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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燒後

2024-09-13 20:03:46 作者: 莓有魚

  焚燒後

  郁理倚著復古長桌抽菸。

  仍是那身火辣明媚的吊帶熱褲,常年自律鍛鍊的身段很美。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紅木長桌。這張桌子的豪華程度令人發直,很難想像它的本質作用是喝茶吃飯而不是會客展覽。

  或者,殺人分屍。

  如此上等的珍貴木材,確實適合做某些被禁止寫出來的事情......

  周敬航抓提清潔工具下來時,正看見郁理滿臉高深莫測地撫摸桌角。上等木色的光澤,如一柄溫潤的玉。

  她臉色蒼白,眼神卻很安靜。沒有意外或者發怒的神情。

  蝴蝶......她出神地想,確實是很低劣的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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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敬航無法理解女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他啟動吸塵器,對著地毯來回滾動。

  挨過難以忍受的漫長沉默後,郁理終於開口,尾音卻揚著奇妙的沙啞:「......周敬航,你瘋了嗎?那是我的熨燙機。」

  周敬航莫名其妙地冷笑了下,郁理把菸頭摁滅。她走過來,蝴蝶屍體終於在那條昂貴地毯消失殆盡。

  她奇怪地問:「原來熨燙機可以當做吸塵器?」

  周敬航:「你沒事吧?」他終於找到這句話的回擊時刻:「是你發燒還是我發燒?」

  郁理優雅克制地翻了個白眼,門口還壘著兩大口箱子,同樣沒有寄件人信息,郁理不打算拆開,準備等下次保潔上門時一起丟了。

  不管是蝴蝶,還是蛾子,或者其他長翅膀的亂七八糟什麼東西。這種惡作劇的最終歸宿一定是始作俑者的墳墓。

  尼古丁帶來的鎮定緩緩消散,她鼻尖一動,兩道細眉不耐地擰起。她記得沙發丟了上次快遞迴國的香水禮盒,郁理三五除二地撕開一瓶,用力按住銀色噴頭,對周敬航發動香水戰爭。

  周敬航往後一避,冷眼旁觀她發瘋。

  郁理幾乎噴空了大半瓶香水,剩下的看也不看,扔到裝有蝴蝶屍體的盒子,厚重玻璃瓶撞著地面,發出沉鈍的一聲迴響,沒有碎,瓶身只有幾條猙獰裂痕。她猶嫌不足,高跟鞋蹬得震天響,裹挾一陣香風從樓梯口奔下來。

  她手裡捏著一盒香氛火柴,是她泡澡時最喜歡點上的香氛品牌。乾脆利落地擦亮火柴,她丟進壁爐,幾秒鐘後衝起的一蓬火光瞬間點亮她冷冰冰的眉眼。

  周敬航忍受著令人窒息的香水味,他開啟全屋新風系統,百無聊賴地站在窗邊,視線落到那兩口箱子,他走過去,低頭檢查。

  很普通的木色包裝盒,沒有留下任何有用信息。周敬航沉吟一息,果斷用手機撥給半山別墅的管家。

  郁理沒管他做什麼,耳邊也聽不見他和對方交涉的對話。

  她心裡只想一件事情。

  蝴蝶,死去的蝴蝶。

  她又掐出一支煙,狠狠抽了半口,煙氣過肺,她一時不察,因為刺激喉管難受得躬身,單薄精緻的蝴蝶骨罕見的脆弱。

  儘管有些難受,她卻不覺得痛苦。

  或許年紀小的時候會感受到深海冰山般沉重的痛苦,但現在的某些時刻,周敬航懷疑她已經把痛苦或類似痛苦的情緒進化掉了。

  一縷細直的煙氣向上飄,郁理看著長長的、沒有截斷的菸灰,忽然把未燒完的整支煙,冷漠而果決地扔入火里。

  她轉過身,周敬航在三四米外的空地打電話,他聽到動靜,微側著眸,看她一眼。那一眼很平很直,但有千言萬語。

  郁理拿起剪刀,銀光冷冽的刀鋒快准狠地破開封箱的透明帶,不出意外,滿滿當當的一箱蝴蝶屍體。

  她忍住心底滔天的怒氣,又拆第二個箱子。得到三份一模一樣的禮物。

  她把其中一個箱子的蝴蝶倒入另一個箱子,蝴蝶幾乎沒有重量,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去。

  周敬航問管家要了最近一周的監控錄像,他不知道郁理額外安裝了監控攝像頭。

  壁爐燒起來有種冬雪曠寂的悠遠氣味,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火焰舔舐她半邊周身,她低著眼睫,垂落的陰影掩去眼底淺淡紅痕。

  她感受著自下而上撲面而來的熱浪,面無表情地,把全部蝴蝶倒入火中。

  蝴蝶的磷粉像有毒的霧氣,她不停嗆咳。

  眼角濕漉漉的,像蒸發的水意。

  .

  郁理厭惡水,也厭惡沒完沒了的雨天。

  天氣預報提醒她颱風即將登陸,途徑耀京。窗外的雨逐漸變大。

  周敬航有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們之間,不會說很多話,也不用解釋。

  他走過來,從後面輕輕地擁抱了她。屬於他身上的寒涼氣息漫入鼻間,她很輕地斷了一拍呼吸。

  周敬航問她:「吃什麼?我給你做。」

  但她搖頭。

  她反手推開他,拿過自己的煙。漂亮瑩白的手指斜斜捏著煙盒,郁理眸光凝定,隨手夾著一支煙,放在火焰,隨意地點燃。

  周敬航倒空煙盒,清瘦修長的指間同樣夾了一支,菸蒂纏了一圈兒黑金。帶著細細的閃,像冷血動物的鱗片。

  空氣似乎變冷了,但她站得離火光很近,明明應該感到溫暖。

  他伸手掐住郁理下巴,迫使她半回著身,交換了一個質地清苦的吻。

  不像他們平時的吻,幾乎不帶任何情.欲,他安撫地,耐心很好地啄吻,剃得很乾淨的下巴沒有胡茬。

  她靜靜地燒完一支煙。

  她的情緒變得很古怪,好像很平靜。但平靜之下,又有什麼隱忍不發,正等待一個契機。她感覺到冷,後背卻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周敬航的煙還剩半支,她劈手奪過來,扔入火中。

  「你以前不抽菸的。」

  周敬航笑了一下,他手指擡起來,架過郁理耳邊掉落的長髮,發尾被壁爐烘得溫暖,他眼裡有很少見的,他們不再爭鋒相對的溫和笑意。

  「你也會說以前了。」

  「為什麼?」她低垂著眼,反問。

  事實上,郁理對周敬航的改變不關心,他為什麼要抽菸?是否跟自己有關?這些問題會被她歸類為「浪費時間」和「垃圾」,她沒有多管閒事的耐心。

  但她現在,急需撕開空氣。她必須掙脫焚燒蝴蝶的夢境。

  許夢昕在這裡嗎?如果在,她站在哪裡?

  郁理迷茫地移開目光。大廳很安靜,古董座鐘有條不紊地前進,還沒到打鐘的時間。

  她不願意想起過去,過去卻如看不見的繩索,這三年,沒有一刻不勒著她咽喉。

  但真的去摸脖頸時,空空如也,只有指間流走的是濕冷空氣。

  周敬航似笑非笑,時間仿佛過了很久,但真實走了幾秒,他想了會兒,說:「我不想太過沉溺於失去你的事實。」

  她聽完,竟然點了一下頭:「我認同你說的那句--如果無法走向正確,那麼說服自己相信錯誤的結果。但我想,很多事情,原本不必走到這一步。」

  他聽出她語氣里不願深談的沉重和疲倦。

  他們之間,有牽累很深的過去。周敬航在她微微閉眼的瞬間,意識到郁理其實沒有能力對抗她的過去。

  他當然想和她複合,想得快要發瘋。

  但沒辦法,他一進,她必定會退。她從來是果決到殘忍的人。周敬航知道,她性格里,有一面永遠被關在了不停放水、金魚死去的透明水箱。

  分手後,他任性妄為地打斷了莊銘一條腿。莊家追責,周遠擇出面壓下。

  生意場如鬥獸場,彼此都不是乾淨清白的底色,但周家握有更多談判籌碼。面對弟弟惹出來的破事,周遠擇抖落某些消息,不多,足夠讓莊家方寸大亂。

  那時的周敬航還躺在重症監護室里,他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差勁,周家燒鈔票似地把他從生死線上掙回來。

  修養大半年後,他似乎徹底遺忘了郁理這個人,重金收購車隊,把生活重心放在賽道和比賽。

  周遠擇不準備去問年輕人的愛恨情仇,對四角故事中離世的那個陌生女孩子也不關心,但他看著周敬航平靜抽菸的側臉,忽然明白他為什麼放棄追逐她。

  因為很多事情,無法因為時間或空間的改變,就像人永遠沒辦法在宇宙放下一個裝著半杯水的透明玻璃杯。

  周敬航可以過去,但郁理不行。

  他擡手按住郁理肩膀,她真瘦。

  他想,似乎自己稍一用力,就能折斷她的整個人生。

  仔細想想,她原本光鮮亮麗的人生,其實也被他折騰得差不多了。

  他低了頭,郁理以為他要吻自己,側著脖頸向外偏了一下,但他只是靠近,乾燥冰涼的嘴唇碰著她眉心。

  「我把你和uranus的合同拿過來了,要不要看一眼?」他轉移話題。

  郁理不想談工作,她說:「你以後別再網上發我們的事情。宋家那邊給我來電話,我還得解釋,很麻煩。」

  郁家和宋家都是底蘊相當雄厚的家族,郁先生逝世後,根基並不打算遷到中國,他完全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答應宋斂。

  對此,她不避諱,很簡單地解釋:「宋女士病得很重,她——也就是之前拍賣會上,我母親遺作的主角。我不知道他和郁先生是什麼關係,她對我來說,就像沒有血緣的母親,她很疼愛我。她現在清醒的時間不多,她說想看見我結婚。」

  說到這,她睨了眼神色不善的周敬航,猜到他要說什麼,她快馬加鞭地截斷未出口的話頭:「閉嘴,不許說你愛我。我會和宋斂結婚,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我婚後追求我。我和宋斂是互不干涉的open relationship。」

  緊接著,郁理想到那份石破天驚的檢查報告,她臉色木了一下,有些嫌棄,又有些不懷好意。

  她本來想嘲笑周敬航,但他無論是手術前還是手術後,床上功夫一如既往的驚人,這些無聊的黃色笑話被她拋在腦後。

  郁理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雙手抵在周敬航肩膀,把他往門口推:「雨停了,周少爺麻煩您回自己家。合同留下,我會看的。如果你苛待我,我會請律師,小心了,F.t的律師沒有敗績,一告一準。」

  趕走周敬航,郁理沒有去休息或是泡澡,她在房間裡翻找一會兒,終於在某個放著古董瓷盤刀叉的抽屜里,握住一串落了薄灰的車鑰匙。

  她罔顧手機以十分鐘推送一次的天氣告警信息,以一副捨生取義的架勢下到地下車庫,裡面停了兩輛車。

  一輛銀灰色的古斯特,還有一輛隨著遙控亮起前燈的夜空黑髮現者。

  她出入有司機,自己不常開車,但現在,她需要做點什麼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和礙於周敬航在場,沒有爆發的怒氣。

  她要去某個地方。

  在那裡,說不定會見到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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