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話
2024-09-13 20:04:23
作者: 莓有魚
真心話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被周敬航折磨到精疲力竭的凌晨三點,郁理又夢見了許夢昕。
夢裡如鬼魅幽靈的蒼白少女,仍是那身裙擺微微打褶的白色棉布裙,長發柔順地垂在身後。
沒有風,她的發尾和裙角微微搖曳。
「笨蛋。」郁理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聽見她在罵:「你一定要查下去嗎?」
郁理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查到底。」
她曾經夢見了很多次,好像在哭,但實際上冷若冰霜的女孩子,她說「別查了」,語氣帶著無助脆弱的哭腔,她嗓音很細,聲線仿佛被折斷:「別查了好不好?我不想讓你知道那樣的我。」
郁理不說話,很緊地抿直唇角。
之後,夢境倏忽轉換,許夢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頭不停下墜的巨型孟加拉大象,她被行走的恐龍骸骨踩碎脊背,尖叫聲和鋼琴聲交融匯合,於天際形成一聲轟然炸開的金黃色蘑菇雲。
周敬航疊壓著她雙手手腕,從眼尾到唇角,不輕不重地啄吻。
「做噩夢了?」
她避開他碰上來的手指,周敬航摁住她唇角,內側藏了一個小小的,由他造成的細小傷口。
郁理茫然地眨眼,夢中的失重感清晰到刻骨銘心。她沒發現其實哭泣的人是自己。
周敬航不由分說地吻上來,她終於絕望了,掙著雙腿嚷道:「不做了不做了......再做我會死的!」天可憐見,她連聲音都啞了!
空氣中的沉默因子無邊發酵。
骨節清瘦的手指拍了兩下她的臉,周敬航似笑非笑地嘲道:「我不做,天亮了。我叫了早餐,起來吃過再睡。」
郁理髮怔的同時在心底快速將未來半個月的工作過一遍,她現在腦袋混亂得可以裝下半個世紀的歐洲史,只有想到晦氣工作才能及時清醒。
但是一想到工作,她更加絕望。郁理仰眸看著天花板壁紙,是她喜歡的洛可可風格,美而無用,華而不實。
始作俑者無知無覺地收拾床單,郁理核心驚人地平地起身,腰身和肩頸繃成一個美感很足的姿勢,她坐起來,抓過枕頭就往周敬航身上砸,他莫名其妙:「原來你有起床氣?」
「是啊。」
她氣不到一處來,這個混蛋!美貌更勝從前,白襯衫穿出了不同以往的浪蕩風格,為著方便,下半截領帶塞到襯衫里。
他那張除了在床上會出現特定表情的臉波瀾不興到令人討厭,郁理胸悶氣短,她揉了揉心口,結果一動作,發現自己小臂內側又烏又青,不是吻痕就是咬痕,她臉色瞬間下沉。
郁理記得床頭第二層抽屜丟了好幾包煙,她有時候喜歡在自己家中藏一些不勞而獲的獎賞。但是一拉開,探一眼,人就傻了。
裡面只有一張白色名片,燙金紋理,是uranus經紀人李行。
周敬航用她的口紅在背面龍飛鳳舞:「surprise?」
鮮紅問號特別諷刺。
郁理確信,男人陷入愛情的智商為零。周敬航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翻身下床,苛刻目光再次審視他。
這個狗東西穿戴整齊煥然一新,白皙腕骨甚至戴了一枚月相卡羅素,他居高臨下地站著,眼前女人的身材很好,前胸和腰身都很緊,豐盈又白皙。
郁理忍住怒氣,周敬航把她的長髮攏到肩前,猶抱琵琶半遮面地遮擋朦朧春光。
「不許拉黑我。」他淡淡說:「下周和uranus的晚會推後,你有別的工作。」
郁理蹙眉,她昨晚哭喊得厲害,眼周輕微紅腫,唇和膝蓋都有不同輕重的淤痕。
她刻薄地問:「於詠糖辭職了嗎?」
她傻起來好可愛。周敬航懷揣著對郁理的錯誤認知,摸摸她前額,又抵住她側臉,迫著她接吻。
郁理有心理潔癖,她用力推著他結實胸膛,把頭側到一邊,她濃黑密長的睫毛不耐煩地眨動。
「我要先洗漱,周敬航你別當狗!真噁心——你等會再親!有事說事。」
說著,她踩著地毯快步進了浴室。
周敬航沒開換氣,浴室熱氣朦朧,鏡面一片模糊。她掌心拭開霧氣,果不其然,面部浮腫,眼瞼烏青,一夜之間至少老了三歲。
她快速洗漱,沖澡,換好衣服下樓。
周敬航坐在餐桌,桌面搭著銀色筆電,他罕見地戴著一副銀邊藍光眼鏡,修長指端時不時點著觸控板。郁理站在他身後,屏幕顯示全英合同,她草草掃一眼,略有驚異。
「SC會剝你一層皮。」她不客氣地嘲諷。
周敬航食指推了下銀邊眼鏡,笑了聲:「寶寶,你工作的樣子最美。但你需要好好休息,我會在是十倍基礎上賠付你違約金,陪你玩偵探遊戲。」
他就像一個拿著蘋果釣魚的白痴,孜孜不倦地遊說:「穩賺不賠的買賣,怎麼樣?」
不怎麼樣。郁理心底吐槽:你這麼敗家,你哥哥知道嗎?
但她不想抨擊他的做法,儘管這行為多少有點小說里二百五男主豪擲千金的傻氣。她這麼多年,早能穩定不變的平衡生活和事業,這點完全不需要周敬航多此一舉的擔心。
他抓住她垂在腿側的手指,扣入指縫,指腹摩挲她微微凸起的指節,郁理倏然嫣然一笑。
「親愛的。」她靈動嬌艷地提起唇角,笑容蠱惑人心又不懷好意:「你不想成為我爸對吧?那麼,別管我的事情。至於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就滾,不許煩我。」
周敬航試圖說服自己免疫她的不耐煩,過了會兒遺憾告終。他這輩子大概無法找到不愛郁理的理由,也無法容忍她永遠這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對我好一點吧,寶寶。」他平靜地看著她:「我為你做了很多事,我很需要你。」
他的手,做出有悖於他表情話語的動作,掌心貼抵她的纖細後腰,自然而然地拉她坐到自己膝上。
「笑話。」她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回敬,微慍道:「是我求著你為我做事吧?少自作多情了你。」
她的愛和恨都那麼鮮活,周敬航氣得牙癢。
郁理不會對男人心軟,對男人心軟就是不幸的開始。
她瞪著大理石桌面琳琅滿目的早點,都是她偏好的口味,周敬航看起來像是薄情寡義一個月連換三個女朋友的人,其實他能記住她的生理期,記住她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
她心情複雜,覺得這個曾經的冰山雪蓮冷淡混球是不是被什麼人奪舍了。
她嚴肅地看進對方眼底,他其實一直很好懂,被前女友甩過的破碎富二代,和一條流浪狗有什麼區別?
沒有區別。
她想。
「你已經住在我家了。」她擡高他胳膊,跳下地,輕盈地旋身,藕粉色裙擺漾開優美弧度,她捏住他下頜,欺身上前,他們用了同一款沐浴液,一樣曠遠悠長的雨後威斯汀白茶,「人不可以那麼貪心。你還想住進我心裡嗎?」
周敬航喉結輕動,氣息拂過來,她微微一笑,就著這個姿勢支起一根手指,抵上他唇齒。
「別說話,噓,你說瘋話就不帥了。」
郁理屈著食指勾了勾他喉結,舒展手臂,銀色餐盤通通掃遠,她清空一片桌面,單手支頤,明眸閃亮,是他曾經熟知的,憋了一肚子壞水的嬌俏神情。
「我們玩個遊戲吧。」
說完,懶得管周敬航同不同意。
開玩笑,他敢不同意嗎?不同意就從她的家滾出去。
郁理走到酒櫃,她今日穿的收腰魚尾裙,臀部挺翹,隨著彎腰的動作,臀胯兩側收得極緊,偏偏腰又很細。
不是視覺上的豐腴美人,只有周敬航知道,她瘦但不柴,天生有料。
翻找一陣,在柜子深處摸出一盒聯名撲克牌,她很驚喜,因為又翻出一盒英國煙,她抽一支撚了撚菸蒂,還好,沒有受潮。郁理轉身,一對上他的表情,登時冷下臉。
「白日宣淫!」纖細指節夾著猩紅明滅,她痛罵。
周少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說明你對我的吸引力不改當年,甜甜,和我玩撲克?你贏不過我的。」
什麼理理寶寶甜甜,沒有這人臉不紅心不跳喊不出口的。
「少來,我牌技敢說第三,沒人自謙第一第二。」
他用看傻子的疼惜表情對郁理說:「他們都讓你。」
郁理點頭,修長手指三兩下拆了紙盒,這撲克是某高奢的年份聯名,粉紅色的賽博朋克設計,浮雕燙金,分量不輕。
她快速洗牌,紙牌貼著掌心蓋在桌面,一氣呵成地劃出半弧。
「運氣可不讓我。比大小,誰贏了,誰回答對方一個問題,不能說假話,怎麼樣?」
周敬航盯著她指尖,她確實是老天厚愛的美人,眉眼輕佻但不輕浮。他移開視線,郁理丟出一張紅桃9。
「只看點數。」她強調。
周敬航看也不看,反手送出一張黑A。
她眼眸流光溢彩,手指移到某一張牌上,沒急著抽出來,只說:「有問必答,action。」
周敬航沒有半秒鐘的猶豫,他冷冷甩出問題:「只能選擇一個人結婚,我還是宋斂?」
這什麼?郁理無所謂地聳肩,她漫不經心地回答:「有沒有宋愈的選項?」
「宋愈不會同意。」他眸色一沉,逼問:「下一輪不許產生多餘問題。answer me。」
「OK,OK,別著急麼。」她假模假樣地笑:「肯定選你。下一局。」
翻開牌面,暗嘆晦氣,竟然是方片三。
周敬航還她小王。
「為什麼和我分手?」
她眨眨眼,謹記周敬航提出的要求,調皮地用唇語做口型:「傻瓜!浪費一個好機會,我不是回答你了?」
日頭漸漸升高,象牙白的桌面斜落一道燦亮金光。細煙續了半指長的菸灰,她架在雪山造型的透明底菸灰缸,但周敬航拿起來,抵著唇沿咬住濾嘴。
她真的鐘情所有辛辣刺激的香菸,周敬航皺起修長眉宇,聽見郁理好整以暇地笑了一聲。
「敬航,我很少剖析自己,甚至不會有這個時刻。但你問我,我願意告訴你,儘管我說過了——我認為如果那天我沒有打電話給你,事情就不會變成蝴蝶翅膀。」
間接接吻的感受和真切吻上她的感受不盡相同,菸蒂濕軟如她微微笑起來的下唇。
周敬航反手碾爛菸頭,他冷冷地逼視她:「說真話。」
她無奈地嘆息一聲:「真話總是傷人,你也要聽嗎?」
難得的響晴日,他的心卻像被陷在終年積鬱的冷雨。他能感覺自己的某部分已經腐朽腐爛了,就像被雨水泡爛的植物根莖。
也許命運不善眷顧薄情人,第三局,郁理語噎地看著牌面上仿佛耀武揚威的紅色大王。
漫長沉默形成註解,郁理又點起一支煙,她舉高手指,在自己牌面的點數2畫圈。
「——你愛我嗎?」
她聽見這句話,一直浮落半空的心臟緩緩落回原地。她意猶未盡,說:「你再問一遍。」
周敬航:「?」
但還是依她所言。
「你愛我嗎?」
四個字,終於不是以往的平鋪直敘。他有一把低沉深厚的嗓音,飽含水意,也有可能是淚意。
她其實不養狗,也不熱衷養任何寵物。這一刻,她卻詭異地覺得,自己是把小狗趕出門的惡劣主人,小狗回頭問一句為什麼,她還不耐煩地關上門。
周敬航預期她的回答不會令自己滿意。
但是,愛,難道不是痛苦、酒精、 尼古丁、眼淚、傷口和鮮血組成?
她的愛是萬尺高空,是百丈懸崖,是讓他心甘情願成為走鋼索的人。
他看見郁理驚詫的表情。
她惶恐錯愕不似作假,手忙腳亂抽空一盒紙巾,肘彎不慎碰翻桌面白色的窄頸花瓶。
水流沿著桌面滾落,迅速洇濕深色地毯。
他哭得安靜。
空氣中有一種無聲透明的共振,他後知後覺,抹了把臉,指縫幾縷咸澀水線。
愛,其實是痛苦大於歡愉的玩意。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獻祭一般地獻祭自己。
他拒絕郁理擦眼淚的動作,她的手遲疑地定在半空。許久,她終於沒再說任何話。
厚重雕花木門打開又合上,這間空蕩蕩的別墅,只有那架沉默雋永的鋼琴。
周敬航交叉雙手,他沒有擦眼淚,任由這種不成熟的極端情緒吞噬他。
宋愈,你死定了。什麼吃軟不吃硬,直接把郁理給嚇走了。
他緩了半小時,確認那瘋女人真的不打算回來,電話call給還在美夢鄉的宋小少爺。
宋愈,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