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有我
2024-09-13 19:20:22
作者: 樓見溪
第74章 有我
月上中天,長街寂寂。
恭順王府大門緊閉,康安趴在門後,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眉頭緊鎖,滿面愁容。
已經過了子時,王爺還是沒有回來。想到他離府時怒氣沖沖的模樣,康安重重嘆了聲氣。
饒是他在王爺身邊伺候多年,深知王爺的脾氣秉性,也沒弄明白王爺今夜驟然發怒的緣由。
他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試圖從中窺出些許讓王爺面色大變的蛛絲馬跡,苦思冥想良久,終是一無所得。
宮宴上傳回來的消息無外乎一些瑣事,縱然太上皇又借著先皇早逝的由頭說了不少冠冕堂皇的話,可這樣的情形屢見不鮮,何至於讓王爺怒到擲下手中的書卷,二話不說拔步就出了門,甚至還不許他跟。
除了見攝政王,王爺何時隻身出過府?
唉聲嘆氣間,康安猛地抓住一絲線索。
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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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他沒記錯的話,王爺生怒的時機,似乎就在他說「攝政王受封燕王」後不久?
正回憶著,一陣馬蹄踏踏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落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清晰。
康安不作他想,開了門,忙迎上去:「王爺可算是回來——」話到一半,瞥見謝祁裂開的前襟和染上的些許殷紅,康安剛松的一口氣登時提起來,「您受傷了?!」
好在康安還存了些理智,知道尚未進府,將聲音壓得極低,不假思索道,「我這就去請劉太醫。」
謝祁把韁繩扔給緊隨著康安過來的門房,擡了擡手,雲淡風輕地制止他:「不必,小傷而已。」
康安覷了眼王爺前襟染上的血色,擔憂不已。可王爺的心意又不能忤逆,於是只得作罷。好在府中備的有傷藥,康安思忖一二,先行一步去備傷藥。
謝祁的傷乍一看觸目驚心,實則並不嚴重。康安按部就班地給傷口敷了藥,才心有餘悸地問:「好端端地,王爺怎麼受傷了?莫非又是太上皇……」
「跟他無關。」謝祁慢條斯理地攏好衣裳,嘴角噙著笑,悠悠道,「這回陰差陽錯,他也算成全了一樁好事兒。」
康安:「???」
從王爺口中聽到讚許太上皇的話,無異於天降紅雨,稀奇得緊。康安一臉茫然,緩了好半天,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頓了下,他不解問:「可王爺離府前不是還因為太上皇動了怒?」
大約是今晚太高興,謝祁「嗯」了聲,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康安看了眼滿面春風的謝祁,眼中的疑惑更甚。
王爺出門也就是兩個時辰的功夫,短短兩個時辰,發生了什麼,能讓王爺轉怒為喜,這般開懷?
沒來由地,腦海中浮現出方才未竟的思緒。
宮宴上傳來的消息多是老生常談,王爺雖不滿太上皇,可絕不會因為這些老套的消息動怒至此。唯一的例外是被他一語帶過的「攝政王受封燕王」……
燕地幅員遼闊,太上皇此舉,怎麼看都像是在擡舉攝政王。可若當真如此,憑王爺和攝政王往來甚密的交情,何至於如此怒火衝天?
想到太上皇素有用封號折辱人的先例,康安心下瞭然,大約是「燕王」的封號另有深意。
王爺怒是因為攝政王,那如今喜不自勝的緣由,似乎也就不問自明。
可既然是去攝政王府,王爺又怎會帶傷而歸?
康安不解之餘,忍不住又朝一旁看了眼。
這不是他今晚第一次探究著看過來。可是謝祁今晚高興,並不惱,他氣定神閒地翻了頁書,道:「想問什麼就問。」
話里不見惱怒,康安定了定神,從善如流地問出心中疑惑:「王爺方才是去了攝政王府?」
謝祁:「嗯。」
康安又問:「那您身上的傷……」
謝祁輕描淡寫道:「毀謝楊的聖旨時不小心劃了下。」
宮宴上只頒了一道封王聖旨。
康安百思不得其解:「燕地雖偏遠,卻並非窮鄉僻壤。太上皇既不是為了擡舉,那他將燕地劃給攝政王當封地又是何意?」
謝祁指尖微頓,眼中的笑意斂去幾分,語調微冷道:「『王謝堂前燕棲梁』,謝楊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無非是為了警告攝政王,讓他不要妄生二心。」
康安頓時恍然。
王爺是因為攝政王平白遭了折辱惱怒,所以才會衝動之下跑去攝政王府毀了聖旨。如今礙眼之物已除,自然豁達。
想明白這些,康安問出了最後一個疑惑:「王爺說太上皇陰差陽錯間成全了樁好事兒,這又是為何?」
謝祁輕笑道:「若非他今夜所為,本王又怎會衝動之下將心中情意和盤托出?」
康安起初以為他說的是「情誼」,並未深思。數月以來,王爺對攝政王的態度變化他都看在眼裡,若說起初是有利用之心,可久處下來,早已真心相待,稱得上一句「情誼深厚」。
王爺多年來形單影隻,如今能有交心好友,他們做屬下的,自然喜聞樂見。
可當他手腳利索的收拾好傷藥,一擡眼,卻登時怔在原地。
不遠處,王爺手中舉著書,視線卻落在虛空里。大約是想到了高興的事,眼角眉梢處笑意深深,頗有流連其中的勢頭。他手邊的案上燈燭跳躍,燭火明滅間,無端顯出幾分溫柔來。
……溫柔?
康安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個措辭居然能用在自家王爺身上。他服侍王爺多年,知道他行事果斷、聰敏早慧,因著身份特殊,與人交遊素來佯作溫和。這幅面貌能糊弄旁人,卻瞞不了與他朝夕相對的康安。
王爺的神情,何時是偽裝,何時是真心,再沒有比康安更清楚的了。
正是因為清楚,見到王爺這幅神情,才更覺詫異。
單只是好友交遊,何至於露出這幅像是春心有動的神情?
他一直以為王爺方才說的是「情誼」,可若是「情意」呢?
康安眼皮一跳,一個他先前一直迴避的猜測再度浮上心頭。
猶豫半晌,他看著笑逐顏開的王爺,欲言又止地試探:「王爺,您對攝政王,是不是……」似乎覺得難以啟口,康安思索良久,也沒尋到妥帖的措辭。
謝祁卻輕而易舉地洞悉康安的意圖。他直言不諱道:「你猜的不錯,本王是對攝政王有意。」
一瞬間,康安如遭雷劈。他滿面錯愕地立在原地,思緒空白,磕磕絆絆地開口:「可,可是……」
「可是什麼?」謝祁揚眉問,「難道本王配不上攝政王?」
康安下意識回:「當然配得上!」
謝祁微眯起眼:「那是攝政王配不上本王?」
康安忙不疊搖頭:「自然配得上!」
謝祁姿態閒適,懶懶道:「這就是了,本王和攝政王既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何須『可是』。」
這話說得有理,康安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他端起收拾好的傷藥,正準備離開,猛然驚覺自己入了王爺的言語陷阱。
康安轉回身。
謝祁眼也不擡:「還有事?」
康安沉默了下,還是鼓起勇氣發問:「可是,您和攝政王在一起,豈不是子嗣無望?」
「本王活著,又不是為了傳宗接代。沒有就沒有,何須大驚小怪。」
康安愈發不解:「若無子嗣,日後待您登基,皇位如何坐得安穩?」
謝祁不甚在意道:「咱們的皇帝當得不是挺好?本王登基做什麼。」
康安脫口而出:「可是陛下到底不姓謝——」話未說完,當即察覺到王爺投來的視線,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康安心底一涼,當即噤聲。
謝祁覷他一眼,聲無起伏道:「不論其他,謝昭就只是本王的堂弟,這話你牢牢記在心裡,聽清楚了嗎?」
康安忙不疊應「是」:「小的謹記。」
見他應下,謝祁斂回視線,想了想道:「本王明日一早啟程去梓州,你在京守好王府。」
一聽王爺離京不許自己跟著,康安心裡發急,偏生他方才惹惱了王爺,只能小心翼翼地抗議:「王爺……」
謝祁截斷他的話:「和你方才說錯話無關。謝楊在京,你若是和本王一道離開,必定會打草驚蛇。」
康安意會:「王爺是想讓小的做個障眼法?」
謝祁「嗯」了聲,又囑咐他一些話,康安皆一一應下。
*
翌日。
朝會散後,江懷允照舊牽著小皇帝回養心殿。
剛將人安頓好,還未來得及翻開奏摺,便被宮人請到了太上皇暫歇的殿內。
謝楊招呼著江懷允上前就座,待看清他的臉色,關切問:「懷允可是身體不適?怎麼瞧著臉色不大好。」
江懷允神情如常,言簡意賅地解釋:「昨夜歇得晚。」
謝楊猶有掛心,百般叮囑他要保重身體,切勿勞神。
江懷允靜靜聽著,並不搭腔。
這幅冷淡模樣謝楊早已見怪不怪,並不介意。兀自說了半晌,他才嘆道:「你們啊,都是仗著年輕不顧惜身體。」
「們」字似乎別有深意,江懷允擡了擡眼。
謝楊撫著額,頭疼道:「找你來正是要和你說這樁事。無衣昨夜受寒,今晨便一病不起。太醫早早去了王府看診,如今仍沒回來。這孩子逞強,不讓朕去府上探望。可朕始終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還是想讓你代朕去探望一二,若當真沒有大礙,朕也好安心。」
江懷允攏在袖中的指尖微蜷。頓了下,他不動聲色地頷首應下。
謝楊這才算鬆了口氣。
江懷允沒再耽擱,出宮直朝恭順王府而去。他記得謝祁昨夜分明沒有病容,可架不住這人受了傷,又在寒風裡結結實實待了不少時辰,若是病了,倒也能說得過去。
想到這裡,江懷允緊了緊韁繩。
一路疾馳到恭順王府,才從康安口中得知謝祁已經離京的消息。
想來所謂的「受寒生疾」只是謝祁的脫身之策。
江懷允鬆口氣的同時,微蹙的眉心仍舊沒有舒展。他順勢問道:「他是何時起意離京的?」
「昨夜。」康安聞音知意,頓時明白攝政王的顧慮。若是此前,他定然謹言慎行,少開口為妙。可大約是知道自家王爺對攝政王有意,康安下意識將攝政王當成了自己人,開誠布公道,「梓州有些情況,王爺說他要親自去探查一番才能安心。」
眼下能讓他不顧謝楊毅然離京的,無外乎梓州。江懷允並不意外。
康安身懷察言觀色的好本領,覷了眼攝政王的神情,心中一動,壯著膽子寬慰:「攝政王放心,王爺雖然離京突然,但已將京中諸事安排妥當,斷不會出差錯。」
謝祁素來行事周密,方才憂思,原不過是他杞人憂天。江懷允微微頷首,思緒稍斂。
康安緊接著續道:「王爺特意叮囑了,他不在京這段時間,小的聽憑您差遣。」
「不必,你替他守好王府即可。」既然謝祁人不在,江懷允也不打算逗留。
他剛起身,康安忙不疊開口:「攝政王留步。」
江懷允側眸看過去。
康安從袖袋中取出一封信,珍而重之地交過來:「王爺臨走前給您留了話。」
江懷允微頓。
似乎猜到了他在遲疑,康安咧嘴一笑:「王爺特意交代了,一定要您親自打開看。」
江懷允瞥他一眼,接過信封,緩緩展開。
他曾見過謝祁寫的字,從來龍飛鳳舞,自成風骨。可這紙上的寥寥數字,卻難得規整。一筆一畫寫就,更顯鄭重。
宣紙上整齊有序的墨字映入眼帘,江懷允當即一滯。
信中只有短短四行字:
阿允,
塵世很好。
因為有我,
不止有我。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對不起大家,這回我又鴿得有點久[對手指懺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