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袋
2024-09-13 20:04:25
作者: 莓有魚
檔案袋
周敬航得知郁理的消息永遠有時差。
但他已經習慣了。
就像習慣自己抓不住她的手,也留不下她的人。
他讓人查了郁理的航班,她沒有離開耀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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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航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會和宋思窈連夜駕車前往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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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都是玩票性質的掛名,宋思窈不太理會自家公司。
她兩條長腿極不文雅地搭著前座交疊,郁理單手扶著方向盤,空只手揚了煙過去,宋思窈攏火點燃。
兩個老煙槍互相吞雲吐霧,郁理遙控兩面車窗,宋思窈吊兒郎當地吹了個口哨,夜風呼嘯,火星燃得更快。
深夜國道空曠,郁理切換遠近燈光,車技出乎意料得很穩。
根據舊手機遺留的簡訊,她托人查到號碼歸屬地,就在南城一個附屬縣級市。
耀京到南城很有一段路,南轅北轍兩個方向,她們搭伴換手開,十幾個小時不停歇,累了就狠抽半包煙,路過加油站順便從冷櫃拿一箱平時看也不會看的罐裝咖啡。
宋思窈屈指扣開易拉罐,瓶身在室溫下融著透明水流,順著重力滴到虎口位置,再被她輕巧甩下。
「等會兒我和你換手?」她轉頭看郁理,她沒有化妝,整張臉卻不顯疲憊,無論多潦草苛刻的光線,她永遠美得沒有死角,只是那雙眼睛冷得心驚。
「都行。」
郁理倚著路燈,昏黃燈泡吸引不知死活的灰色飛蛾。
長長短短的蟬鳴點綴夏夜,那瞬間熱燥悶窒的晚風被無限拉長,夜風混雜著陌生難聞的潮腥味,郁理半身陷在陰影里,加油站附近禁火禁菸,她拇指和手指貼在一起,意興闌珊地撚了撚,再抵到鼻尖輕嗅。
她眯了下眼睛,長長的黑色眼睫上下交錯。
半晌,她聲音平靜,談及三年前和莊銘被困的混亂雨夜。
「那段時間我很忙,你應該有印象,我父母先後出事。我想過回國,但是,國內傳回來的消息,許夢昕已經火化。人走燈滅,我心想算了。」
宋思窈聽得皺眉。
她不知道周敬航當時也被牽扯其中,周家關係網手眼通天,多年又和城中媒體保持密切關係,儘管隱藏在暗處的罪魁禍首企圖將事情鬧大,但真相在錢權地位面前,通常不值一提。
「......膽子夠肥。」宋思窈無不嘲諷道:「動到周家頭上,也是不嫌事大。」
郁理挑眉,意味不明地發笑。
「身正不怕影子斜。沒有證據是他殺,最後以自殺結案。」
宋思窈一點即通:「你們懷疑是他殺?為什麼。」
休息夠了。
郁理直起身,雙手交叉舒展肩膀,重新回到車上,兩人交換位置,宋思窈擰著手腕松泛筋骨,她點火倒車時掃了眼腕錶,凌晨快三點的時間。
「因為人為破壞的監控錄像。」
駛離了加油站,她終於點起一直握在掌心裡皺巴巴的香菸,抿在唇邊說:「周敬航住的那一片,相信你比我更清楚。非富即貴的地方,監控怎麼會無緣無故失效。其實,栽贓陷害很明顯。」
「很明顯嗎?」
宋思窈擰眉反問,她是局外人,能以置身事外的角度看待:「有沒有可能,周敬航就是太他媽的倒霉了?他碰巧是許夢昕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碰巧許夢昕墜樓的地方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再說,她並不是在他居住的那層樓墜亡吧?為什麼牽扯到他身上?是我的話,一定很晦氣。」
霸道強悍的引擎聲撕破靜謐夜色,郁理久久沒說話,修長手指叩著車窗,節奏時有時無。
宋思窈又說:「不過,我也能理解。那時候你不是回國了麼,他整天板著個棺材臉,好像要給見到的每個人上墳。後來,他親自堵了莊銘,把他一條腿給打斷了,這事兒倒是鬧得腥風血雨,最後怎麼解決,我就不清楚了。」
郁理唔了一聲,一支煙抽完,她伸回手探向中控台,手指並著煙盒和打火機。
她半垂著眸,銜在齒邊咬住。
單手撥開金屬打火機的小砂輪,側臉向外呼出彌白煙氣,才應:「你說得我都懂。」
宋思窈開啟定速巡航,她甩了甩手腕,找了瓶依雲擰開,目光偏到她身上,突然意識到在她看似無堅不摧的平靜面容下,其實每一根睫毛弧度藏了深濃疲憊。
「說不定,真的是意外。」宋思窈瞥過臉看著她:「比如說,她因為什麼事情,在躲避什麼人?慌不擇路的時候,上錯了另一棟樓。我的意思是,那片樓都長得差不多。一打眼看過去,哪能分得清?」
郁理乾澀地扯了下唇角,任由逆風燒得煙勢更快。
宋思窈低嘖一聲,看不慣她這一晚上抽空好幾盒的慢性自殺行為,她伸手奪下她齒邊的煙,撚在手心扔出窗外。
郁理也不惱,慵懶地往後靠:「你還有沒有公德心了。」
「必要的時候會有。」
開到凌晨四點,宋思窈困得不行,盤著雙腿窩在副駕駛打遊戲,連著跪了兩把,她一邊打呵欠一邊拿咖啡。
「還得多久?」
郁理掃一眼導航:「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宋思窈不和她客氣,丟了手機倒頭就睡。等她再醒來,天光大亮,她微微眯了下眼,發現車子已經開到了市內。
不趕時間,郁理隨便找了家看起來還算檔次的酒樓吃早茶,宋思窈簡直神魂顛倒,上來先點一壺1888級別的碧螺春,她沒什麼胃口,對港式茶點更是不感興趣,勾了幾道招牌後,手指點著菜單一角推給郁理,擡眉示意:「你吃什麼?」
郁理開車開得胃裡泛酸,現在剖開她,血液里流淌的要麼是咖啡因要麼是尼古丁。
她搖搖手,表示隨意,酒樓禁菸,她翻找包包,竟然翻不出一支電子菸,只得無奈作罷。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宋思窈吃東西少,郁理更少,埋單時宋思窈清晰地捕捉服務員轉瞬即逝的錯愕表情,她回頭去看自己那一桌,典型眼大心小,基本沒動筷,當真把紈絝子弟的浪費作風刻入基因。
剛出門,身著深色旗袍的禮賓小姐追上來,把停車票塞給宋思窈。
這兒的停車收費還行,一小時三元,宋思窈閒得無聊把告示讀完,陰陽怪氣地揶揄:「上不封頂,它怎麼敢?」
郁理點火、倒車,一氣呵成,宋思窈發現她對車的審美和周敬航高度統一,偏愛超高底盤的大切或SUV,超跑也有不少,開的次數卻不多,多是停在車庫吃灰。
現在差不多上午十點,這個南城下屬的縣級市氣溫卻不熱,陰風捲起柏油路面的枯葉,郁理緩緩泊進停車位,示意宋思窈下車。
眼前是一家白色方形建築物,三層高,既是私人醫院,又有醫美整容。
宋思窈納悶:「你,開十幾個小時,就是為了來這?」她轉頭去看郁理,困惑簡直要實質化:「大小姐,你夠好看了,就別在你那張美麗的臉蛋動任何手腳了,好吧?」
郁理懶得理她,她站在門口,前台接待人員聞風而動,掛著標準的八顆齒微笑,循著錢味疾步而來。
「兩位女士,需要什麼服務?請進來。」
宋思窈無所謂應了聲好啊,她闊步而入,郁理卻沒動,她半垂眉目,對中心LED大屏幕循環播放的整容GG不感興趣,手指撥過一個號碼,幾分鐘後,一層銀色電梯門打開,匆匆步來一個女人。
她一眼不看宋思窈,直奔郁理而來。
來人身上穿著白大褂,胸口掛著銘牌,皮膚保養得宜,說她是三十歲出頭可以,四十歲出頭也行,氣質成熟幹練。她自我介紹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
「是郁小姐嗎?」她微笑頷首,「請和我來。您那位朋友,我會讓人好生招待。」
郁理和她進了電梯,兩台電梯,一台普通使用,另一台高層專用。
她用自己胸牌刷開密碼,回頭笑道:「終於等到郁小姐了。想當年,我給您打了好多電話......」
郁理比她高很多,看人時,視線習慣下垂,她平平淡淡地問:「你怎麼認出我?」
副院長瞭然,她比劃一下:「我見過您的照片。您和夢昕是朋友,對嗎?」
電梯停在三樓,大概是性格使然,她走路速度極快,推開辦公室大門,冷氣撲面而來。
她應該是雷厲風行的性格,做事毫不拖泥帶水,她示意郁理隨便坐,自己到辦公桌後面翻找。沒費多少時間,她拿出一沓文件,交給郁理。
「您是許夢昕的緊急聯絡人。當時她預約了手術,可是到了手術日期,她卻沒來,我一直給她打電話,聯絡不上,才給您打電話。」末了,她帶上幾分喟嘆的語氣:「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竟然真能聯繫上。」
郁理胡亂翻了幾頁,她看見密密麻麻的中文就頭疼。
「您和她,關係還可以嗎?」郁理放下病例,副院長親自給她泡了一壺茶,她坐到身側,沉思幾秒,笑道:「夢昕——」
她頓了頓,臉上浮現溫柔微笑:「那個孩子,在我們這兒工作過一段時間,是個很伶俐聰敏的女孩子,大家都很喜歡她。」
這又是一段陌生的往事。
她接著說:「夢昕和我說,交到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她們會一起出國。她給我看過照片,說實話,您這張臉,辨識度非常高,只要看過一眼,絕對不會忘記。」
郁理點了下頭,她沒打斷院長的回憶。
「夢昕好久沒和我聯繫,有幾年了。我聽她說申的專業很難,她現在過得好嗎?如果有空的話,讓她給我打一通電話吧,就說程姨很想她。」
郁理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這樣惦記你過得好不好。
許夢昕,你真夠冷血無情,什麼也不說一聲,就死了。
郁理手指撥過她屬於許夢昕的牛皮檔案袋,她不知道那個熱愛演戲的女孩子又給她留下了什麼線索。
靜了片刻,她問:「她當時預約了什麼手術?」
「不是什麼大手術。」程院長說:「夢昕一直對自己鼻子不太滿意,打算讓我給她捏個鼻子,喏,就像你一樣,小翹鼻,前幾年老流行混血模版,還有不少人拿你的照片讓我參考,我說人是真的混血,這哪能整得出來啊。」
儘管在查到這家醫院就有所了解,但真的聽到事實,郁理還是免不了愕然。
片刻,她冷靜地問:「她沒有懷孕嗎?她預約的,不是人流手術嗎?」
這回換程院長愣住,幾秒後,她樂呵呵地一笑:「夢昕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怎麼會懷孕啊!」
事已至此,倒是沒什麼好說了。
郁理起身,目光瞥到檔案袋,她拿起來問:「這個,方便我帶走嗎?」
程院長露出難為情的神色:「也不是不行......這東西對我們不太重要,不過,為了尊重病人隱私,您還是和夢昕聯繫一下?」
「......」郁理蹙起眉心,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程院長一直打量這個只出現在許夢昕口中的年輕女人,說實在,她真的不覺得郁理和「可愛」或「很好相處」沾邊,她垂下眼神時,神情又冷又傲。
「我應該聯繫不上了。」
程院長不解其意,她拿著手機,想問郁理要許夢昕最新的聯繫方式。
她彬彬有禮地點了下頭,神情發生極為短暫的微妙變化,像是於心不忍,又像過於平靜到以至於冷心冷肺,出口的話平鋪直敘毫無起伏:「她死了三年多。如果有時間,您可以到耀京墓園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