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重逢

2024-09-13 19:21:46 作者: 樓見溪

  第112章 重逢

  謝楊頒布罪己詔,天下譁然。大街小巷討論得熱火朝天,然而謝祁在起初的微訝之後,便再未將心神投注在此事上。

  他按部就班地處理接踵而至的後續事宜,順水推舟地安排著小皇帝過繼一事。

  俗話說:好事成雙。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他和江懷允多年坎坷,老天似乎終於開了眼,沒再給予他們更多的為難。

  禮部將過繼儀式的章程擬得大差不離時,同命蠱之事也終於有了進展。

  駱修文說:「同命蠱的棘手之處就在於蠱蟲一直潛伏在攝政王體內,我等既沒有辦法尋到它的蹤跡,又沒有辦法根除。這些時日,我等閱盡醫書,終於尋到了能將攝政王體內蠱蟲誘引出來的辦法,但在如何找到蠱蟲的蹤跡一道上始終沒有頭緒。還是悠悠想到辦法,說或許可以從太上皇身上著手。」

  頓了頓,他詳細道:「先前馮章說過,一旦母蠱有動,那子蠱受到感應必然會活躍。我們正可以趁子蠱最為活躍之時,將它從攝政王的體內引出。在下和悠悠、馮章一道商討多時,覺得此計或可一試。」

  江懷允未置可否。

  倒是謝祁認真聽完,謹慎地問:「你們打算如何讓謝楊體內的母蠱甦醒?」

  「置之死地。」駱修文直言道,「同命蠱意在氣血相連,母蠱性命攸關之時,子蠱最為活躍。」

  此舉雖然可行,但著實冒險。

  謝祁蹙著眉,久久沒有出聲。

  江懷允淡聲問:「你有幾成把握。」

  「保守估計,六成。」駱修文慎重出聲。

  行醫之人慣來話留三分,六成已然是極有把握了。

  江懷允側眸望向謝祁,神情平靜,但眸中已然暗含堅定。

  謝祁也曾被置於此種境地,自然懂得江懷允的想法。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盡力一試。倘若被同命蠱鉗制的人是他,哪怕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也願意一試,遑論如今有六成。

  關心則亂。

  謝祁克制住潮湧般的擔憂,冷靜應下:「我來安排。」

  *

  解蠱之日定在五日後。

  起初眾人計劃著將太上皇和攝政王同時安排在一處,但不論是攝政王去皇宮,還是帶太上皇出宮,都無法做到天|衣無縫。

  解蠱不知要持續多久,萬一拖得時間長了,攝政王一直留在宮裡,太引人注目。

  太上皇頒行罪己詔之後,雖然始終安分守己,任由劉太醫看守,但若是帶他到攝政王府,途中不知還會發生什麼變故。

  權衡之後,謝祁最終拍板,命馮章和劉太醫留在宮內,駱修文和魏雲悠則在攝政王府為江懷允解蠱,相約在午時正刻一道動手。

  為防謝楊節外生枝,謝祁特意提前遣去了勤政殿的宮人,命羽衛重重把守,又將韓子平送到宮內坐鎮。

  安排妥當之後,約好的解蠱之日也終於到來。

  謝祁推了所有的政務,一直在寢居門外守著。

  時已入冬,雖然驕陽當空,但總有厚重的層雲不時飄過,襯得視野忽明忽暗。冷風吹過,枯枝簌簌作響,更添幾分清寒。

  謝祁似乎不覺冷,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衫,直挺挺地立在廊下,若非不時朝屋內張望,險些讓人以為是無悲無喜的雕像。

  寢居內一直沒有動靜傳來,管家在原地焦急打轉,又見謝祁穿得薄,唯恐攝政王還沒痊癒,這廂又倒下去一個,忙要上前去勸他進屋避寒。

  同樣守在一旁的康安眼明手快地攔住,朝他搖搖頭。

  管家擔憂不減,低聲問:「不管?」

  康安也跟著壓低聲音:「等再冷些時,拿件氅衣給王爺就足矣。」

  王爺這會兒正是最憂心的時候,絕不願意閒雜人等去攪擾他,更別說離開這裡去旁處歇著了。

  管家重重嘆了聲,聞言也不再堅持。

  寢居周遭闃然,安靜得連風聲都似乎有了實質。院落中落下的陰影緩緩侵襲,直至吞沒了大半地界,房門才從內打開。

  謝祁匆匆迎上去,急聲問:「如何了?」

  駱修文微微拂去額上的薄汗,面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輕笑,拱手道:「很順利。謝王爺放心,攝政王已然無礙了。」

  謝祁心口一松,這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

  江懷允體內的子蠱雖然成功取出,但母蠱作祟時他到底也有損傷,是以蠱蟲取出後一直昏睡。

  本以為他至少會昏睡到翌日,誰料夜間時就醒了一次。

  謝祁一直守在他身邊,見他睜眼,正要命人傳膳,就見江懷允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隨即再度闔上眼。

  謝祁:「……」

  想來是倦得很。

  見他能甦醒,謝祁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大半,也並未執意喚醒他。

  江懷允就在安靜到極致的氛圍里,沉沉墜入五彩斑斕的夢境。

  夢境裡有天真稚氣的小皇帝,有揣著溫文爾雅淺笑的謝祁,更有與他相貌別無二致的攝政王。

  幾乎是瞬間,江懷允便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這是謝祁做過的並不完整的夢,是他在後世時淺嘗輒止的書。

  江懷允斂住心神,任由自己在這個曾引得謝祁不安恐懼的夢境裡徜徉。

  興許是他穿書的緣故,他的這個夢,遠比謝祁曾經敘述給他的夢更加的完整,更加的真切。

  夢裡沒有驚心動魄的上元夜刺殺,更沒有同生共死的端州之行。

  他和謝祁曾在宮裡多次擦肩而過,卻只是點頭之交,壓根兒沒有更深的交情。

  和謝祁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熟識,是在春闈過後的瓊林宴。

  小皇帝貪玩,在宴會上露過面之後,便央著同行的謝祁帶他離開。

  兩人在宴會周邊的桃林里玩兒得盡興,他尋過去時,小皇帝正騎在謝祁的肩上,興致勃勃地折高處的桃枝。見到他過去,揮著手,歡天喜地地喊「小王叔」。

  謝祁輕笑著,溫聲道歉:「一時興起走得遠了,未來得及同攝政王稟明,還請攝政王海涵。」

  夢裡多次擦肩,縱然只是泛泛之交,他也能覺出謝祁遠沒有他表面上的那般無害,是以壓根兒不願同他深交。

  他略一頷首,隨即將握著一捧桃枝的小皇帝抱下來。

  正要轉身離開時,聽到謝祁狀似不經意地說:「說起來,今歲的狀元果真是才貌雙全。本以為像他這般的好相貌世間少有,誰料前些時日本王恰巧也碰見位容貌相似之人,可惜,那人卻沒有今歲狀元這般才華橫溢。」

  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已然是明晃晃的暗示。

  他頭一遭認真審視了眼前的痼疾纏身的恭順王,同他溫和含笑的眸子對視片刻,淡聲回:「本王會去查。」

  新皇登基的首次科考意義重大,上至百官,下到小卒,無不嚴陣以待。

  他本以為毫無疏漏,卻沒想到,暗中查探之後,竟果然有人膽大包天到在如此重大的考試中舞弊。更諷刺的是,朝中上上下下,竟無一人發覺。

  夢裡的他盛怒不已,雷厲風行地查清此事,很快肅清了相關官員。禮部尚書首當其衝,被貶官流放。

  馮易一族也未能倖免,皆照著律法量刑處置。

  似乎試探出了他的立場,春闈舞弊的案情水落石出以後,他在宮裡同謝祁偶然相遇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曾經他同謝祁心照不宣,互不搭理,但這件事後,謝祁對他明顯得熱情不少。

  他能猜出幾分謝祁的想法,無非是在春闈舞弊的處置上,發現他並不是對太上皇愚忠之人,覺得他可以拉攏,才會如此行事。

  可太上皇和謝祁之間積怨已久,他身在攝政王的位置,只想做自己分內之事,並無意於去干涉他們之間的恩怨。

  是以即便謝祁對他百般示好,他也當作視而不見。

  他對春闈舞弊的處置,不僅讓謝祁對他態度大變,更引起了身在范陽的太上皇的警覺。

  其後太上皇特意借著他的生辰回京,給他警告。似乎擔心言語上的警告威懾不足,返回范陽後,又命人對管家下狠手。

  太上皇撫養他多年,不論真心與否,至少給他安身之所。是以若單只是對付他,他自會坦然受著。可對他的身邊人下手,卻是實實在在地過了線。

  太上皇禪位之後,朝堂上仍有對他效忠之人。

  曾經他一清二楚,卻無意干涉。管家遇害之後,為防舊事重演,他開始暗中去清查謝楊的眼線。

  他做得隱秘,可到底瞞不過謝祁的眼。

  此後他們倆仿佛陷入了怪圈,雖然表面上互不熟識,可暗中總有或多或少的合作。

  如此算計著防備著,時日一長,反而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拋開最初的刻意疏遠,再加上有小皇帝的調和,他們之間的接觸愈發頻繁。

  都是心智相仿之人,相處得久了,動心似乎是難以避免的事。

  表意那日,謝祁將親自刻的鴛鴦環佩送給他,天色寂寂,他們在明月高懸下共許白頭之約。

  他們之間,不論何時,似乎都是謝祁主動得更多些。可再主動,謝祁也始終克制有禮,沒做逾矩之事。

  但他心知,從景和二年起,謝祁就一直期待著他的及冠之日。

  他亦然。

  謝祁表字「無衣」,一個人撐了數年。他有心做謝祁的並肩人,早早想好了要取的字,打算在及冠禮上給謝祁一個驚喜。

  可他們終究沒有等到及冠禮。

  他和謝祁的交遊被太上皇發覺,謝祁體內盤踞多時的痼疾驟然復發,昏迷不醒。

  劉太醫探查多時,都未能找到頭緒。還是一直在盛京的駱修文說,他的未婚妻善通醫道,能解此毒。

  太上皇在回盛京的路上虎視眈眈,倘若派人去請駱修文的未婚妻來京,一來一回要耽擱不少時日。他當機立斷,命人護送昏睡的謝祁前往梓州,為防路上有變,又特意吩咐劉太醫和駱修文同行。

  他則留在盛京應對來自太上皇的發難。

  盛京中刀光劍影,太上皇勢力不小,雖然一年多來謝祁費心瓦解,可到底沒有傷到根基。他苦苦應對,雖然沒落多少下風,但到底撐得艱難。

  盛京仿佛成了孤城。梓州的消息傳不進來,他的消息又傳不出去。

  直到先皇太子著就征討謝楊的檄文,斥責他謀害皇親,殘害百姓,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朝堂譁然。

  他知道,那是謝祁在向他報平安。

  但如此明目張胆,自然讓太上皇得知了謝祁的蹤跡。他的壓力驟然一減,即便他得不到消息,也知道本該對付他的人,都照著謝楊的吩咐,奔赴梓州暗殺謝祁。

  他不懂太上皇對他如此放心的原因,直到有一天,他無端染恙,太醫來看診時,又嘆息著提起太上皇也臥病在床。

  一瞬間,他心裡生出不可思議的猜測。

  他尋了個機會,擒住太上皇身邊的范承光,從他的口中得知真相。

  同命蠱,同命相連,太上皇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特意趁著如今尚有餘力解決掉謝祁這個心腹大患。不再給他施壓,是因為只要太上皇駕崩,那他必然也逃不過殞命的結局。

  范承光被擒的消息傳進宮中,太上皇一聽便知是他的手筆,於是召他進宮。

  太上皇說:「朕知道你同謝祁情誼深厚,但那到底不是正統。謝祁有心帝位,必然要留子嗣。你性情孤高,想必不會受那樣的屈辱。朕畢竟撫育你多年,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發誓對朕忠心,朕便寬恕你先前的放肆。」

  他沒說話,只看著他,目露諷刺。

  先是范承光被擒,又是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太上皇登時便反應過來,同命蠱之事暴露了。

  太上皇拉攏不成,生怕他將同命蠱的事情暴露出去,當機立斷地捏了個罪名將他下獄。

  天牢之中暗無天日,最初的震驚過後,他一直都在盤算著如何解決自己身上的同命蠱。

  還沒等他想出計策,太上皇親自到天牢中見他,開門見山地說:「謝祁知道你被下獄,著急得緊,正千方百計地從朕的圍困中突圍,想要來盛京救你。」

  他不知道太上皇打的什麼算盤,只不動聲色地靜靜聽著。

  太上皇倒了杯酒,沒有飲,端在手中道:「朕先前給了你回頭的機會,你不要,那就不要怪朕無情。這杯酒,是朕飲,還是你飲。」

  他幾乎是一瞬間便明白了太上皇的意思。

  酒是毒酒。

  太上皇飲,他也沒辦法獨活。但太上皇定然會將此事推到謝祁身上,那謝祁因為那篇檄文而獲得的大好形勢必然會毀於一旦。畢竟,誰也不會想到太上皇會拿命去博。

  如此一來,太上皇去擒謝祁就變得名正言順,若是謝祁反抗,就不會是如今暗中刺殺的局面了。

  所謂的正義之師群起而攻,生靈塗炭,就算謝祁僥倖保住性命攻入盛京,謀害親叔父的罵名必然要扣在他身上。

  罵名和亂局,留在史書上的只有臭名昭著。

  若是他飲,自然就沒有這些隱患。

  他幾乎是很快便有了抉擇。

  謝楊拿盛世的安穩和謝祁的性命做局,那他便來做破局之人。

  他看到夢境中的他飲盡那杯酒,癱倒在天牢。

  看到謝楊借著謝昭的名義降旨,向天下昭告了他的死訊。

  他明白謝楊此舉的深意,無非是想讓謝祁成為第二個先皇罷了。

  可謝祁不是先皇,他雖然情深,可更意重。這是他們二人共同看顧的疆域,就算謝祁要隨他而去,也不會在新帝年幼時撒手西歸。

  他看到謝祁快馬加鞭,不顧性命地沖回盛京。可那個時候,他的屍身已毀,竟是連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

  謝祁囚禁了謝楊,沒有要他的命,卻也日日叫他生不如死。

  夢境中的謝祁仿佛換了一個人,面上再也沒有露出過溫雅散漫的笑,更多的時候,都是在攝政王府和定國寺徘徊。

  一個是他們的回憶,一個是他的幼年。

  昔日驕矜清貴的王爺學會了彎腰,每入定國寺,必要虔誠叩拜。

  他不知道謝祁在求什麼,是為他們求一個來生,亦或是別的心愿。可每每見到謝祁閉眸求禱時,總覺得心口鈍痛。

  如此過去了一年多。

  謝祁照舊又來定國寺,叩拜過神佛後,去了他幼年時常待的樹下出神。同樣常在不遠處精修的方丈,頭一遭打破了他們互不打擾的默契,出聲說了一句話。

  當了一年多行屍走肉的謝祁,終於有了新的期盼。他登基為帝,改元永懷,將謝昭立為皇太弟。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謝祁越來越會做一個好皇帝,明君之名揚名四海,沒有人不稱讚他賢德為民。

  他在位四十年,勵精圖治,開創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沒有哪個朝代能如他治下繁盛。

  轉眼又是一年春天。皇宮的桃林開得正盛,馥郁清芬的香氣蔓延到各處。

  謝祁已經上了年歲,兩鬢斑白,但依舊身形清瘦,容貌雖然不比年輕時張揚,卻在歲月的沉定中更添幾分穩重的魅力。

  他許久都沒有去過皇宮的桃園,卻永遠都是第一個知道桃花盛開的人。

  批閱奏摺之餘,他常常望著桃園的方向怔怔出神。康安到底心軟,僭越說,陛下何不親自去賞一賞?

  謝祁搖了搖頭,說:「我老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便懂了謝祁的意思。

  他們的緣分起於桃林,那時都是容貌正盛的模樣。謝祁老了,可早逝的他卻永遠停在二十歲。

  一場春雨一場暖。

  六十三歲這年春天,謝祁親自從箱籠的最深處取出放置多年的白衫,一絲不茍的用玉冠束好發,從龍床的枕頭下拿出珍藏已久的東西握在手心,挺拔筆直地踏入桃林。

  桃花層層疊疊地盛開,放眼望去,煙霞漫天。

  雨落後,泥土上落著點點花蕊,在陽光下散出粉嫩的光,霎時好看。

  謝祁挑了棵年歲有些久遠的桃樹,顫巍巍地扶著樹幹坐下。

  枝頭上的桃花搖搖散落,一朵恰好落在謝祁的嘴角。微風在他仰著的臉上輕柔跳躍,似乎有些癢,又被他擡手拂開。

  將要把花瓣扔出去的時候,又不知想到什麼,睽違已久的笑意再度浮上他的雙眼。溫和,散漫,又帶著悵然的懷念。

  那一剎那,他忽然從謝祁的眼中讀懂對方所有的情緒。

  謝祁說,他在位四十年,每年都讓人將桃園打理妥當,卻寸步不敢邁進。他的阿允還是少年模樣,可他卻早已白髮蒼蒼。

  謝祁說,他們說好白頭偕老,阿允失約了。

  謝祁還說,不過沒關係,如今他終於可以重新去見他的阿允,以年少時的模樣,帶著終會偕老的承諾。

  最後的最後,謝祁低喃:「我許你獨走一次黃泉路,此後生生世世,黃泉紅塵,無論你在哪兒,身邊都必須有謝祁。阿允這是你曾經應承我的……」

  他看著謝祁嘴唇翕張,聲音漸弱,看到他緩緩地闔上雙眼,身上的力氣一點點的流失,直到懸在空中的手倏然落地,露出掌心中,光澤瑩潤的鴦佩。

  那是他們相愛的憑證。

  如今,他要帶著這塊鴦佩,去和走失的鴛共白首去了。

  ……

  江懷允的意識隨著夢境浮浮沉沉,醒來的時候,怔怔望著虛空,久久沒有回神。

  管家進來看他,還沒從他甦醒的驚喜中回過神來,就猛然驚道:「王爺這是怎麼了?可是身上還有何處不適?」

  他擔憂地望過來。

  江懷允似有所察,下意識擡手拂向眼角,碰到冰涼涼的水意。

  下一瞬,他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謝祁呢?」

  *

  謝祁人在勤政殿。

  今日謝昭的過繼儀式塵埃落定,他正要回府時,劉太醫說太上皇病得厲害,想要見他。

  左右順路,他便應下了。

  勤政殿內靜寂闃然,儘管有宮人打理,到底還是透著日暮西山的荒敗。

  謝祁走進內間,居高臨下地盯著謝楊。

  謝楊仿佛一夜之間衰老了不少,曾經的精氣神兒悉數煙消雲散,滿面灰敗。

  謝祁無動於衷:「劉太醫說,你要見本王。」

  「昭兒……」

  謝祁猜到他的意圖,不耐煩地打斷:「謝昭已經過繼給我父皇名下,如今是本王的嫡親弟弟。」頓了頓,冷諷道,「你為了皇位,鑽營多年,手上沾了那麼多條人命,最終還是竹籃打水。如今落到這幅境地,悉數是你應得的懲罰。」

  謝楊面上虛虛扯出一個笑:「……朕不悔。」

  謝祁諷刺地反問:「因為有謝昭?」

  「對!」謝楊費勁出聲,「……你縱然勝了一局,可你同江懷允此生無後,你父親的血脈斷在你這裡,百年之後,謝氏的皇帝依舊是朕的後代!」

  謝祁冷眼看著他得意洋洋的眼神,忽然問:「你是這麼想的?」

  他扯出一個笑,笑意不達眼底,冷冷道:「你以為,謝昭是你的兒子嗎?」

  謝楊面上的笑容忽然一僵。

  謝祁尋了個椅子坐下,語氣輕慢地同他敘起往事:「五年前,裴永年求到本王這裡,說他的心上人有了身孕,請本王保下他的孩子。你也知道,裴永年是我父皇的舊臣之後,本王自然不會冷眼旁觀。本王安排好了一切,若是他的心上人產女,便用早已尋好的死胎替換下來,然後送他和他的心上人一道出宮團聚。」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頓。

  謝楊似有所感,瞪大了雙眼,滿是難以置信。

  謝祁不為所動,有些遺憾地輕嘆一聲:「可惜啊,他的心上人產下的是個男孩兒。所以,本王沒辦法帶走男孩兒,只好按照計劃,想辦法送他的心上人隻身出宮。說起來,他的心上人你也認識,正是你親封的淑妃。」

  「胡說八道!」謝楊怒極,眼中的火光似乎要冒出來,他掙扎著起來。

  「本王從不信口雌黃。」謝祁看著在床榻上掙扎的人,眼中沒有半分憐憫,「若非如此,你難道以為,本王會容忍殺母仇人的兒子過繼到我父皇母后的名下嗎?」

  「本王如此疼愛謝昭,俱是因為,他同你沒有半分血脈之情。」

  「胡說……你胡說!」謝楊歇斯底里地喊著,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語,「昭兒是朕的孩子,昭兒是朕的孩子……」

  謝祁冷笑一聲,轉身就離,將謝楊的歇斯底里悉數拋在身後。

  他走出勤政殿,邁向明亮的天地。

  盛京接連下了兩日的雪,如今到處都是厚厚的雪。乍一踩上去,頓時傳來咯吱咯吱的脆聲。

  謝祁邊走邊想,如今天冷,阿允昏睡多日,也不知道管家有沒有照他說的,去給阿允用溫水潤唇。寢居里燃著碳,雖然暖和,但悶得久了,難免唇乾……

  這般想著,視線里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擁著雪白的大氅,緩步朝他走來。

  謝祁思緒一滯,忙快步迎上去,驚喜道:「阿允怎麼過來了?懷遠可給你診了脈?如今天寒,你在府中等我回去就是,怎麼自己又冒著雪進宮……」

  他邊絮叨,邊細心地為江懷允拂去肩上的落雪。

  江懷允眼中漾起笑意,緩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謝祁被「家」字取悅,跟著一笑,輕聲問:「冷不冷?」

  江懷允輕輕搖頭。

  謝祁去撈他的手,指尖有些涼。他無奈地看著江懷允:「這般冷的天兒,你出來林叔怎麼也不攔著……」

  說著,不知想到什麼,忽然一笑:「不過無妨,和陛下分開時他給了我一個手爐,正能給阿允暖手。」

  話音落地,手中頓時傳來陣陣溫熱。

  江懷允垂眼去看,是鎏金的手爐,正徐徐冒著熱氣。

  謝祁笑問:「像不像兩年前阿允瞧我冷,命人給我送的那個?」

  都是養心殿的東西,自然區別不大。

  江懷允握著暖烘烘的手爐,輕聲道:「像。」

  謝祁替他理好肩上的雪,撐起手中卻始終沒有打開的紙傘,將他和江懷允一道罩在傘下,溫聲詢問:「回家?」

  江懷允定定看他片刻,點頭附和:「回家。」

  來的路上,他思緒萬千,似乎有無盡的話想要傾訴給他聽。

  可真正見到謝祁的那一刻,卻忽然覺得沒有必要。

  夢中如何夢中了,眼前的謝祁才是他能真正觸碰的人。

  那些本該塵封的故事,不需要再多一個看客。

  他只要記得:

  這是謝祁用一個盛世的功德換來的重逢。

  所幸,他們都不曾辜負。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字數比預估得多了將近一半,更得有點遲。不過,去年答應大家的萬字,終於趕在完結前兌現了!

  接下來是一段不太簡短的完結感言和後續開文計劃。

  首先特別感謝連載期間大家的陪伴。

  這本書的所有對小樓來說都是全新的嘗試。起初開文的目的很單純,只是因為書荒想磕強強cp,所以有了這個靈感之後做了基礎的故事框架就衝動開了文。開文之前只有四千字左右的存稿,同時還有另外一本言情在連載,當時很自信,以為自己可以兼顧,結果真正寫的過程中才發現,強強就意味著必須要有主角對於劇情博弈的正面展現,而這正是我基本沒有涉足過並且一直迴避的領域。所以事實上從第二章起就開始卡文,前幾章還能勉強日更,劇情越開展就越要謹慎,尤其是對小樓這樣一個強迫症患者來說,每寫一章,都要反覆打磨,以至於更新的速度就更加沒辦法保證。

  在這期間,真的特別特別特別感謝大家對我更新速度的包容和不離不棄。如果沒有大家的期待和支持,單靠小樓自己的毅力,恐怕這個故事離完結依然是遙遙無期。

  好在拖延了一年多,終於順利完結啦。

  如果這個故事讓你喜歡,那就再好不過!

  接下來計劃是先把這本書精修一下,看看有沒有bug和錯別字之類,如果看到更新提示,大家無視就好。

  上半年寫《朕靠美貌追妻》,一個古言輕鬆甜文,不看言情的寶貝咱們就下半年再約。

  下半年依然是古耽,專欄里的《太孫》和《為仙》挑一本開,現有文案是粗略版,正式開文前會對文案進行細化,但梗不變。大家可以點開小樓的專欄查看,如果喜歡就點個收藏再走叭。

  最後再求一下作者專欄的收藏,點擊收藏此作者,小樓開文早知道!

  故事終有期,但小江和小謝會在他們的故事裡幸福快樂下去。

  再次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愛你們~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