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這樣的場景似陳相識。

  小學時的除夕，外公所開的私立醫院來了一個緊急搶救的大人物，醫院第一時間被封鎖，有專人看守。

  處於只進不出的狀態。

  外公、外婆、媽媽都留守在了醫院。本來出於某些原因，向晴要帶向柚橙參加董銘母親六十歲的生日宴。

  事出突然，這事就交給了弟弟向思沉。

  出席生日宴這事，向晴開始是拒絕的，畢竟兩人已經離婚多年，離婚時鬧得多難看，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現在裝什麼合家歡的，純屬沒必要。

  巧的是事值醫院評級的關鍵時期，為了風評上不出任何的差錯，董銘難得拉下臉做了她好久的思想工作。

  

  夫妻一場，向晴到底是心軟了。

  答應最後幫他這一次。

  那晚天很冷，向柚橙穿了一件粉色羽絨服，衣服的帽子是一個白色的小兔子造型，腳上是一雙黑色錚亮的小皮鞋。

  向晴一向反感董家人，從兩人離婚後更是很少讓她跟那邊人接觸。

  至於原因，她也多少知道點。

  因為這事向思沉還跟向晴吵過一架，最後磨不過還是早早叫張叔開車帶兩人去了董家別墅。

  青磚石、台階上早就鋪上了紅毯，擺上了鮮花。

  布菜的人忙碌穿梭。

  向柚橙臉凍得紅紅的，看著進進出出不認識的人，手不由緊抓向思沉的衣角。

  而向思沉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從踏進董家起渾身跟長滿了刺，對這裡所有事物充滿了鄙夷。

  估計因為董銘提前交代過，所以一路遇到那些董家人的態度倒也勉強湊合。

  因為要配合扮演虛假和美大家庭，二樓向思沉這個外人不方便進，人就由董艾晴領著進了董家老太太的房間。

  去前向思沉還反覆叮囑，有事喊他就行。

  老太太的房間裡擠滿了董家親戚，對向柚橙來說基本都是些生面孔。她有點怯懦抓住了董艾晴的手，跟著她叫人。

  那些親戚磕著瓜子說著話，跟圍觀動物園的猴子對著她下打量，順帶還評價幾句。也不知誰不嫌事大，提議讓兩個孫女表演個什麼才藝給老太太助助興。

  董艾晴是姐姐，她先落落大方朗讀了一首詩，一首宋代王洋的「歲歲年年身長，負歲年年春草長。」

  老太太是個文盲雖聽不懂，但看周圍人喜色知道說的是個吉利話，笑眯眯上前往董艾晴手裡塞了個大紅包。

  等輪到了向柚橙，她擰著手不知道表演什麼。問了她姐，董艾晴咬著她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

  她賣力地跳完了一曲古典舞。

  房間裡寂靜無聲，沒有人鼓掌，倒有不少人對她指指點點。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跳舞扭來扭去，實在不成樣。

  老太太更是臉拉得老長，罵她腦子笨還學人狐媚子勾引男人，跟她那個不要臉的媽一個德性。

  向柚橙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向董艾晴投去了求救的目光。眼神還沒對視上，她姐就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更是在向柚橙跑來牽她時，毫不留情面地甩開了對方的手。

  年紀尚小的她孤立無助，還被一群不認識的大人圍攻說落，密密麻麻的唾沫星子差點將她淹沒。

  她逃出了房間。

  也就在那晚她莫名地從樓梯摔下昏迷不醒。

  向晴也徹底將董家人打入了黑名單。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她的手下意識抓緊桌上空白的草稿紙，整個人被恐懼裹挾，臉色蒼白髮虛汗。

  教室里寂靜無聲，同學的臉仿佛與當年那幫董家親戚的臉重疊在一起，明明沒人說話，她的耳邊卻莫名響起了尖銳刺耳的嘲笑聲。

  「怎麼這麼笨！」

  「竟然還穿著純白色的亞麻裙，也不知道要去勾引誰。」

  「真是蠢。」

  她從座位上緩緩站起，嘴唇發白，指尖發顫。

  尚甜甜，「學姐，我來吧！」

  周淮里，「我來！」

  兩人都發現了她的異樣，同時從座位上站起。周淮里話搶了先，「向柚橙身體不舒服，這題我代她解答。」

  廢話也不多說，將前桌搖搖欲墜的人又摁回了座位。周淮里收起橫在過道的長腿，往講台走去。

  他五官精緻挺拔，又帶有痞氣和壓迫感，不說話的時候就跟臭臉一樣。大長腿一邁，即便穿著再普通不過還是奪人眼球。

  整個教室，只有他手中粉筆和黑板激情碰撞的聲音，白色粉末簌簌落在黑板邊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黑板從空白占滿了數學公式與計算過程。

  劃掉題目中一個細微小符號，筆尖驟停，撤離黑板，嘎吱作響的摩擦聲也隨之戛然而止。粉筆已變短，小小指甲蓋大小被隨手扔在了黑板邊沿，淹沒在剛剛撒落的白色粉末中。

  「題上錯了一個符號，我稍稍做了修改。」他聲線偏低卻超乎預期的好聽，沒一句多餘的廢話，雙手瀟灑插兜往回走。

  董艾晴不可置信，細看黑板上的題目，確實如周淮里說的錯了一個符號，她因為窘迫紅了臉。

  氣氛有點尷尬。

  高鑫這時立馬清了清嗓子，主打一個含糊糊弄過去。他瞪了眼看似低調實則囂張的周淮里，嘴裡為董艾晴挽尊，「學姐能不知道嘛！還不是為了考考你們。」

  可有人他就不順杆子往下，仿佛跟高鑫故意作對一般，周淮里哈哈乾笑了好幾聲，而且一聲更比一聲高。

  後果就是當場被叫出了教室，進行了一番關懷教育。

  丟了面子的董艾晴在高鑫一個完美的藉口下，全身而退。

  等她一走，前桌一胖一瘦的兩人就迫不及待都轉過了頭。

  尚明銘拿筆充當粉筆，在空氣里故作帥氣鬼畫符亂劃一通，嘖嘖誇讚，「淮哥，還真他媽帥啊！」

  接著他仿佛少女懷春嬌羞一笑，大如湯碗的拳頭砸向周舟的胸口，「好帥，好帥，真的好帥！」

  向柚橙：「......」

  尚甜甜嫌棄地推攘他，「你好噁心，快轉過去。不然我就告訴老高，讓你也享受一下關懷教育。」

  尚明銘不滿「切~」了一聲，不過在見她妹凶神惡煞威脅的眼神後，又慫兮兮地咽回下面的話，默默轉了回去。

  無能的他只能遷怒周舟，說對方關鍵時刻沒為自己說好話，趁機敲詐下課必須買點零食來犒勞一下自己。

  前桌兩人還在吵鬧，向柚橙握筆的手遲遲沒有落下，練習冊上乾乾淨淨，連半點褶皺都沒有。

  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樣？

  偷瞄了一眼走廊里被訓斥的人，結果被溜神的周淮里抓了個正著，他沖向柚橙做了一個吐舌頭的鬼臉。

  她一愣，心虛低了頭。

  「嘿，你個臭小子，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耳朵里灌了一句高鑫的苛責，而後就是周淮里被揪了耳朵的嗷嗷叫聲。

  尚甜甜也探頭偷瞄窗外，見高鑫還在說什麼並未注意到教室里，就用筆頭敲了敲桌面，「呲，呲呲。」

  向柚橙人在發呆，沒聽到。

  這聲倒吸引了前桌的尚明銘，他轉過頭問：「怎麼了？」

  尚甜甜沒好氣地回：「沒喊你。」

  他「哦」了一聲，失望地坐正了瘦瘦的小身板。

  「柚橙，柚橙。」尚甜甜用筆頭子戳了戳開小差的人，喊了兩遍她的名字，這才讓向柚橙緩過神「啊」了一聲。

  「沒看出來周淮里這麼強，竟把艾晴學姐都給比了下去。」

  「是啊！」

  一想到他三番五次說自己笨，又深深嘆了口氣。

  突然覺得人家好像也沒有說錯。

  跟他比起來，她確實有點笨。

  在她的認知里，董艾晴從小到大成績一向拔尖，從未遇到過對手，聽到最多的就是什麼比賽拿了一等獎。

  這話聽得她耳朵都要起老繭了。

  周淮里，應該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對手吧？

  還讓一向驕傲的她當眾難堪了。

  向柚橙承認自己有點壞，湧上心頭的不是遺憾而是小竊喜，就好像出了一口被壓抑許久的惡氣，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你在偷笑？」

  某個在走廊接受關懷教育的學生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還恬不知恥地說了這麼一句，嚇得她急忙否認，「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你回一句，他頂一句。

  反反覆覆，沒完沒了。

  像極了狡猾的狐貍在戲弄單純可愛的小白兔。

  尚甜甜煩躁閉眼，實在忍無可忍，轉身沖周淮里威脅道：「閉嘴！不然我現在就喊老高，我猜他應該不介意再對你進行一次更加深入的關懷教育。」

  就這樣這才堵了周淮里的嘴，讓他徹底安靜了下來。

  高鑫走了沒幾分鐘，數學老師安思佳踩著高跟鞋匆匆趕來了教室。進門就直奔黑板，目的很明確。

  研究十多分鐘後，又急急出了教室。

  正當大家以為她不會回來時，她又殺了個回馬槍，身後跟了年級里一群數學老師，浩浩蕩蕩進了教室。

  客觀來說，一中的數學老師都跟了過來，擠滿了一方小小的講台。

  有上了年紀的數學老師還從衣兜拿出老花鏡擦了擦，戴上，湊近了些看。

  班裡的人，「......」

  老師們壓低聲音，三倆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到最後有幾人竟在黑板前肆無忌憚討論了起來。

  安思佳沖後門的周淮里招了招手，連帶稱呼都格外親切，「淮里啊！要不你跟老師們講講你的解題思路。」

  同學的羨慕、老師的憐愛。

  周淮里更拽了，酷酷地走到講台前，不帶一句廢話的跟老師們一步一步講了他的解題思路。

  一群見過世面的數學老師們眼睛是聽得一亮一亮的。大多數同學聽得一愣一愣的，少數人能跟著他思路往下走的人驚呼厲害。

  向柚橙盯著白紙上的「解」字，又煩躁地劃掉。

  這事演變到最後，連校長都親自過來了。

  下課鈴聲一響，數學老師們一走，這風直接吹遍了整個高三年級，各班的人都來圍觀老師嘴裡的數學神人。

  一班的前門後門，連窗戶邊都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搞得向柚橙出去打水都得費勁地擠進擠出。

  結束下午課程差不多到了晚飯，到一班參觀的人就沒有斷過，好在後面人不多，對本班同學也造成不了什麼影響。

  向柚橙想著，剛好回去換掉髒了的白色連衣裙。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一下課，班主任高鑫又準點踩進了教室，通知大家今晚不上晚自修，學姐請大家搓頓飯。

  地點就在學校附近的大豪酒店。

  班裡人又是一陣歡呼，免費吃一頓不說，還不用上晚自修。

  前桌的顯眼包尚明銘硬抱著周舟的胳膊不放手。

  向柚橙僵掉幾秒又坐了回去，想了想還是出了教室喊住了班主任高鑫，「高老師，我想請假回去。」

  她低著頭，說話聲音也低低的，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高鑫還以為她是因為今天課上的事有點尷尬才不怎麼想去，便安慰道：「高三了，以後可沒多少這種機會了，就當班裡的一次小聚會，放鬆放鬆。」

  「可——」她還是不怎麼想去。

  「沒有可是，說好了，今晚七點大豪酒店不見不散，不許爽約。」

  隨後，高鑫喊了班裡兩三個男生，幾人一起先去大豪酒店訂座。

  看來躲是躲不過去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半，離七點還有一個半小時，時間還尚早。

  她垂頭喪氣走回教室，跟尚甜甜特地交代了一聲，「甜甜，待會幫我占個座位，我要先回家一趟。」

  尚甜甜二話不說站起身，拉著人急吼吼往教室外沖，「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回去，反正時間還早，去早了也沒用。」

  向柚橙婉言拒絕了她，畢竟占座這事去晚了就選不到好位置了。她緊握尚甜甜的手，反覆叮囑，「甜甜，一定要幫我搶到離學姐最遠的座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選個這樣的座位，不過尚甜甜還是用力點了點頭，「放心，不辱使命，保證完成任務。」

  繫緊腰間的外套，檢查無誤後出了教室，向柚橙順著下課人潮往月季小院樓走。

  放學路上人潮湧動，學生不少，還有煙火氣的小店，可向柚橙沒有欣賞停留的興致，走了幾分鐘，她總感覺身後有人跟著。

  扭頭一看，又沒人。

  得想辦法知道是誰在跟蹤她。

  前面不遠處就有個小巷子，向柚橙突然拔腿狂奔迅速躲了進去。屏住紊亂的呼吸聲，將跳到了嗓子眼的心咽下去。

  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