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第 68 章

  一班教室後排，周淮里側靠牆，大長腿岔開伸展，一支黑色中性筆在他右手指間絲滑穿梭。

  他也不寫面前攤開那本厚得跟字典一樣的數學輔導書，眼睛一直釘在旁邊的空位上，腦子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走前還剩一半水的粉色杯子又加滿了水，連之前向柚橙從他這邊拿走的黑色筆也已經換上了新筆芯。

  尚甜甜轉頭，準備拿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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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這個夏天已經夠熱了，一看周淮里那股膩歪勁就更受不了，嘴上忍不住調侃，「咦，這大熱天的，人都不在座位上，還這麼齁甜的，真是讓人受不了！」

  周淮里心情好，沒有否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順便送她一個好走不送的手勢。

  實在受不了他這副樣子，尚甜甜搓了搓手臂，連東西都忘了拿，嘴裡砸吧了幾下就又轉了回去。

  本就嘈雜的走廊，突然傳來愈近慌亂的腳步聲。

  班長李思思氣喘吁吁地從後門衝進了教室，她沒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一把拽住松垮坐在座位上的周淮里，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出......出事了。那個......向......柚橙......」

  本來她是去高鑫辦公室拿作業的，誰料人才剛走到一二樓交接的平台，就碰到了這種狗血事。

  向柚橙被譚靜從樓上推下，最後倒在她的腳邊。

  當下的那一刻，李思思嚇得沒法思考。

  想到平日的一些急救常識，她也不敢隨便上前扶人，剛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生怕造成對方的二次傷害。

  她在平台上足足呆了幾秒，見有老師打了120急救電話，也不管拿什麼作業了，突然就拔腿就往自己班裡跑。

  平時大約要走七八分鐘的路程，今天她就只花了三分鐘。

  聽到向柚橙可能出事了，周淮里直接從座位上彈起，神色驟然變得焦灼且慌張，說話的語氣也重了，「她怎麼了？」

  「她，她......」

  李思思一路跑得太急，加上她的體育成績一向也不咋地，這會兒硬說了幾句話，這嗓子眼就疼得說不出話來。

  可把大家給急壞了。

  尚甜甜給她倒了杯水，示意她先喝下去潤潤嗓子再說。

  事發突然，李思思也不矯情直接一把奪走杯子，一連悶了好幾口。等嗓子潤了舒服了，這才說了完整話。

  「向柚橙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至於人有沒有事，她倒也沒看清楚。反正就是打了120救護車，這事肯定小不了。

  李思思的話一說完，大家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周淮里，急得恨不得當場就直接飛到教師辦公樓。

  課間結束，上課鈴聲不合時宜響起。應景著這突發的事，街道上也傳來由遠及近的救護車的鳴笛聲。

  安思佳抱著教案進教室，見大家都圍堵在後門，出聲提醒，「上課了，大家都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同學散去，只有周淮里壓根沒聽她的話，話也沒留，假也沒請，直接長腿一跨，人從後門跑出了教室。

  他跑了，尚甜甜也跟著喊道：「周淮里，等等我。」

  教室里接連跑出去了兩個人，安思佳倒也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假裝沒看見，照常整理自己手頭的教案。

  尚明銘、周舟也坐不住了，緊隨其後也跑了出去，走的時候倒跟安思佳打了招呼，「安老師，我們都請個假。」

  「還有，尚甜甜、周淮里的，我們也幫他倆請了。」

  講台上的人聽見了，也只是擺了擺手，默認了兩人的行為。

  等教室一連走了四個人，她才清了清嗓子，擡頭審視留在教室里的人，「其他人還有事嗎？」

  「如果沒事的話，我們就開始上課了。」

  聽到向柚橙出了事，作為同班同學的陳曦第一反應不是擔心，而是幸災樂禍。她拿起筆，連帶著翻書都帶了一股得意勁。

  跟她態度截然相反的，就是坐她旁邊的李薇。

  她早已坐立不安，手來回不停地擰著手指，猶豫了許久還是舉了手，聲音怯懦懦的，「安老師，我也想去。」

  安思佳揮手，點頭。

  算是，也許可了。

  有了她的成功，羅成周也舉了手，「安老師，還有我。」

  安思佳笑了，抱著臂，突然感慨說道：「看來向柚橙平日在班裡的人緣還不錯，你倆都去吧。李主任要是問起來這事，別說是我允許的，後果都自己擔著。」

  得到允許的兩人瘋狂點頭，也從教室後門出去了。

  一班教室里，加上出事的向柚橙，一共少了七人。

  安思佳拍了拍手，示意班裡的其他同學回神。她拿起教案，「留下的同學注意力集中點，我們開始上課。」

  這個時候本來就是上課時間，學生基本上都在教室，走廊從上至下都沒有幾個人。

  因為過於擔心與害怕，下樓時，一向身手矯健的周淮里有好幾次腿軟站不住，人直接從樓梯上的平台連摔了好幾個台階。

  腳上、手上都被磨破了皮，露出泛紅的肉。

  他沒有一分一秒的遲疑，疼也不過悶哼一聲後強撐著扶手站起，以更加極限的速度下樓。

  遺憾的是，縱使這般上心，他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人擡上了急救車，車門瞬間緊閉從他面前呼嘯而過，越開越遠。

  「該死的。」

  周淮里彎腰，雙手撐膝大口喘氣，嘴裡暗罵了一句。人還沒有喘勻氣休息幾秒鐘，就想著趕緊追上去。

  其他幾個人也陸陸續續趕了過來。

  尚甜甜是第一個發現他傷口的人。

  周淮里兩眼泛紅，身體也是顫抖不止。他現在的情緒如果得不到一個正向的安撫，事情還沒解決，他就先失控了。

  柚橙已經出事了，他可不能再有事了。

  尚甜甜小步上前，安撫的話儘量說得輕聲細語，「周淮里，我知道你很急，但請你現在務必冷靜一點。」

  「柚橙已經出事了，我想她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失態。」

  「這麼追也不是個辦法，我先叫一輛網約車，去校門口等，再趕去醫院也不遲。」

  話已至此，她給站在一旁無措的尚明銘、周書一個眼神。兩人接收到信息後，順勢一左一右夾擊包圍，攙扶起他。

  「甜甜說的沒錯，淮哥，我們先打車，再去醫院。」

  「吉人自有天相，她會沒事的。」

  有了朋友勸說，雖然心情還是很糟糕，但失控的情緒還是得到了安撫。四人打了一輛車去了醫院。

  因為超載的緣故，周舟沒跟他們同車，而是跟後趕到的李薇、羅成周打了一輛車。

  前三人坐一輛車，就是整個氛圍奇奇怪怪的，一路上都沒怎麼講話，表情也是很嚴肅。

  司機一看其中一人身上受了傷，都不用催促，直接在市區速度允許的範圍一路狂飆，也愣沒講一句話。

  120救護車第一時間將人拉進了市中心醫院，根據向柚橙的情況開了一大堆的檢查項目單。

  高鑫作為班主任也隨車來了醫院。

  學生在學校出了事，尤其差不多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為班主任是無論如何都推卸不了責任。

  沒過多久，檢查室外除了高鑫，其他人也都陸續趕到了。事出突然，也出於對朋友的擔心，高鑫也能理解並沒多說些什麼。

  都到了這時候，他已經沒有精力分神去教育這幫孩子了。

  他蹲在牆角，人很焦躁，時不時起身去門外往裡瞧。雖然什麼都看不見，至少圖個心安。其他人雖然坐在椅子上，臉色也都好看不到哪去。

  周淮里一反常態，整張臉都埋在手心裡，一直低頭沉默不語。此時要是有人靠他近一點，或許能聽到他嘴裡小聲絮叨。

  高鑫已經第一時間給向思沉連打了幾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他匆忙趕來了醫院。

  相比於之前的精心捯飭，今天趕到醫院的他略顯潦草。一套淺灰色的休閒家居服，腳上穿的也是那種居家的軟底拖鞋。

  一看他的這身打扮，就知道人是接了電話沒停頓直接趕過來的。

  人一來，就風風火火直奔檢查室。一見到高鑫就抓住人家肩膀不放，嘴裡問個不停，「高老師，我家小橙怎麼樣了？」

  「人在學校好好的，怎麼就出事了？」

  家長情緒激動，高鑫萬分理解，他也不說那種拐彎的廢話，直接說了關鍵信息。

  「人摔下樓的時候，有短暫性的暈厥。好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醒了過來，現在在做全身檢查。」

  簡單做了交代，高鑫看了眼幾個伸長脖子的學生，拉著向思沉去了別的地方，「柚橙舅舅，我們借一步說話。」

  檢查還在進行，高鑫跟向思沉的談話也在另一邊離他們稍遠一點的地方進行。

  通過觀察，向思沉的情緒明顯在談話中變得激動。

  為了弄清楚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也為了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尚甜甜作為幾個人的代表率先站了起來，跟不知是否能聽進去她話的周淮里說：「我去聽一下。」

  為了不被高鑫發現，尚甜甜還做了一個聲東擊西的動作，故意先跑去與之相反的廁所方向，再趁他沒注意到，繞了一個道又拐了回來。

  人就躲在那堵直角牆的另一邊。

  能聽到談話，但又不會輕易被發現。

  尚甜甜聽了一耳，差不多大約十分鐘左右，又悄咪咪地回到了檢查室前的椅子。

  聽到動靜，一直低著頭的周淮里竟意外擡頭看她。

  「說人是譚靜推的。」

  見對方好不容易有了反應，尚甜甜小聲跟他說自己聽到的交談內容。

  周淮里眼眸沉了沉，並沒有說什麼話。

  剛好檢查室也開了門，大家一窩蜂地涌了上去，各自都有一肚子話要跟向柚橙說。

  你一句我一句，向柚橙的頭被吵得實在受不了，想要說話，但腦子又暈得噁心，壓根插不上嘴。

  還是一旁的醫生看不下去，大聲吼了一聲，「病人現在需要安靜，你們都不要講話，人都給我散開。」

  眾人閉了嘴，離遠了一點距離。

  只有周淮里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從頭到尾都沒怎麼說話。他的小指輕輕勾住那人的手，乖乖跟著醫生轉戰下一個檢查室。

  這一幕，差點就被眼尖的尚明銘給瞧了個正著，好在尚甜甜眼疾手快，及時把他的頭給扭到另一邊，還遭了埋怨。

  別人都能看見了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向思沉怎麼會不發現。

  在當下的這種特殊的境遇下，一向看周淮里不順眼的他倒也沒說什麼。

  嘴上不說，行動上或多或少一直在擠兌對方的位置，最後在他一番悄無聲息的操作下，硬生生把人給擠走。

  醫院這種特殊場合，周淮里也不好發作，只能暗暗吃了個啞巴虧。

  而向柚橙受了傷也要為周淮里說句公道話，嘴巴剛一動就被她舅舅給捂住了嘴，全然沒了招。

  若是換做了平時，她非得跟向思沉槓上幾句不可。

  一番檢查下來，要說幸運也幸運，向柚橙除了身上有點擦傷，腦子有點輕微腦震盪，右腿雖然腫了但卻沒傷及到筋骨。

  好好靜養幾日就行了。

  但說不幸運也不幸運，這個暑假還沒結束，她都已經進了兩回醫院。

  所有檢查都是一幫子人，浩浩蕩蕩的，很是壯觀。結束後，大家還捨不得走，送回病房不說，還在她的床邊圍了一圈。

  知道是關心同學，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病床上的人快要見上帝了。

  還得是高鑫硬把人全給帶走了，連大家都默認特殊的周淮里也不例外，只留向思沉一人在病房陪著向柚橙。

  病床被調高了點，再給頸部墊上枕頭，這眩暈嘔吐感也輕了很多。

  向柚橙吃著剝好果肉的柚子，跟在病房裡忙前忙後的人調侃自己，「向思沉，自小學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我就好像得了一塊免死金牌，怎麼摔跤怎麼跌倒都沒啥什麼大事。」

  「也怪幸運的。」

  笑眯眯說著話，也不知道是真高興還是為自己的倒霉找個合適的藉口。

  住院了，胃口也跟著大開，吃完了半個柚子還覺得不夠盡興，還伸手索要了一同買的橙子。

  向思沉可不這麼想，他單手挪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從袋子裡拿了一個橙子，低頭認真切好遞過去，「不要說胡話。」

  「這件事的經過，高老師已經跟我說了。放心吧，舅舅絕不會讓你白白吃虧，律師我都已經請好了。」

  向思沉一臉認真，絲毫沒開玩笑的意思。

  向柚橙瞬間坐直，扯他的手晃了晃，「會不會太大驚小怪了？我也就受了點輕傷，請律師的話這也太嚴重了？」

  一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明白，自己說的哪句話無意間激怒了譚靜，導致她要動手推自己下樓。

  明年就是高考了，兩人關係雖不算好，同學一場，向柚橙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過分。

  橙子切完遞好，向思沉起身洗了水果刀，拿紙巾認真擦拭水漬放好，「這事沒得商量。」

  向柚橙不吱聲了，她知道，今天的事算是觸及了向思沉的底線。

  她也就沒再說話，安靜地啃食橙子。

  選擇重新挑個向思沉心情好的時候，她再說說看，或許事情會有一絲好的轉機。

  向晴趕來是傍晚的事。

  她穿了一身黑色正裝，踩著黑色細高跟，往日打理得服帖的頭髮絲因為今天來得太急，有幾根變得凌亂不聽話。

  向柚橙出了這麼大的事，作為母親的她現在沒時間去顧忌這種小事。

  一進了入病房，向晴直接越過跟她打招呼的弟弟，名牌包隨手扔在一邊。怕挨到人會影響到身上的傷口，人也沒坐，上來就是雙手並用把向柚橙上上下下都檢查了遍。

  「其他地方還有沒有不舒服的？」

  腳雖然沒傷及到筋骨，但也不妨礙腫得老高，人不好動彈。加上被向晴又是捏又是摸著檢查，向柚橙滿臉無奈，「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

  「不過，你要是再一頓揉搓，可能就真有事了。」

  聽她還能笑著講玩笑話，向晴的臉色才稍微好點。

  沉默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死丫頭剛剛諷刺自己的話，不管不顧就給了她肩頭一拳，「還貧嘴，你真是要嚇死我了。」

  說著說著，向晴突然毫無徵兆轉過身，背對她好幾秒。

  再度回身跟向柚橙說話，除了眼眶有點紅紅的，向晴已經收斂拾掇好了情緒。

  見母親傷心，她忍著痛艱難地挪過去了一點，靠她近點，摟住向晴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母子情深一小會兒，向晴又恢復了一慣雷厲風行的本色。她囑咐向柚橙好好休息，就叫走了向思沉去了病房外。

  病房的門本來是關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門鎖的問題，兩人在外的對話持續沒多久，它就自己開了一條縫。

  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還是若有若無傳進病房。

  「這事我絕對不會善怕干休，無緣無故的，小姑娘家怎麼心思這麼歹毒的。後續你幫我跟進一下。」

  「還有，明天一早就給小橙轉院，我連一分也不想呆在這家醫院，一想到跟那人呼吸同一片的空氣，我就犯噁心。」

  「對了，小橙休養的這段時間，把蔡姨接過來照顧她，直到她腿好了為止。」

  聽著門外向晴的絮絮叨叨，向柚橙腦袋逐漸開始放空。因為受了傷不好隨意翻身，她只能一直呆愣愣地盯著天花板的燈發呆解悶。

  向晴口中的那個人，不用她細想，就能猜到是誰。

  說起來，她對這人的名字、甚至聲音都很熟悉，就是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個很模糊的輪廓。

  即使上個月她還在醫院看過他的照片。

  也不知道哪一天，她就徹底忘掉了自己還有這麼個親生父親。

  病房裡太安靜了，門外的交談聲還在繼續，聲音一直持續不斷灌入她的腦袋。雖然這個時候的她已經完全沒了窺探的欲望。

  向柚橙習慣性摸了摸了手機，卻發現今天去辦公室壓根就沒帶。找電視遙控器，兩邊的床頭櫃都不見它的蹤影。

  不甘心的她小心翼翼爬下床，彎著腰，弓著背，單腳在病房裡翻找，電櫃櫃、茶几，沙發墊下都找了遍，就是沒發現。

  正當她忙碌時，病房門慢慢被人從外打開。

  聽到聲音，單腳踩地的向柚橙一時慌了神，怕被向晴逮到又是好一頓說。

  她也顧不上再找什麼遙控器了，此時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回到床上，千萬別被向晴給抓到了。

  好巧不巧，人在萬分緊張時且是她這種四肢不健全的情況下，越不發生點什麼事情就越會發生點「好」事。

  眼前的明明就是一塊平地，偏偏崴腳沒站穩，也沒有拉住近在咫尺的床欄杆。

  向柚橙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四腳朝天，趴在了地上，無法動彈。

  與此同時，病房的門也在這時大開特開，裡面的場景怕是直達眼底，一覽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