過,」她手指掛下墨鏡,鬆鬆地滑到鼻尖,惡意地笑起來。她對這個男人厭煩透頂:「莊家兩個,大的不行還有小的,聽說是學醫的?不知道會不會精於骨科。」
不過五六點的光景,天氣陰沉如三更半夜。
他下了高架橋,身後輝煌車燈匯聚成密集紅色車海。她的臉陷入半明半昧的光影,側臉骨相非常立體,她短促地笑了下,舉起手機。
周敬航看向後視鏡,基本沒有車往他們這個方向開,他踩足油門,黑色車影如筆直閃電撕裂沉滯夜色。
他淡淡道:「你留手了。」
「殺人是要犯法的,周sir。」她沒正形地嘲弄:「我能對他做什麼?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周敬航嘴角上翹:「說得不錯。」
莊銘當初怎麼對許夢昕,怎麼在她死後不留餘力地抹黑她,她不過是照本宣科,原封不動地還給他罷了。
朋友動作很快,一組超高清解析的視頻爆上網絡,匿名爆料者@了許多營銷大V。幾分鐘後,這份特別隱去路人面容的視頻迅速發酵、擴散、緊接著評論區大規模出現「加V、2.88、完整版」等唯恐不亂的小號。
視頻中,莊銘的臉清晰到無可辯駁,他或跪或蹲,半隻由高精尖金屬材料契合的腿,費力地彎曲。
緊接著,有某知名專業鑒AI的博主跳出來,多角度交叉分析視頻中的男子和莊銘。
郁理沒有花錢僱人下場,畢竟那條腿,可太有指向性了,不是嗎?
這場起始於網際網路的狂歡,以非常不合理的速度波及了莊家的債券和股價。周家手眼通天,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的團隊精於此道,不光擅長見風使舵,更是擅長引領節奏。
隨著莊銘的事情不停發酵,有「知情人」跳出來爆料:說個我知道的事情。三年前有個跳樓後被網暴的女孩子,她其實是莊銘女朋友……有段時間關於她的不雅照層出不窮,其實幕後推手是莊銘。沒有證據,信不信隨意。
網際網路怎麼會沒有記憶。人人都說讓子彈飛一會兒,但沒人對真相予以探究。
郁理壓下了所有關於許夢昕的事情,唯獨留下她曾發在微博的拿到offer的微博。
那條微博,從0閱讀,到上萬,不過瞬息。
他們點著姍姍來遲的蠟燭,說著無關緊要的對不起。
郁理覺得很搞笑,因為這個微博號是假的。
這個社會太浮躁,真正的死亡無人在意,反倒熱衷網際網路對薄公堂。
莊家名下酒店的官博反應很快,在第一時間發布律師函。
但沒用,她從來不怕硬碰硬。
這種容易成為茶餘飯後談資的桃色新聞永遠是堆在明面上的東西,真正的鬥爭往往暗流洶湧,刀不見血。
馳向無邊夜幕的長道逐漸遠離燈火輝煌的城市,周敬航第三次掛斷IP來自耀京的來電,她關閉手機,懶散地捏著一角調轉一圈,輕慢地問:「不接電話?是誰?」
周敬航把手機丟入后座時,敏銳地發現身後排山倒海的暴雨中,閃爍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紅色光點。
有車在跟。
他簡短地說「我哥,沒事」,郁理挑眉,她把冷氣打得很低,這女人天生不怕冷。
她不是很想相信:「周總看起來不是閒人,他難道打電話讓你回家吃飯?」
這句話可供思維發散的留白太多,周敬航抿緊唇,剛想質問這隻花蝴蝶和周家大哥有什麼淵源,沒想到,緊追不捨的銀色車影卻突然發難,直踩油門橫追上來!
郁理坐直身子,眸光壓得極緊:「誰?!」
不過轉瞬之間,銀色大奔狠打方向盤,一聲響徹雲霄的碰撞聲轟然炸起,她被慣力前後拉扯撞到玻璃,接著又被安全帶強勢掰回,磕得腦海一陣白光激盪。
大奔不減凶勢,引擎聲轟鳴作響,從右後方急撞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周敬航把方向盤壓到極限,車門和金屬防護欄狠狠摩擦,她的耳膜瞬間被尖銳刺耳的撞擊聲貫穿。
兩輛車在急劇顛簸和不要命的瘋狂加速中一前一後疾馳,郁理摁住心口,她的心跳已經飆升到一個不正常的地步。
她費勁往後視鏡掃一眼,銀色大奔如深夜魅影,她穩了穩湧上喉頭的血腥,剛剛一番天旋地轉的磕碰,大概是磕到口腔,她不得不咽下滿口血腥氣。
玻璃已經在急迅撞擊中變成大小不一的裂紋,顛簸之中她從周敬航那兒劫來的平光鏡不知飛到哪裡。她掙扎著坐起身,視線遽然發緊,那輛銀色大奔飛馳而上,轉瞬貼到身後。
一切就像電影慢速回放,她的眼中,直直地映入一抹冰冷的銀色。下一秒,那抹如銀色子彈的奔馳忽然平地起飛,在更凶更悍的強力撞擊下,在夜幕摔出一條弧形,失去控制連滾帶翻地栽入黑暗。
變故太快,她算是見過大場面,如今也頻頻心悸。
周敬航差點被直甩出去,鮮血沿著額角鬢髮汩汩流下。
他粗重地喘了口氣,像要極力咽下喉間腥甜血味。他拉開幾乎變形的車門,看見不遠處從黑色SUV下來的男人。
那張和周敬航酷似的面容帶著冷傲睥睨,垂在身側的右手握著手機,周遠擇冰冷地問:「為什麼不接電話?」
郁理捂著擦傷手臂,探身解鎖,她扶著車門踉蹌下車。好不容易在對方霸道蠻橫的明亮車燈中看清來人,她同樣一怔。
周遠擇目光移到她身上。
他對郁理沒有任何好感,不管是作為陌生人還是弟弟的前女友,他只覺得她是個麻煩。自從周敬航遇到這女人後,從一個掩飾得極好的紳士瘋子,進階成沒必要掩飾的瘋子。
這兩個平日裡漂亮精緻到不像話的麻煩鬼,此刻一個賽一個的狼狽。周敬航額角受傷,郁理手腕擦傷。柳絮般絲絲縷縷的血跡沿著虎口落下,她竟然還有心情梳理髮尾,沖他嫵媚一笑。
「大哥。」周敬航聲音完全啞了。
周遠擇冷哼一聲,他闊步而來,一身質地精良硬挺的義大利手工高定西裝,領口偏學術風,墨藍色領帶別進襯衫口袋,橫了一枚楓葉領帶夾。
郁理轉頭看了眼周敬航,知道這人的穿衣風格打哪兒繼承。
她鸚鵡學舌:「大哥。」
周敬航直覺這個場面似曾相識,只不過她上一次說的是「弟弟」。
周遠擇沒理會弟弟和便宜弟妹的賣乖,他冷冷一聲,瘦長手指捏著黑色手機打轉:「小航,做事這麼莽撞。不知道莊家的人,一直在跟你?」
周敬航啞聲道:「猜到了。」
新仇舊恨一起算,以莊家的性子,魚死網破也有可能。
周遠擇眼神沉晦。他確實不喜歡郁理,但沒必要告訴周敬航,莊家原本追的人是他那位前女友,對方是一路跟著她的車到了南城,之後大概是看見他們匯合,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以後要自己保護你的女人,不要撒嬌,不要耍賴,不要依賴哥哥。」
周敬航額角鈍痛,他站得筆直,向來一絲不茍的白襯衫洇落淡色血跡。他面色不改,言簡意賅:「我明白。」
「你最好是。」大哥嘲弄。
郁理直覺周遠擇對她隱有不滿。
但,誰管他呢?她連周敬航都懶得討好,怎麼可能討好他哥哥?
轉念一想,對方剛出手救了他們,她現在沒必要過河拆橋。
想通這點,懶著腰肢跌到周敬航懷裡,她本人在沉重晦澀的僵滯氣氛中美得唯我獨尊,她做作地笑道:「謝謝哥哥。」
周遠擇的表情仿佛吞了十斤過期鹽,他大概十萬分不情願接受這聲哥哥。
奈何天生好涵養把眉眼間的刻薄和嫌棄嚴絲合縫地摁回喉底,勁瘦修長的手指向下一揮,溫和而強硬地示意他們上車。
車上沒有準備醫藥箱,郁理抽過濕巾簡單地擦拭血跡,她把用過的紙巾團在掌心,一轉目光,周敬航那張冰雪般俊秀冷酷的面容,因為那道鮮紅血跡,竟然多了一絲鮮活。
這一面她也沒見過,但,還是別再有機會見了。她又不是周敬航表情集郵大使。
她定定看了許久,忽地笑出聲。
笑音短促轉瞬即逝,她撕開一張濕巾,問:「我們這樣,算不算同生共死了?」
喜歡賣弄自己淺薄學識的混血兒又開始生搬硬湊,周敬航沒有力氣和她說話,他靠近,她疑惑地炸了眨眼睛。
曾經耀大科院的鎮校之寶變得亂七八糟,不再是當年穩坐釣魚台的冰山雪蓮——不對,他根本就沒有穩坐釣魚台。
看起來貓貓的,其實狗到不行。
郁理微微一笑,細白長指輕輕撥開他額前碎發,邊緣烏青的傷口顯露在目,她仰著和他一樣頭髮散亂的臉,眼眸晶瑩,頰邊到肩頸鎖骨有一道不太明顯的淤痕。
「你哥哥,沒問題吧?」
周敬航按住她手腕,她不敢落手,擦拭的手勁比霧氣還輕。他說:「別問一個男人有沒有問題,這很不尊重人。」
郁理心想你就可勁兒裝吧,你們周家兩兄弟是不是不能好好說話?但看在對方受傷的份上,她很大度不想計較。
他不知想到什麼,無端笑起來。
郁理當初扇他巴掌,扇得那麼狠絕果斷,如今像是怕碰碎了他。
但她想不到這一層,只覺得,這狗男人,平日是英俊到狼心狗肺的冷漠,哪怕是笑起來也多是帶著居高臨下的譏嘲。
現在看著倒很可憐。
他頷首,目光順著車燈往外看,周遠擇背影孤挺,他氣質比周敬航更加內斂含蓄,大概和常年慈善有關,郁理漫無邊際地想,他手上,會不會也戴一兩串佛珠?就像傳說中的京圈佛子?
周遠擇不知道他的好弟妹正在心內揶揄他。
月光下,周正溫雅的男人慢條斯理地燙著暗金花紋的袖口,腕骨至小臂的肌肉相當緊實悍利。
郁理遺憾地想:哦,沒有。他竟然不戴佛珠!難道他沒有一個在佛前苦苦求了幾百年的白月光?
他擡腿的姿勢強悍利落,「咣當」一聲!他一腳踹上搖搖欲墜的車門。他轉了轉手腕,腕面戴著的江詩丹頓盪出一泓凜光。
周遠擇提住車內男人的衣領,拎小雞似地拎出來,一把摔到枯草碎石雜亂的地面。
郁理推開周敬航,她跳下這輛地盤超高的越野。半截月光低懸夜幕,她踩碎一小塊凹陷水窪。
「他不是莊銘。」她看著滿頭滿臉都是血的陌生男人,雙手抱臂,淡聲道:「你是誰?」
男人聽見她聲音,艱難地睜開充血腫脹的眼皮,他的喉嚨像個破漏風箱,嗬嗬地喘氣:「你們、你們一個兩個......都是瘋子。」
瘋子?
郁理挑起眉梢,他的手軟綿綿地垂在一側,大概是斷了。她嬌矜地伸出沾染潮腥泥土的鞋尖,踢過他變形扭曲的手指。
她微眯著眼,近距離地打量片刻,終於覺得他和某張面孔重合。
「你是莊銘弟弟?」她算不上多訝異:「可惜了,你原本可以當一個好醫生。」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許夢昕的遺體會草草火化。那位簽字的醫生,他是莊銘弟弟的直系博導。
對於她半真半假的惋惜,男人眼裡充斥不甘和怒火,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周遠擇往他面上砸了一拳。
周遠擇絕對不屬於身材瘦削的類型,他比周敬航的肌肉密度更高,郁理懷疑他的人生一分為二,一半給了工作,另一半給了健身。啞鈴就是他最親密的女朋友。
他的拳頭貼面而下,上百斤的兇猛力道生生將車門砸出一個宛如隕石落地的凹陷。
郁理不想被波及,她委婉地後退半步。
這一聲,在曠遠靜謐的公路,十分響亮,十分兇狠。
她沒有勸。她不是聖母,不會拯救一個在十分鐘之前想要親手了結她性命的人。
他硬生生挨下這一拳,唇齒咬得死緊,有骨氣的一聲未吭。原本還算俊秀乾淨的面容因為劇烈疼痛而色變猙獰,他能感覺自己後槽牙鬆動,鮮血沿著唇縫流下。
「別動我弟弟。否則,我會廢掉你兩雙手。」
周遠擇面色沉靜,他五指極其修長骨感,閃電般出手,猛地摜住男人咽喉,將他往身後變形扭曲的車門狠狠一壓,車門橫出的鋒利斷角擦過他眼皮。
他在那一瞬間,看見死神對他高高舉起黑色鐮刀。
郁理置身事外地站著。她靜靜看著對方眼角傷口,他半閉著眼,另外一隻暫且完好的眼睛不看罪魁禍首,反而惡狠狠地瞪著郁理。
她本能地察覺危險,下一秒,男人猛地探向後腰,甩出一柄銀光雪亮的手術刀。
森寒刀刃反射奄奄一息的月光,他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彈簧,剎那間彈起上半身,同時手中刀刃自下突刺。
一線寒光被壓到極限,逆風濺起幾縷殷紅血珠。
周敬航單臂箍住她的腰,郁理被他拖撞到懷裡,他格擋的手臂被銀冷刀尖劃開六七寸的傷口。
她登時怒從心起。
什麼時候輪到別人傷害她的人?
她蹬下高跟鞋,鞋跟又直又長,還鑲著亮晶晶的鑽石,她毫不猶豫地掄起高跟鞋痛擊男人鮮血淋漓的腦門。
周遠擇背手推開她,一手掐住他咽喉,往死里按,他在某個時刻甚至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喉骨錯位斷裂的聲音。
「哥。」周敬航攔下他,男人口吐鮮血,眼見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郁理把高跟鞋丟到地上,她光著腳,踩上周敬航鞋面,她不會再要這雙鞋了。
「小航,你需要處理傷口,開我的車,先回去。」
周遠擇無動於衷地說完,他整理了下和剛見面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著裝,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下肩周。郁理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領帶塞入襯衫口袋。
「郁小姐,麻煩你對我弟弟好一點,相信你已經知道,我不是多守法,或講道理的人。」
郁理完全不怵他的威脅。周家這兩兄弟,無非是雷聲大雨點小。她無視他目光里的警告和冷淡,笑得若無其事又生動嬌艷。
「哥哥,以後也請對我好一點。」
她微微一笑,攙扶周敬航回到車上。郁理沒讓司機留下來,這位看起來既生猛又能打的司機大哥還是留給周總,她只是擦傷,不影響開車。
改裝過的悍馬內飾低調性能強悍,郁理讓周敬航等等,她走到栽翻的車上,好半天搜出自己和周敬航的手機,接著回到駕駛位。
現在去南城比回到縣級市更近,她定位路線,鬆手剎踩油門。
周敬航把副座椅調到齊平,他搭手覆蓋眼睫,郁理嘿了一聲,問他:「我們這種廢材富二代,是不是只能靠別人收拾爛攤子?」
她還有心情講玩笑話。
周敬航問她要水,她說沒有,沒辦法,他翻身坐起,被鮮血浸得潮濕黏膩的額發全部梳成背頭,因此顯得眼周更加深邃,他扣住郁理另只手的指縫,抵在唇邊親吻。
「還可以收拾其他的廢柴富二代。寶貝,這算見家長了,我們的事什麼時候定下來?」
她忍了半分鐘才把「你神經病啊」的吐槽憋回去。
現在的首要目標不是急診室,而是腦科吧!戀愛腦是全天24小時無間斷髮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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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馬亂的一夜總算過去,兩個人累成死狗,顧不得問一句周遠擇怎麼處理,在醫院附近開了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酒店,倒頭就睡。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下午。下了一夜冷雨總算停歇,郁理赤腳踩著被陽光燒得又暖又熱的木地板,她拉開遮光落地窗簾,迎面直擊盛夏將近40°的灼熱氣浪。
三秒鐘後,她果斷地重新拉合窗簾。
昨晚開的是雙床房,後半夜周敬航死不要臉非得和她擠一張。
兩個高個兒在這張被他們襯托得宛如嬰兒床的1.8米單人床上,肩酸腰疼地睡了一夜。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周敬航□□的深藍色小帳篷,心想確實可觀,自己眼光真的蠻好。
但她現在並不想和一個縫了十幾針的病患產生任何零距離的接觸,哪怕病患生龍活虎地想要她這這那那,最後被郁理蹬在腰上,又窄又小的單人床果然沒攔住他,周敬航摔了個非常不文雅的翻烏龜,那張過於冷硬但相當精緻的臉,出現了長達半分鐘的空白。
郁理非常不客氣地哈哈大笑。
房間亮著一盞氛圍燈,模糊昏昧的光影流水般溫緩地籠罩著她。
她在等待周敬航縫針的時間裡,問護士要了把剪刀,把留了很長的,定時在高級美髮沙龍護養的長髮剪了一半。
此刻剛剛及肩,兩道鎖骨又細又長,盛著輕柔流淌的零碎光暈。
他們在不夠明亮的深夜裡注視良久,周敬航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她那雙永遠不會疲憊的眼睛閃閃發光,他在這一刻突然明白,她為什麼會說許夢昕擁有鑽石一般的眼睛。
那是一種對生活如永動機的熱愛,不知後退,不知煩惱,一往無前,願意作死且作大死然後靜候命運的糖果或巴掌。
簡而言之,生活中的變態,行動上的瘋子。
「周敬航。」
她喊他名字,他輕輕地嗯了一聲,低沉溫和的嗓音迴蕩在悶滯空間,仿佛就貼在她心口,撞出心照不宣的共鳴。
郁理歪著頭,半長的頭髮讓她更像以傲嬌聞名的貓科動物,她脾氣很壞,但非常美,周敬航從前不喜歡她過於輕浮的靈魂,但愛一個人,看她的缺點也變得無可救藥的可愛。
她的聲音帶著慵懶迷人的性感腔調,同時還有絕對不崩人設的高高在上,她向跌坐地上的周敬航伸出手,掌心柔嫩白皙。
「我們和好吧。」她又說一次。
周敬航安靜地看著她。
他知道自己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但真的聽到,卻沒有想像中難以言狀的心情。在他目光深處,沉澱某種暗物質般的情緒。
她想起他說過的話。他用痛苦定義初戀,也用愛定義初戀。
他們的初戀不夠美好,但沒關係,他們還有時間,還可以再試一試。
時間針腳緩慢縫補過去,她打算和自己和解,和許夢昕和解,也和周敬航和解。
他們的故事,不再需要無辜的第三者了。
許久,周敬航握上她的手。
這輩子除非死亡,他是不會打算給她後悔的機會了。
「記得我當年對你的告白?」
郁理歪頭想了一瞬:「你的告白沒有八十也有一百。」
她在對方警告的眼神中似笑非笑的改口:「我會陰魂不散的糾纏你?恭喜你,從此別人提到我的名字,只會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