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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蝶

2024-09-13 20:02:57 作者: 莓有魚

  機械蝶

  郁理沒想到會在耀大之外的地方遇見周敬航。

  

  他遠遠對上來,卻在瞬息間厭惡轉開的眼神,勾起了她今晚唯一興致。

  重新踏入聲色犬馬的場合,郁理站在沙發扶椅一側,低頭和宋愈說自己遇到人了。

  宋愈喝高了眯著眼睛,他下睫毛很長,用不清醒的眼神看人尤其乖巧無辜,一個勁兒地問是誰是誰,能把我們Lily大美女騙走。

  郁理撇開他湊上來毛茸茸的腦袋就像撇開一條可憐巴巴的大型犬,宋愈認識她這段時間從沒聽過她字正腔圓地說中文,而這三個字,是錯手給他點讚,立馬取消,但通過照片一角辨認酒吧地理位置的周敬航。

  纖瘦漂亮的手指移到透明杯口,半個掌心扣住別人傾酒的動作。

  食指疊戴粉金戒指,低調鑽石克拉繞光面一圈,聯結成一隻精雕細琢、展翅欲飛的機械蝴蝶。

  眾目睽睽之下,她輕盈飄去周敬航那一桌。

  六人位長桌,稀稀拉拉坐了三個角。郁理大方地打了聲招呼,毫不扭捏地挨著周敬航最近的位置坐。

  看著親密,其實隔著一部黑色手機,一串雙R車鑰匙,還有一件黑色的衝鋒夾克。

  桌上桌下都有冰桶,鎮著好幾瓶英文標籤沒啟封的酒。還有散亂的撲克和骰盅,郁理看他一眼,半扣的金色骰蓋掩著點數。

  他一家吃三家,開出驚人的六個六。

  「什麼玩法?」郁理問。

  夏嘉揚咳了聲。酒吧拼桌是常態,但他們今晚只想兄弟局,但對面不請自來的大美女實實在在用自己的臉震住了他,他萬分糾結地憋出一句:「美女是不是走錯桌?」

  郁理聞聲擡眸。吊頂搖來晃去的鑽石射燈如聖光照在她身上,眼窩不是東方常見的深邃,淺瞳邊緣透著一圈兒淡淡櫻粉棕,精緻到足夠以假亂真的一張臉。

  她說不是,聽得出中文發音古怪,隨之而來是微微側頭的笑容,精準狙中夏嘉揚的回憶。

  啊,是那位,因為路拍美上熱搜前十,但在十分鐘內被強勢公關,卻還是即時傳播在知情人群里,盛傳正在追周敬航的模特兒。

  「我找他。」

  她給自己排開一個水晶杯,凍琉璃質地,乾淨透明。

  伸手夾兩塊方冰沉底,挑酒時掃看對面三個男人,其中一個理著寸頭的男人橫著手背擋下,笑著自我介紹:「既然認識那就是朋友。我叫莊銘,左邊這,夏嘉揚,這是趙逢青。你坐別動,我來就行。」

  郁理欣然接受,低頭念大家名字時莫名有種小女孩的天真稚鈍,她聲線不是偏甜的類型,對她而言相對陌生的語言從唇齒張合間緩緩溢出,惹笑了對面三個男人。

  莊銘和夏嘉揚還好,趙逢青念的非常為難,後者全然不介意,擺擺手說:「趙逢驚也很好!」

  「我叫郁理。」夏嘉揚在她的笑容暈頭轉向,她說:「認識一下。」

  酒桌文化自然從滿上碰杯開始,莊銘杯沿比她略低一些,他右耳釘著黑色字母,像半個X,不知道什麼意義。

  「我幹了,你隨意,不用勉強。」

  結果話剛說完,郁理仰頭一飲而盡,晶瑩酒液光怪陸離。她放下杯子,驕矜地一擡尖尖下巴,示意他同樣。

  莊銘微微失笑。

  德國人對酒精的熱愛深刻入骨,郁理那位法奧祖母嫁給祖父後摒棄曾經良好生活作風,逐漸過上以酒代餐的日子,然而她卻在年輕到令人惋惜的年紀因為酗酒去世。

  郁理完美地繼承了這一點,但幸運的是,她有工作作為牽絆。她可不想宿醉後走秀,直接從T台跌下來從此原地退休。

  清脆的碰杯聲接連不斷,冰塊漸漸被酒液消融吞噬,夏嘉揚說自己開車不喝酒,趙逢青強行替他滿上:「找代駕不就完了。不喝酒像什麼話?」

  和郁理碰杯時她眼睛閃閃,好奇地詢問嘉揚的意思,被問及為什麼不說英文時她儘量用簡短句子解釋自己正在學習中文,未來可能會在國內活動一段時間,順便問有沒有合適的私教老師,價錢無所謂。

  夏嘉揚拍著胸口說使命必達,然後當著周敬航的面和她交換了微信。

  她點著手機屏幕,問夏嘉揚我應該給你什麼備註?沒等對方回答,她自顧自地打開emoji圖庫,選了一隻白色綿羊。

  夏嘉揚笑得前俯後仰。

  她說這些話時沒有特別留意周敬航的表情,也沒注意他面前擺設用的空酒杯忽然灌滿流星似的淺淡酒液。

  莊銘瞥了他好幾眼,單手摸著耳釘,意味不明地笑。

  「還有一位呢。」莊銘意有所指,「不自我介紹?」

  周敬航不耐煩地側過頭,懶聽他們玩笑。

  郁理這時卻說:「我知道他,周敬航。」

  這三個字絕對是她發音最標準的中文。

  周敬航握著玻璃杯的手指白皙如象牙,他的手掌比其他人要稍稍大出一些,和郁理撐在台面的手指對比,更顯她小巧。

  她說話時指尖扣著杯身,機械蝴蝶跟著節奏在他眼底旋轉。

  他把帽衫袖口拉到虎口位置,不動聲色地捏緊杯子。

  她能和夏嘉揚交換微信。

  自己卻是等不到故事開頭的句號。

  夏嘉揚極會來事兒,他裝模作樣地拍了兩下手心,笑出一排閃閃發亮的白牙:「說的真好。Lily你知道周敬航怎麼寫嗎?」

  郁理笑得模稜兩可:「我唯一會寫,是我名字。」

  夏嘉揚來了勁,擼起袖子躍躍欲試:「那敢情好,我來教你。」

  他手指沿著冰桶劃一圈,指尖抹了水珠,準備寫在凝了霧氣的桌面。

  剛劃開第一筆,一隻手攔下他。

  腕骨清瘦好看,環戴一枚黑金江詩丹頓。

  他看著夏嘉揚略有不解的目光,形狀好看的唇微微開合,冷薄的音色離她很近:「我的名字,你來教她?」

  夏嘉揚瞪他幾秒,好脾氣地收手,抽了張紙巾擦拭,丟了一疊聲的行行行,「那您親自來?」

  .

  周敬航是什麼性子這幫闊二代心知肚明。非常高冷,非常傲慢,非常客氣,而且是那種會讓人在無形中後知後覺感到不舒服的客氣。

  用潔身自好來形容他似乎會侮辱這個成語,畢竟在夏嘉揚的視角里,他一度認為周敬航是愛無能。

  但他出生在一個非常好的家庭,祖輩積攢的財富足夠他萌生創業五十年並且每年都在失敗的念頭。

  強強聯合的父母,比其他因為聯姻走到一起的關係更為牢靠,據說周父周母是大學時期的愛人,有一個早早作為繼承人培養的哥哥,但他劍走偏鋒,從十多歲起逐漸變得比哥哥還要刻板和不近人情。

  後來夏嘉揚再和周敬航談到郁理,完全不意外他會在這段感情裡頭破血流。

  他痴迷危險、刺激、鮮血淋漓,甚至更為嚴重的命懸一線、向死而生。

  所以他會愛上郁理。

  但此時的命運之手還沒有翻到這一章,所以單肩靠牆的年輕男人仍然可以用不屑中夾帶冷漠的眼神看向郁理。

  招牌式的面無表情,沒有出聲,也懶得動手。更遑論去教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他人生中的女人。

  郁理轉過臉,她擡起纖細的眉,濁光艷影下妝容很淡,但依舊是深刻到富有攻擊性的五官,只用口紅稍稍提點氣色,混血濃艷大殺四方。

  瞬間,夏嘉揚福至心靈,讀懂隱藏在無聲交鋒中的眼神對峙。

  郁理認識周敬航——郁理為了周敬航來——小道傳聞郁理正在追周敬航——不坐空位,而是挨著周敬航。

  結論:郁理問到了周敬航的安排,跟過來製造浪漫曖昧的不期而遇。

  夏嘉揚被自我有理有據的想法說服了,心想這追求手段太老套了妹妹。

  偶遇這事兒放在學校里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就剛剛,十分鐘以內,不少女孩藉故頭暈和酒精要往周敬航身上栽,你看他,衣領袖口甚至沒沾染任何香水或口紅,活像一個看破紅塵的老和尚。

  郁理清楚讀懂夏嘉揚眼中跑馬燈先後閃過的「驚艷」、「可惜」、「瞭然」和一點兒莫名其妙的同情。

  她覺得好笑,幾張白色紙巾墊著台前傾灑的冰涼酒水,她慢聲說:「不用。我會學習。」

  郁理對國內酒桌遊戲不熟悉,連輸好幾把後逐漸上手,開啟了穩定的、一成不變的連贏。

  遊戲苦手趙逢青一人喝空冰桶里的酒,不省人事地倒在桌上。

  周敬航自持人設不參與,夏嘉揚輸得也多,只有莊銘能和她一較高下。

  「運氣這麼好。」他笑著,微微嘆息一聲,認命地倒滿酒,浮光掠影的淺金色液體與杯口齊平,「最後來一把大的?不然玩不動了。」

  夏嘉揚醉得眼冒星星,把最後一點可憐籌碼推上桌,大喊大叫:「all in!媽的老子頭疼,什麼破酒度數那麼高......」

  莊銘忽視他,問郁理:「你呢?」

  「whatever。」她食指捏著拇指,比了個OK的手勢:「我都可以。」

  莊銘掌心壓著牌面。隨著午夜逼近,舞台氣氛浪潮熱烈,燈光忽明忽滅。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周敬航,話語卻在回應半秒前的郁理:「如果我贏了,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如果你贏了,我同樣答應你一個要求,怎麼樣?」

  這算什麼玩法?她認識的小學生都不會說這樣的話。

  但她眼睛很亮,說「好啊。」

  燈光再度變幻,明黃深紅絳紫暗藍,她輕佻地眨了眨眼,眼瞳如貴族貓兒狡黠,一隻手撐著台面,另只手卻松松蹭過周敬航垂在身側,轉玩手機的手指。

  她手心很涼,復上來時,如一片渺小卻存在感昭彰的積雨雲。

  應聲的同時,貓眼粉光的指甲開始在他骨感手背描畫。

  歪歪扭扭,他用了三秒鐘才認出。

  一個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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