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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

2024-09-13 20:03:36 作者: 莓有魚

  不公平

  周敬航單方面被郁理甩了以後,幾乎沒有任何的消沉。

  他絕對不是性格溫和的人,偏向冷漠極端。和郁理分手後,這種惡劣的負面情緒被放大到極限。

  有關他們分手的傳聞,在科院津津樂道了好一陣子。畢竟那位前女友大有來頭,關於她的新聞,網上隨手一搜,多得看不過來。

  但很奇怪,在最初的幾個月,郁理忽然銷聲匿跡。與她有關的所有消息,仿佛時間暫停,全部留在他們分手那月。

  周敬航當然不會讓兩人的關係停留在她說分手那一夜。他不是任人戲耍的傻子,憤怒過後,他企圖尋找這瘋子留下的蛛絲馬跡。

  沒費多少章程,迅速得知了她父親因意外過世的消息。

  郁理沿用姓氏的那位先生,葬禮與他的人生相反,辦得相當樸素低調。

  那天小雨,墓園空曠幽靜。冷淡的、渾濁的灰色墓碑,只有一行相當灑脫的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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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譯過來是,愛過、恨過、來過、走了。

  郁理穿著黑衣黑裙,頭戴黑色面紗帽。她站在人群里,蒼白如中世紀盛傳的古堡吸血鬼,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周敬航撐著一柄義大利手工牌子的黑色雨傘,傘沿很寬,雨水順成密集直線,從傘沿墜落,強勢地洇入他身上單薄的黑色襯衣。

  他站得很遠。

  葬禮結束,她的背影像一隻即將飛入深遠蒼穹的鳥。他靜靜看了好一會兒,避過她視線,不發一言地離開。

  那段時間,這位臭名昭著商人的逝世新聞,占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財經版面。有幾家邊角媒體,不知打哪兒挖來的消息,遣詞造句中隱晦地提及郁理。

  無非是爭權奪利,分割財產,兄妹反目,豪門樂此不疲上演的單調戲碼。

  再想把她綁到身邊,周敬航也分得清孰輕孰重,他本打算等葬禮過後一段時間,再去找郁理。

  但,她母親緊跟著出事。

  他一面想辦法延長簽證,一面調查許夢昕的墜樓真相。

  郁理曾和他在某個饜足且無所事事的夜晚聊起許夢昕。

  彼時郁理窩在他懷裡,她身上滿是細密晶瑩的汗,周敬航雙手橫過她膝彎,打算抱她去洗澡,被她惱怒地拍開手。

  月光明亮,懸在鍍金畫框,筆觸鮮艷浪漫的油畫,她看了好一會兒,臉上有月光親吻過的憔悴,她突然說:

  「許夢昕,好像一隻飛不高的蝴蝶。」

  當時他說什麼呢?他好像說:「別和我提沒有關係的女人。我只在乎你。」

  後來,這隻被郁理贈送稱謂的普通蝴蝶,從二十九樓斷翅飛下,隕落於那場她和莊銘共同被困的雨夜。

  那段時間周敬航忙於實驗和比賽,百忙之中,拆開一封幾個月前送進郵箱的匿名信件。

  他抖開薄薄信封,裡面是一張化驗單。

  那個女孩,年輕,蒼白,她像一株奄奄一息的白色鈴蘭,花瓣單薄得近乎透明。

  他只記得她好像經常穿白色,長頭髮,身形羸弱,永遠多愁善感地顰著眉心,好像全世界的哀愁都落在她眼底。

  她是莊銘談了好多年的前女友,墜樓時,已經有幾個月的身孕。

  那天黃昏,周敬航看著電腦,獨自坐了許久。

  他閉上眼,虛空中浮現郁理的臉。

  漂亮的,張揚的,明媚的,做作又嬌氣的,頤氣指使把他當傭人使喚的。

  美好的,不夠美好的。

  真相來得太晚太慢。他們已經錯過和好的最佳時機。

  他想,他現在應該買最近一程航班,他必須找到她,所有的事情可以解釋。

  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比找到她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莊銘。

  後來人盡皆知的結果,莊銘被他生生打斷一條腿,他在超速馳往機場路上,與一輛大卡車相碰,人事不省地住了幾個月。

  .

  「嘿!」

  郁理手指一晃,在他眼前打了個清脆響指。

  她困惑地歪著頭,欲言又止:「......你這是被奪舍了?幹嘛看著我發呆?表情好蠢。」

  他怎麼又想到過去了。

  周敬航看著眼前無知無覺的女人,在「把她拖過來吻到窒息」和「陽台躺椅、沙發、流理台都很好」的念頭來回,最後他推開郁理肩膀,徑直抓住玻璃杯。

  他沒注意自己抓得極其用力,瘦薄骨節泛著蒼白。

  郁理莫名其妙地被他晾了一會兒,心想該不會是那句用量尺試一試的玩笑話,刺激到這男人脆弱如少女的玻璃心吧?

  她真不是開玩笑。品牌出借的禮服多是標準尺寸,有時候需要動手修改三圍,於詠糖就為她改過兩三次,量尺常用常新。

  但她現在決定不把這句話說出口,清艷美眸一轉,笑著問他:

  「你吃晚飯沒有?」

  周敬航在她開口時剛好側身:「聽說你這幾年玩得很花?」

  他們同時一愣,郁理眨眨眼,手心向上,做了個請的手勢。非常彬彬有禮,非常欠揍。

  「還行。」

  她在他短暫掉線間隙,到衣帽間換了一條珠光寶氣的法式睡裙,領口開得很低。她胸型很美,尤其是仰躺時,像沙漏最細處漏下的晶瑩水滴。

  郁理扶著吧檯,軟若無骨的細腰如纖娜花枝迎風下塌,又長又白的雙腿岔得很開,她像只貓伸懶腰。

  「你呢?」她睡前會做瑜伽,此刻不避諱周敬航在場,當著他的面把一條腿掰到腦後,她八風不動地維持姿勢,臉頰出了粉薄的汗,「談了幾個女朋友?宋思窈說見過你帶女伴,嗯,你口味變化挺大。」

  她氣息很穩,語氣卻嬌滴滴的,周敬航不確定她有沒有故意惹怒他的成分。

  他平靜地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睛涌著慍怒。

  「那是我表妹。」

  郁理微微一笑,她把腿折下來,繼續在前男友面前舒展傲人曲線。

  「和你分開後,我,嘗試和不同男人date。結果很遺憾,我最喜歡你。敬航,這不是玩笑。可惜,我對你沒有愛了,倒是有很多的恨。」

  周敬航皺眉:「理理,恨是愛的反義詞。你恨我,說明你還有愛,你自己不接受。」

  郁理風情萬種地挑眉,她支起一根手指,輕佻地搖了搖。

  「恨的反義詞是原諒。傻瓜,你怎麼可以,指望虛無縹緲的愛。」她笑盈盈地說,語調抑揚頓挫,仿佛表情誇張的戲劇演員,「我和你,我們,結束了。」

  周敬航不理會她自說自話,他搖頭,走兩步把她手指攥在手心裡。郁理不掙,依舊用那張沒有妝容也艷麗到沒天理的臉蛋,一會兒扮無辜,一會兒扮天真地看他。

  「複合,我不介意重複上萬遍,一直到你聽明白為止。」

  他握住她手指抵到唇邊,模仿某種動作,輕慢地吞吐。他低著眼,聲線微微啞了,喉結旁的小痣仿佛變成一枚圖釘,空氣里所有曖昧因子盡數凝固在這一個小小的點。

  成年人,早就不屑欲擒故縱的戲碼。郁理臉上徹底失去笑意。

  她知道自己還會再見周敬航,時間或早或晚的事。他們之間,就像一場戰爭過後留下的斷壁殘垣,要重建,要新生,也要想辦法清理荒舊廢墟。

  可惜,那不是輕易就能被提起的過往。

  她的手指沾了水色唾液,變得亮晶晶。她想去洗手,沉默地繞開他,走兩步,撥掃水龍頭卻忘了把手放進去。

  周敬航看她發愣,摁住她手腕,先是擠了一管粉紅色的洗手液,從掌心到指根,畢生耐心都耗在這一場無聊小事。

  垂直而下的透明水流撞擊象牙白的盥洗台,不停有水珠飛濺到她挽起長袖的纖細小臂。

  周敬航從身後靠過來,一個擁抱的姿勢。

  他修長手指帶著她的手翻了個面,他聲音貼在她耳邊:「理理,我的體檢報告你看過了,但你——嗯,藝術系畢業,實在不指望你完全看懂。」

  周敬航有鬼吧,為什麼總試圖激怒她?

  她果然一點就炸,但他很有先見之明地低頭,牙齒咬住她睡衣微微下滑的肩膀,不用力,某種緩慢溫柔的折磨。

  郁理咬牙,瞬間推翻自己不恨他的念頭。不,她恨死他了!這人看著溫文爾雅,其實上了床完全不是君子做派。畜生!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扭過頭,趁他注意力分散,反手掬了一把水甩到他臉上,同時機智地從他肘彎逃開。

  冰冷水珠沿著他修挺鼻骨緩緩下落,再到似笑非笑的唇沿。他擡起手,緩緩擦去。

  「我不打算要孩子。」

  郁理覺得自己有必要打開他腦子看看這三年裡面都裝了什麼垃圾廢料,耀大畢業的高材生說話顛三倒四,他們誰才是小老外?

  桌面沒有紙巾,白金色鱷魚包纏著一條郁理鍾愛品牌的菸灰色紗巾。

  周敬航捏住一角,慢條斯理地解開,拭過額角幾縷透明水線。

  「既然你暫時不想複合,」他把紗巾丟到一邊,在郁理火山噴發的眼神中對她笑了笑,換上斯文敗類的面具,「那麼,booty call,我要和你維持長期關係。你說我們只有身體契合,可以,身體比靈魂更誠實。而我不打算要孩子,你應該也不想要。我做了輸精管結紮手術。」

  郁理在他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離開過他的臉。

  他眼睛很深,純粹的、不吸光的黑曜石,目光毫不折衷地落到什麼人面前,幾分天生自帶的戾氣。面部骨相很好,深邃立體。擁有這麼一副矜冷面相的公子哥,骨子裡對人性袖手旁觀。

  三年,她沒有改變,他也沒有。

  巴黎永遠聲色浮華,數不清的高樓大廈,數不清的快門鏡頭,數不清的法國棕櫚。太陽升起,月亮落下,一架天秤的兩個支點。

  泥濘灰敗的月色里,他身影近了一寸,帶著她身上嬌軟的高級香氛。

  「笨蛋,是不是不知道輸精管結紮手術?」

  他冷笑,換了英文,再對她重複一遍:「為什麼不信任我?當年,我和許夢昕沒有發生以你空空大腦所想像到的一切事情。我承認,我有做錯的地方,但是你,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郁理,宣判一個人死刑之前,難道不打算聽他的陳詞?別這麼做人,別這麼對我。很不公平。」

  她的靈魂已經被震撼了。她終於聽懂他說什麼,但理智上,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這、這種手術,難道是說做就做?簡單和切雙眼皮一樣?不,或許雙眼皮比這個還要麻煩。

  她三分驚愕,三分茫然的表情,取悅了周敬航。

  周敬航湊過來,吻了吻她因為血液滯留而僵冷的唇角。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會告訴你。郁理,三年七個月,我沒有和任何人在一起。我不是性.饑渴的人,我不會跟自己不愛的人發生關係。這一點,我想我們存在代溝。」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不自覺瑟縮一下,卻被男人按頭叩入懷裡。郁理額角重重地撞上他的鎖骨,他的聲音,夾帶些微不明的怒意、自暴自棄的譏嘲,最後居高臨下地砸在她滾燙耳骨。

  周敬航瞥過唇角,這個動作,十足十的冷漠涼薄。

  「我愛你,我想和你上床,做.愛,只有你。」

  他言語下流,臉色卻極盡冷靜。他的目光很重,可是自尊和驕傲,已經變得很輕,「所以,留在我面前,別和任何人亂搞,尤其是宋斂。你一定不想見識我真正發火的樣子?」

  ——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郁理頭痛欲裂。

  她那雙璀璨燦爛的眸子閃了閃,而後很快如流星墜翼,光芒熄滅。

  「我不懂。」她虛弱地說:「值得嗎?你......」

  周敬航截斷她的話,用一個幾乎迫得她呼吸驟停的深吻。

  「我知道你介意當年事情,很多事情可以解釋清楚。許夢昕為什麼墜樓,莊銘為什麼和你困在一起,我為什麼成為第一嫌疑人,你為什麼和我分手。」

  周敬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愛情真是麻煩玩意,而眼前明顯不相信他眼睛卻閃得厲害的女人,更是製造麻煩的麻煩本身。

  「給我點時間。我現在,需要你,非常,非常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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