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位者
2024-09-13 20:03:29
作者: 莓有魚
下位者
誰也不知道,這個吻是如何發生的。
郁理說完那句話後,一反常態地安靜。
她呼吸聲很輕,半截下弦月升上夜空,他眸光遙遙地落在沒有支點的某處,也不說話。
但環境並不安靜。無序雜亂的聲響如潮水洶洶而來,又洶洶而退。
我很想你。這句話直白如告白,但——
她難道不應該說,周敬航,我真的喜歡你?
那種堵塞心口鬱郁難紓的情緒再次占領高地。周敬航想起自己其實見過郁理素麵朝天的模樣,如蒲葦一般蒼白柔軟,或許是因為氣血不足,唇色略略泛白。
那天,她應該也很累,她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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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蜷縮在沙發上睡著,睡得不是很好,那沙發他自己躺過,太軟,骨頭都陷進去。
下午他回家,屋內一切照舊,唯有黑色烤漆琴蓋又被翻了上來。
她彈鋼琴嗎?那她彈什麼?周敬航靜靜佇立許久,折身到偏房,這是不開放的小隔間,他做成了監控室。
時間線拉到她起身,先是去書房待了會兒,接著進浴室。浴室沒有裝攝像頭,等了片刻,她出來時,把頭髮全部梳在腦後,整個人看著清爽幹練。
後來他看見郁理用口紅重重留在玻璃鏡的英文,過很久,他也沒想到擦除。
陽光透過大面積落地窗照下來,混血兒濃稠五官更顯得深邃熱烈。
她調整了下琴凳高度,折頸垂眸,信手彈了一曲巴赫。
周敬航覺得她最多算中上水平。有點靈氣,但不多,技巧不足,更是偷懶滑了好幾個音。
只有半首巴赫,郁理雙手交握,雙臂舒展如天鵝羽翼,她最後站在落地窗前看了會兒,轉身離開。
那天陽光真好。
明明是冬日,卻讓人覺得春天,近在眼前。
她和春天很像。
郁理身上,有一種很致命的吸引力,她讓人不由自主地期待。
就好像一個常年身處凜冬的人,渴望見到蝴蝶和綠洲。
但是她逼吻過來的唇,凍得他齒關微微戰慄。
.
周敬航被她手指抵著臉側,拇指摁在唇角邊沿,食指扣著他咬肌緊繃的側頰,剩下幾根手指向內屈著,不偏不倚,頂著喉結。
她雙膝跪在他腿間,向前探起上半身,柔軟飽滿的一團純雪不可逆地壓過來。
後腰頂撞沙發扶手,磕到一個硬物,他花了小半分鐘時間,在她愈發主動進攻中,艱難辨認那是被自己冷落的手機。
他想要阻止她擁過來的姿勢,可當她那雙舒長柔軟的雙手完全環繞自己,好像電影中瀕臨分別的戀人將一個她壓向另一個他,那種震撼,如一場只在他內心發生的小型地震,無法造成實際性傷害,卻有餘震不斷。
餘震,接著帶來愈發洶湧的海嘯或雪崩,他知道,那是他全然潰敗的理智。
郁理稍稍退開,他抑著不成章法的喘息,眼尾被她逼得潮紅。
她的手撐住周敬航因為難耐而避開的眼神,溫柔而有力地正到自己面前。她不擡眼,額頭貼著他,鼻尖親昵地蹭了蹭他頸側一小片熱意蒸騰的皮膚。
像小動物抵死纏綿的觸碰,他被這個微小的細節打動。
但接著,她又纏上來。周敬航聞見她臉上清淺的香氣,很淡很淡,像某種只在雪夜盛開的無名小花。
燈光很亮,她眼睛沒有完全康復。長時間待在過於明亮的環境中,她很難受,短促地眨了幾下。
周敬航摁住她兩隻蒼白的手,並著攥一起扣到頭頂上,拇指似有若無地擦過她腕骨,啞聲問:「是不是難受?」
郁理輕輕嗯了聲:「平時要戴護目鏡......我能感光。」
他唇線瞬間抿緊,他手勁兒用得很鬆,她隨便就能掙開。但兩人就著這麼一個不上不下的姿勢,誰也沒動。
夜深得很快。在她無法視物的日夜裡,她常常倚著窗台,聽樓下花園翻上來又落下去的輕細交談聲和風聲。
此刻她閉上眼,把自己沉入絕對黑夜。聽見另一個人的胸膛里,傳來結實有力的心跳聲。
她略略緩著呼吸,說:「周敬航,我眼睛難受,你可以把燈關上。」
壁燈關上的瞬間,黑暗如潮水侵襲,只剩關上門的隔間門縫,漏出一泓暗光。
他還沒轉過身,下頜卻被人捏住——有身高差,她踩著他的皮鞋踮腳。
她欺上來,呼吸若即若離,拇指卻從他微微濕潤的唇沿,頂到齒關。
周敬航皺眉,他想別開她作亂的手,但下一秒,她的手指退出來,換成柔軟馨香的唇舌。
「張口。」她命令說。
從門口到玄關,從玄關到沙發,最後從沙發到窗台。
直到這場慌亂情事被月光撞破——
不知是誰打翻了窗台前的花瓶。冰冷的滋養水打濕周敬航肘彎,又因為他側腰抵著,迅速洇濕黑色布料,嚴絲合縫地貼在腰間,顯出青年壁壘分明但不誇張的腰肌。
他帶來的粉玫瑰陷在沙發和牆壁之間的拐角,幾片花瓣跌在深色沙發。
郁理伸手掃了一圈,小臂碰到玻璃杯。
她拿起來,小口小口地抿水,沒看周敬航。
周敬航從沙發深處摸出自己手機,他解鎖,看了眼時間。
誰都沒有先說話。
記不清他們吻了多久,唇舌隱隱作痛。
他吻技好爛,肯定沒交往過女朋友。
但自己,可能也好不到哪去。
遇上他,我無師自通了。
郁理心想,我又學會一個新成語。
「我該走了。」
「和我在一起吧。」
兩人異口同聲,不同聲線疊撞。
周敬航鎖上手機屏幕,他坐下來時比郁理要高一些,垂落的眸光可以越過她平直肩線,看到身後傾倒的凍琉璃細頸花瓶。
她的吻和上次聖誕節的淺嘗輒止不同,沒有點到即止,沒有若即若離,她像是瘋狂到壓上所有身家的賭徒,不在乎輸贏,只在乎轉瞬即逝的片刻歡愉。
這種狼心狗肺的氣質,很瘋,很勁,讓他想起賽道終點的黑白旗。
他怔坐著,陷入枝椏交錯間傾漏的一線淡白月光,像是忘記了他剛剛說過要走了的話。
可能是病房內的中央空調溫度太高,每一道自上而下拂到臉側的暖風,好像一個荒唐又溫柔的夢。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今夜冷雪淒淒。他在兩種極致相悖的情緒中產生某種難以言明的焦躁和不安,又是一種令他感覺陌生的情緒,他試圖重新掌握話題走向,緊接著悲哀地發現,他和郁理,他永遠是下位者的地位。
周敬航不自覺地回想,她,剛剛在說什麼?
「和我在一起吧。」
郁理把杯子放到桌邊,她放得很斜,三分之二的底部落空,險險栽倒。
周敬航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然後和她指尖相碰。
他心念猝然一動。還未完全從情.欲抽身的眼眸沉不見底,但這一次,是欲望的海,是洶湧的浪。
郁理沒有抽回手,而是更乾脆地握住他,一點點,從輕微顫抖的指端到滲出冷汗的掌心。
她仰著那張和接吻前幾乎沒有變化,氣息澹定柔軟的臉,耐心極好地安撫他,忽地笑了一下。
「yes or no?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我會學著當一個很好的女朋友,而且,我對你不會有過分要求。我們尋找一種最舒服最快樂的相處方式,不好嗎?」
纖長眼睫攏過的雙眸如漫漫長夜兩點寂寥孤冷的星,然而看他時,卻有星火燎原的雋永。
周敬航別開她的手,她抓得很緊。他可以用更加決絕的力道,但不知為何,他生生止住動作。
陷在陰影里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聲音低下去,好像小狗脆弱的嗚咽:「郁理,我不會拿愛情交換任何事情。」
郁理場嗯了下,似乎頗為認同他的話。但認同是一回事,想把人騙到手又是另一回事。
「你,有感覺的吧?那個吻,很合拍,不是嗎?」
她想抽菸,但潘多拉離開時收走她藏在水箱裡的兩包煙和打火機,此刻兩手空空,她有些遺憾地撚了撚指腹。
他不說話,郁理看他好一會兒。
確實是很對她口味的一張臉,要不當時,在他把她連帶著摔入噴泉池時,她一定會揍他一頓。
「你,以前沒談過戀愛嗎?」
果然,周敬航聞言皺眉,並且很不耐煩地掃她一眼。
她盈盈地笑,湊上前,在他繃得極緊的側臉著陸一個親吻,她的唇很軟。
周敬航談沒談過戀愛,隨便拉耀大一個學生問都能明確答案。他不是那種會對女孩子有念頭的,被荷爾蒙任意支配的男大,比起談戀愛,他更願意花時間泡在實驗室或訓練場。
他不擅長應付女孩子的眼淚和撒嬌。
但郁理,郁理肯定不止談過一個男朋友。國外很流行date文化,兩個人約會幾天,看彼此感覺,如果不達預期,一拍兩散,再和下一個人約會。她身後永遠有拿著號碼牌排長隊的痴情男士。
郁理聰明得像個妖精,她又親了他一下,周敬航難耐地偏頭,她骨節清瘦的手指抵著他的臉掰到自己眼底。
「不要誤會我,我很少和人date,也沒有和人確定關係。如果你答應我,那,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我以後不會再騙你,我會對你很好。」
喜歡的工作要主動爭取,天菜的男人更要主動出擊。
這個年代,只有固步自封的人才會覺得,由女孩子先告白,會變得廉價。
周敬航沒說話。但郁理還在他眼底。
她的演技遠遠談不上出神入化,否則當什麼模特,直接找個導演量身打造劇本,組個豪華班底替她沖獎。
他胸口仿佛讓玫瑰荊棘刺開一個豁口,很小,卻又沒能小到讓他可以閉上眼忽略不計。
「眼睛......」他啞聲。
「真的受傷了,你可以看我病例。」郁理牽著他的手,比她的手大了整整一圈,他骨節有點兒粗,不影響整體美感,反而有種引人注目的欲。
「前幾天剛拆紗布。我真的,差一點就失明了。」說到這,她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唇:「抱歉。當我開了個小玩笑,好嗎?」
他平時不覺得郁理是多有禮貌的人,她很擅長頤氣指使。
她說中文卻總是會用什麼「好嗎?」、「好不好」之類令人錯覺留有餘地的中性詞,但仔細想想,其實他根本沒給出拒絕的回答。
「你摸我的眼睛。」
她握住他的手,輕輕碰到自己單薄蒼白的眼皮。他能感覺到她細微的眨眼頻率,還有很深的雙眼皮褶皺,以及眼尾很小的一處粉紅傷痕。
「周敬航,」她輕聲喃喃:「我眼裡有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