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下獄
2024-09-13 19:20:25
作者: 樓見溪
第77章 下獄
字跡不若上一封留書工整,筆畫勾連,雖然依舊蒼勁有力,但也不難看出其中潦草。
仿佛是百忙之中抽身寫了這封信,很是倉促。
江懷允視線落在信上,下意識想,既然要在梓州多留,謝祁恐怕不能踩著一月之期準時抵京。
不用被窮追不捨地逼問答案,他原是該鬆口氣的。
可他內心深處繃緊的那根弦卻始終沒有鬆懈。謝祁沒有將「一月之期」訴諸筆端提醒,不代表他已經忘卻這樁事。相反,憑藉謝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回京後不知還要如何折騰。
他長至如今,前十八年疾病纏身,少與人接觸,來到這裡以後,更是整日為朝政所擾,無暇他顧。他能在朝政上遊刃有餘,可一旦涉及到感情深交之事,難免生疏。
若是旁人,拒絕打發便好。
偏偏是謝祁。
江懷允難得生出幾分浮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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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思緒被低悶的敲門聲打斷。
江懷允回過神:「進。」
駱修文推門而入,正見江懷允在整理信件。
大約是深知攝政王夜間仍不忘批閱奏摺的習慣,書房四角並著書案處都添置了燈燭。即便是夜間,也不妨礙視物。
駱修文眼神極佳,儘管尚在門口,也清晰地認出王爺手中的信件正是前兩日謝王爺府上送來、王爺卻沒啟封的。
他甚知分寸,並不深究,只略略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端著托盤走進去:「王爺。」
算著時間,江懷允原以為是管家去而復返,沒料想聽到駱修文的聲音。他折好信件的同時擡眼望去。
駱修文將托盤放到桌案上,笑著解釋:「來的路上正好碰見林管家,天色暗,在下便一道拿過來了。」
江懷允淡淡「嗯」了聲,將手邊一摞奏摺推過去。
各州並著朝廷的奏摺日日雪花似地飄來,所奏之事五花八門,江懷允不可能面面俱到。是以駱修文傷勢痊癒之後,他便將一部分奏摺交給駱修文預先處理。
駱修文輕車熟路地抱起奏摺,打算回寢居處理。
江懷允想到什麼,忽然開口叫住他:「等等。」
駱修文應聲轉身。
江懷允問:「從梓州來盛京,大約要多久。」
「晝夜兼程地趕路,最快也要十日。」
江懷允餘光掃了眼手邊的信。他雖不知梓州的詳細情形,可謝祁肯駐足多留,想來與太上皇脫不開關係。既然涉及到太上皇,依謝祁的性情,定然會慎之又慎,多方查探確認才會返程。
這並非一時之功。短時間內,他恐怕回不了京。
江懷允垂眼抿了口清茶,神情莫名。
駱修文站在一旁,將他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儘管這變化很是細微,但放在素來面色寡淡的江懷允身上,已是格外明顯。
先是擱置多日忽然被打開的信,再是毫無預兆被提起的梓州。
駱修文素來是玲瓏心竅,稍一思索,心中便有了猜測。
有些事原是不該他多言的,可躊躇著退了兩步,猶豫半晌,終是沒忍住。
江懷允沉思間,忽然聽到駱修文的聲音:「王爺是因為謝王爺煩惱?」
江懷允抿茶的動作一頓,擡眸望向他。
「在下是過來人。」駱修文抱著奏摺,坦率地回望過去。
四目相對間,所有的隱晦深意不言自明。
江懷允對謝祁表意之事並未諱莫如深,既然被看穿,也就不再隱瞞。他放下杯盞,問:「你是何時知道的?」
「在端州與兩位王爺初識時就有些猜測。不過當時兩位王爺兄弟相稱,在下只當是自己想岔了。後來得知兩位王爺並非血親,便一清二楚了。」駱修文不加隱瞞道。
江懷允閉了下眼,原來在端州時就有跡可循,連駱修文都能看出來,偏他遲鈍,一無所覺。
藏在袖中的五指緩緩攏起,再睜眼時,僅有的情緒波動也被他克制住。江懷允問:「怎麼忽然想說出來?」
「起初不言,是因著王爺未曾留意,在下不想多生事端。今夜王爺愁思不減,在下曾經走過彎路,頗有心得,便想著好歹能為王爺分憂。」
他用的詞是「分憂」。
江懷允似有所察,直白地問:「你不介意?」
這個朝代雖然風氣開放,可似乎遠沒有開放到對斷袖之風坦然視之的程度。
他問得含蓄,駱修文卻心領神會。他搖搖頭,笑道:「在下曾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僥倖留得一條命,自然都能看得開。人生在世,活得自在開心才最為緊要。」
江懷允以為他說的是前些時日從刺客手中僥倖逃脫之事,並不多疑。
駱修文笑著反問:「況且,王爺也不是在為此事困擾,不是嗎?」
江懷允沒有反駁,只是問:「依你之意,此事何解?」
「王爺聰慧理智,但感情之事素來是沒有辦法用理智衡量的。王爺若要問在下,那就只有一個辦法。」頓了頓,駱修文莞爾道,「王爺不妨問問自己的心,看看它會給王爺什麼答案。」
*
江懷允技拙,尚未思慮出所以然,便再度投身於數不勝數的政務中。
翌日。
刑部尚書久違地來到攝政王府的書房,稟告黑衣人劫囚一案。他立在下首,半是頭疼,半是慚愧地稟道:「那黑衣人骨頭極硬,老臣軟硬兼施,甚至動了刑,也沒能從他口中撬出一星半點兒的消息。」
江懷允沒有立時開口。
大約是心理作用,刑部尚書總覺得書房中的氣氛冷沉得令他喘不過氣。他小幅度地抹了把額角的汗,暗暗叫苦。
上一次遇到這麼棘手的人犯還是上元節。能扛得住刑部重刑的人本就不多見,原以為上元節之後能消停好一陣子,沒曾想,才三個多月,居然又叫他碰上這種事。
刑部尚書叫苦不疊,面上卻謹慎嚴肅。他覷了眼伏在書案前批閱奏摺的攝政王,猶豫道:「不過,這個人,似乎……」
遲疑半晌,刑部尚書拐彎抹角道:「昨夜老臣審訊人犯時,家中小廝來送角黍,看到了人犯。他曾和人犯有過幾面之緣,和老臣說了人犯的身份。」
江懷允筆下不停,淡聲問:「怎麼?」
刑部尚書支支吾吾道:「人犯似乎是禮部周大人府上的家僕。」
這話一出,江懷允便明白他為難不已的緣由了。
算起來,禮部尚書與他同級。人犯不肯供述,他手中沒有證據,單憑他府上家僕的一家之言,著實沒辦法去禮部尚書的府上調查。
書房中沉寂須臾,刑部尚書心中不免惴惴。
恰在這時,江懷允波瀾不驚地啟聲:「那就請周大人去刑部走一趟。」
刑部尚書一怔,為難道:「但人犯尚未招供該,老臣——」
說話間,江懷允翻出一本薄冊,示意刑部尚書來看。
後者一愣,忙接過翻閱起來。冊子雖薄,但禮部尚書多年來通過梓州刺史助馮家扶搖直上的罪證歷歷在目。刑部尚書心驚之餘,看到梓州馮家,立時聯想到不久前才結案的春闈舞弊一事。
他頓時覺得手中的薄冊重若千鈞。
江懷允聲無起伏:「夠了嗎?」
「夠了夠了。」刑部尚書連連點頭。
江懷允眼也不擡道:「一併去審。」
刑部尚書揣好帳冊,愁容一展,精神抖擻地應道:「老臣這就去辦。」
*
刑部尚書辦事雷厲風行,又不乏細緻。將這樁事吩咐下去之後,江懷允就沒再關注。
不料翌日下午,刑部尚書就又上府來,欲言又止地道:「周大人他……他執意要見您。」
江懷允擡眼望過去。
刑部尚書拱著手,艱難道:「周大人不肯開口,只說要見了王爺才肯招供。」
江懷允不知禮部尚書的用意,左右緊要的奏摺處理得差不多,乾脆起身去刑部天牢走了一遭。
大約是共事多年的緣故,刑部尚書念了一絲同僚情分,尚未動刑,勉強給周其留了些許體面。
江懷允邁入天牢。
禮部尚書正襟危坐,雖然身著囚衣、手覆鐐銬,脊背也挺得筆直,乍一看,也並不顯得落魄。
刑部尚書將人請進來,便識眼色地退出去,在聽不到房中人講話的位置守著。
江懷允低眸看了眼,淡聲問:「你見本王,所謂何事。」
周其目視著虛空,有些恍惚道:「老臣為官多年,從先帝在時就已經為太上皇效命。這些年來,深受倚重。『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1],原以為,這種下場是落不到老臣身上的。沒料想,到這把年紀,居然也體會了一遭被人棄之不用的情形……」
飽含感慨的自述並未讓江懷允生出分毫憐憫。他冷眼看著禮部尚書,聲無起伏地打斷周其的話:「你找本王,就是為了說這些?」
「當然不是。」周其垂下頭,勉強整齊的頭髮因為沒了頭冠的束縛,登時散落開來。他挺立已久的脊背微彎,終於流露出些許老態,「老臣執意要見攝政王,是想問問王爺,老臣這條命,和恭順王的命,在王爺心中,究竟何者更重。」
江懷允目光登時滯住。
周其半擡起頭,直直望向江懷允:「攝政王若置老臣於死地,恭順王亦活不長久。」
「王爺,你敢拿謝祁的命賭嗎?」
【作者有話說】
小謝:@%#敢拿我威脅阿允,你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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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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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小聲:評論區冷得小樓裹緊小被子,小樓的寶貝們都到哪裡去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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