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顏局
2024-09-13 20:02:56
作者: 莓有魚
卡顏局
宋愈不在乎自己是不是plan b的身份,畢竟宋家大少爺珠玉在前,他永遠只能當跟在哥哥屁股後面的紈絝小尾巴。
認識郁理純粹是因為堂姐宋思窈的關係。
他某天在朋友圈刷到郁理和宋思窈的合拍,立即三十六通語音電話轟炸,並在當天下午搭著宋思窈新提梅賽德斯S系列,深紅色車身,無視所有約束規則,疾馳時如同一捧燒起來的火,明明亮亮地趕到耀大。
宋愈腆著臉皮應下「宋思窈小白臉」的新稱號,順便把自己發展為「郁理耀京新朋友」。
「Lily,我是不介意自己號碼牌,但你這樣下他面子可以嗎?」
兩人共撐一把傘,俊男靚女,吸睛惹眼。
從背影看,肩膀挨著肩膀的親密,登對得令人惱火。
明明是十一月底的天氣,冷風砭骨,如細密銀針在皮膚游一圈。
周敬航試圖理清想法,修長手指卻繃得極緊,森森指節撐得蒼白。
路過一個很有美院設計風格的垃圾桶,面色微慍的年輕男人反手一扔,佛羅倫斯彩繪的長柄雨傘被主人棄之不顧,唯獨略微彎曲的U型手柄的祖母綠鑽石熠熠生輝。
寒風冷雨,直直凍到骨子裡。他穿得不多,打底鴿灰色帽衫,外搭黑色衝鋒夾克,休閒黑褲露一截清瘦腳踝,白色聯名球鞋踩濺地勢凹陷的小小水窪。
郁理看著周敬航,輕輕嘖了一聲。
他的舉動意料之中,但,她就剩那麼一把傘了呢。這樣被糟蹋,真是不知好歹。
宋愈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側臉,外國人天生擁有種族優勢,她微微眨動的睫毛可以疊放硬幣。
「Lily,你喜歡他什麼?」他眼睛亮亮,像極某種毛髮雪白的大型犬,「你不混我們圈你不知道,他這人,脾氣又臭又硬,要不是仗著那張臉還過得去,哪有小姑娘會自虐似地看上他。」
自顧自地說完,才在漫長的半分鐘沉默中猛然意識到身邊也有一個「自虐似」的「小姑娘」,儘管郁理和little girl或者自虐這兩個詞都扯不上關係,但她在追求周敬航,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首先,」
郁理支起一根手指,指節隨著支起動作顯出筋骨。她仿佛是雪塑的冷白皮,手背到腕骨蒼白得近乎透明。
「我不叫Lily。以後不許喊。我不高興。」
宋愈連連點頭,他剛剛打電話讓司機把自己車開過來,今天宋思窈被她家老太太逮去公司開會,於是交代堂弟照顧好我們的外國友人。
他眼光刁鑽,購置車型符合所有人對二世祖的刻板印象,深藍細閃的阿斯頓馬丁,內飾一片手工縫製的星空頂。
「其次,我追他,不因為他的臉。」
郁理想了想,她想用英文給宋愈解釋,但宋愈的英文連四級都是擦著邊兒過,而她的中文詞彙實在匱乏,支腮片刻,精雕細琢的手指輕輕點在臉側,她聲音悶在驟然播放的R&B,聲音變得輕飄。
「他很討厭,不尊重人。沒禮貌,沒教養。」
最後,她在宋愈猛打方向盤駛入密集車道時,一錘定音:「我想讓他的臉,露出,我喜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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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愈一天24小時,起碼有10個小時以上都在各種局晃悠。這位少爺屬性social animals,沒有局的他就像失去光合作用的植物,每一根頭髮絲兒半死不活地垂著。
但他很少牽頭攢局,一來是宋小少爺喜歡湊別人熱鬧,二來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他喜歡無限地擴大自己交友圈。
但郁理來耀京一月之久,能說得上話的人只有宋思窈,勉強再算一個他——
實在是因為語言水土不服,多數時間他們依靠肢體語言和翻譯軟體,要不然實在不知道對方嘰里呱啦說什麼。
宋愈頭一回審視自己幾千號人的微信,刪去某些很有時間不聯繫的狐朋狗友,再刪去一些分手不知幾多的前女友,最後拉到底一看,得,刪了跟沒刪一樣。
他索性不糾結,置頂名為【廢物二代聚集地】的微信群嚎了一嗓子,說帶個大美女,晚上搞酒!
群里一呼百應,彈出來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應接不暇,他倉促看了一眼,開車時抽空用語音回覆:「國際超模!對了今晚卡顏啊!丑東西不許傷害我們Lily。」
有人就笑:Lily,什麼十八線老土名字,該不會是外國人刻板印象的超模吧,那誰傷害誰還真不好說。
宋愈把這句話翻譯給郁理聽,郁理聽懂後板起臉,她做這個動作時沒有半點少女感的嬌憨,瞬間冷下的目光和微抿的唇角,宋愈敏感地意識到她不喜歡聽這些話。
「我很美麗,但,那位模特,我們合作過,她更美。」
宋愈聽說過中國模特的名字,那是一張備受國際青睞的東方面孔。
他眼尾天生下垂,圓圓亮亮的狗狗眼,笑起來很難讓人生氣:「傻逼玩意兒,老子這就單刪他。Lily不生氣,晚上咱不讓他來。」
郁理悶悶地想,自己和別人介紹中文名時,是不是說,郁是鬱悶的郁?不然她為什麼現在會有種奇妙情緒。
微微嘆了口氣,大概這姐弟兩都聽不懂人話,隨便吧,反正Lily和理理差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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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耀京城穩坐交際花之首的宋愈,先是帶著郁理到米其林五星吃飯,法國chef認識她,用法語問她能不能一起合照,女兒是她粉絲。
她吃得很少,宋愈看著,感覺她是仙女,靠露水存活。
比起斬男,郁理似乎更容易受到同性青睞,起碼從一排大牌專櫃穿過時,她被熱情好客的SA拉著又是試色又是試香,宋愈雙手插袋倚著巨幅GG牌,郁理手指隔空一點,他後知後覺地回頭,發現正是她的鉑寧香水代言。
郁理解釋自己只有心情不好才會發泄式購物,她在德國的城堡里有一間奢華無比的衣帽間,堪比小型百貨,其中安排了珠寶展櫃,透明櫥窗,和永不停止旋轉的人體模特。
宋愈知道她有點背景,但沒想到是擁有城堡的背景,郁理唇上是SA熱情推薦的口紅,極難駕馭的冷艷顏色,非常適合她。
「我祖父,有貴族血統。」
宋愈問她:「那你呢?」
郁理意外地接收到正確意思,她推開車門,筆直漂亮的小腿踩在燈光投映的地面,不回頭地說:「我,混得多,我父親,祖籍港城,祖母是,法奧人。」
宋愈被她繞暈了,他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那你是奇葩。」
「?」郁理不解。
「誇你的意思。」他一本正經:「如果你誇一個人特別優秀,你可以說,奇葩。」
郁理:「你也奇葩。」
昨夜下過半宿冷雪,好不容易化開的雪水流成滿地透明的碎鑽。
耀京最負盛名的不夜之地人聲鼎沸,數九寒冬也穿超短裙小吊帶的年輕女孩或站或倚,曖昧迷離的燈光從天而降,鮮活而動人。
郁理打開傘,浮光掠影的絳紫色魚尾裙,領口挖成深V,脖頸很乾淨,平底單鞋,夾著山茶花當季坤包。
她有電話進來,傘柄窩進纖細鎖骨,偏頭接電話時手指劃著名透明車窗,說著宋愈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但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定格了這一畫面。
宋愈欣賞所有美人,但他不會喜歡郁理。或者說,沒有男人對女人的傾慕之情。
她美而露骨,艷而嬌媚,仿佛刀尖舔血的美麗。
宋愈把照片給她看,郁理手指點在屏幕放大又縮小,認真地點頭,說很好,你有天賦。他順便問我能發嗎?從小生活在閃光燈下的大美人不在乎這點小事,問他怎麼走的同時點頭。
而他發在朋友圈的這張照片,十秒鐘收穫上百點讚,每個人都在追問,知情人認出她來,不可思議地敲下一排問號。
宋愈心滿意足,沒發現幾百個點讚頭像,有一個出現了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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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泡吧不外乎那幾樣,喝酒跳舞,邊喝酒邊跳舞,喝醉了繼續跳舞。
來的人不多,各個是宋愈推心置腹的老朋友,其中有位打扮很個性,剃了個寸頭的女孩說自己在佛美讀油畫,問她願不願意當模特兒。
郁理和她碰杯:「穿衣服?」
女孩哈哈大笑:「不穿也行!」
有人邀請她到舞池,郁理搖頭,附耳到新認識的朋友身側,語調輕慢調情,說自己出去抽支煙。
她穿過一條布置成暗紅色的長廊,人多擁擠,郁理目不斜視地從一對摟著親吻的情侶面前走過,酒吧特有的紅綠燈光交織閃爍,她偏頭避讓勾肩搭背喝醉了的年輕人,走廊懸掛的抽象主義油畫,橫眉豎目地看著她笑。
她手指攥著一包別人的薄荷煙和黑金Zippo,二樓花園幾乎沒有人,或許是因為下過雨的緣故,霧氣濕重。
橫格木紋地板濕漉漉,黏著幾朵零落枯萎的玫瑰花瓣。
她站在遠離聲潮的一端,那晚月色稀薄如透明清酒,她不穿外套,細細的雙肩暴露在曖昧叵測的夜色中,月光在她身上各個部位跳躍親吻,她側頭撩發,點菸的動作美成一幅畫。
這個位置視野不受限,她就像一個暗窺芸芸眾生的美神,居高臨下地旁觀與她無關的熱鬧。郁理不是容易悲春傷秋的性格,她安安靜靜地看著,又安安靜靜地抽了口煙。
遠一點,是舞池中央的脫衣男模,群魔亂舞的人潮爆發聲浪,近一點,是和別人碰交杯的宋愈,一連悶了三杯大的,放下酒杯時還在傻笑。
近一點,是一雙如凜冬寒月的眸子。對上瞬間,郁理幾乎錯覺整個耀京的雪都落在她眼前。
他坐在離宋愈不太遠的一桌。
只有這一桌,只有他的位置,能將她一覽無餘。
郁理緩緩放下指尖明滅香菸,若有所思地碾滅在同樣水滑的菸灰缸。
她想起今天被他丟棄的雨傘,但是他依舊平靜冷漠看過來的雙眼,卻讓她感受到一絲微妙的複雜。
【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好可憐。】郁理無端想到。
明明是他先丟棄的那把傘,可他看起來,才是被丟棄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