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桃花

2024-09-13 19:19:13 作者: 樓見溪

  第35章 桃花

  約莫是范承光的語氣太鄭重,謝祁竟有片刻的晃神。他下意識側過頭,望向受傷躺地的江懷允,眼神中儘是不敢置信。

  攝政王,江懷允。

  打小武藝高強,身體康健,就連著涼咳嗽這樣的小病小災都屈指可數。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身患重疾、命不久矣?

  范承光捂著肩膀,佯裝虛弱地咳嗽起來。他微垂著頭,餘光瞟了眼不遠處的江懷允,趁著謝祁不備,一個翻身從謝祁劍下逃脫,順勢滾到江懷允身邊,與其同時,五指成爪,提著重傷昏倒的江懷允不假思索地往崖邊沖。

  謝祁猛地回神,顧不得多想,憑藉身體的本能起跳橫掃,一腳踹上范承光的傷處。

  范承光悶哼一聲,吃痛鬆手,連連後退。狹道本就窄小,范承光原本離崖邊就近,如今倒退兩步,一不留神便後腳踩空。他身形晃了幾晃,剛剛穩住,就見頭頂一塊重石飛來,范承光呼吸一滯,連忙閃身去躲,沒料到賴以站立的崖土被亂石擊中,有些不穩,竟直接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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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立其上的范承光壓根沒有躲閃的時機,直直墜落懸崖。

  謝祁沒心思卻欣賞范承光落崖的慘狀。他一腳擊退范承光,連忙伸手去拉江懷允。可江懷允本就重傷昏迷,失了范承光的鉗制,當即無骨一般軟倒在地。

  謝祁伸手抓了個空。

  這還不是最緊要的。

  江懷允倒在懸崖邊,倒地的身子因著慣性順勢滾落,崖邊沒有遮擋的石塊,這一滾,正是朝著崖底而去。

  謝祁雙目驟縮,連驚呼都來不及,飛身撲過去。他想去抓江懷允的手,可昏迷中的人哪能如他所願?他甚至連江懷允的衣角都抓不到。

  懸崖邊近在眼前,江懷允半邊身子已經落了空。

  無論他如何阻攔,也沒有辦法去改變落崖的結局。昏迷無意識的江懷允倘若落崖,必死無疑。

  來不及了!

  謝祁一咬牙,甚至來不及權衡利弊,只憑藉著本能,前翻向崖邊,趕在江懷允落崖前先一步墜下去。與此同時,右手所執的軟劍被重重嵌在崖壁之間,助他堪堪停住下墜的速度。

  他的身形還沒來得及穩住,半邊身子空了的江懷允便急墜下來。

  謝祁借著嵌在崖壁之上的軟劍助力,朝著江懷允墜崖的方向狠撲過去,正正好撞在江懷允身上。他順勢攬住江懷允的腰,緊緊用身體護著,齊齊墜下懸崖。

  下落的速度堪稱膽戰心驚。

  眼前的景色變幻得飛快,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疾風颳在臉上,刺得人生疼。

  這崖壁上半部分陡峭光滑,沒有分毫可以借力的地方。可越往下,凸起的石塊越多。

  謝祁單手攬著江懷允的腰,另一隻手不時去抓凸起的石塊,藉以延緩墜落的速度。

  及至崖底,謝祁打眼掃過,攬著江懷允不假思索地扭轉了方向,自己背朝下,護著江懷允滾了幾圈後,落在枝杈橫生的桃樹上,繼而狠狠撞上粗壯的樹幹。

  背上擦傷重重,疼痛鋪天蓋地地襲來,謝祁沒忍住痛哼一聲,乾咳起來。

  兩人齊齊撞來的動靜不小,樹幹搖晃,枝杈上的朵朵桃花如落雨般簌簌而落,緊接著,被不解風情的人碾壓在有些潮濕的泥土中。

  總算保住一條命。

  謝祁咳嗽聲漸止,鬆了口氣,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連忙將江懷允橫放在地上去探查他的傷勢。

  江懷允身上原本乾淨得一塵不染的青袍如今滿是髒污,血漬黃土沾了滿身。

  他原以為江懷允只有肩上被碎石塊的尖角擊中的傷。可如今定睛一瞧,才發現不僅僅是肩上,雙腿、背部、甚至連後頸,到處都是被碎石塊擊中的傷勢,傷口大大小小,幾乎遍布滿身。

  謝祁手定在半空中,甚至不敢掀開衣裳去看具體的傷勢。隔著衣料看都已經如此觸目驚心,那衣料下的傷勢是何情景,謝祁壓根兒不敢深想。

  他瞧了半晌,扶著江懷允側靠在桃樹的樹幹上,動作很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觸及傷口。

  探查江懷允傷勢的同時,謝祁也沒放鬆警惕。他帶著江懷允都尚能保全性命,隻身落崖的范承光必然也能逃過此劫。

  可山谷廣闊,他不可能帶著重傷的江懷允去尋人,唯有守株待兔。

  正這般想著,一道破空而出的勁風狠辣掃來。

  謝祁下意識躲開,沒有回頭看,卻精準無誤地擋住范承光擊來的武器。

  是一截桃枝。

  謝祁用力拽著桃枝,和身後的范承光無聲對峙。電光火石之間,他出手迅如疾風,飛快地後退些許,鉗制住范承光的手臂,用力將人背摔在身前,緊跟著五指成爪,飛快掐住他的脖頸。

  范承光亦不遑多讓,眼疾手快地同樣鉗制住謝祁的命門。

  兩人冷厲的目光相對,碰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范大人。」謝祁冷笑一聲,視線中儘是范承光狼狽的傷勢,他眉目冰冷,「從這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還沒死,范大人還真是命大啊。」

  范承光聲音微啞,嗆聲道:「二位王爺還活著,在下怎麼敢先行一步?」

  謝祁冷哼一聲。

  范承光在手的桃枝被謝祁打落,二人相視一眼,赤手空拳地對打起來。

  因著墜崖過後都或多或少的添了傷,對打之間不復狹道上的凌厲迅捷。

  可二人狠鬥起來都是不要命的打法,除了速度慢些,出拳的力道卻分毫沒有保留。一來一往間仍盡顯虎虎生風,撿著對方要害的位置打。

  范承光到底上了年紀,受傷在先,跌崖在後,饒是保住一條命,可失了許多的血,到底有損精神。十幾個回合下來,頹勢已顯。

  謝祁當機立斷,趁其不備,迅速斷了范承光的雙臂,掐住他的脖子,笑意冰冷:「風景如此獨勝的地方做范大人的埋骨地,實在是便宜了你。」

  范承光失了所有抵抗的能力,嘴中不斷溢出鮮血,含糊著開口:「謝祁,你敢殺我,太上皇絕不會輕饒你!」

  謝祁冷嗤一聲,原話奉還:「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察覺到自己脖頸間的痛楚增大,呼吸也越來越不順暢,范承光費力地擡了擡眼,視線越過謝祁,看向側靠在桃樹上闔目安寢的江懷允,忽而一笑,惡意道:「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不在乎攝政王的安危嗎?」

  「少拿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危言聳聽。」謝祁眉目冷肅,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范承光的話真假難辨,如今故技重施,無非是為了求得活命的機會。謝祁著了一次道,萬不會再被他矇騙第二次。況且,就算江懷允身體有恙,天下的名醫方士不知凡幾,總有解決之法,何須求著謝楊手下留情?

  喉間被勒得發緊,范承光幾乎呼吸不過來。他看透謝祁的心思,費力地笑了聲,顫聲道:「是不是危言聳聽,日後,自見分曉。」

  謝祁懶得同他迂迴說廢話,只拿目光冷冷鎖住他,拇指抵在范承光頸間的死穴上,再加兩分力道,他便必死無疑。

  范承光卻好似一無所覺。他笑意不減,連擡眼的力氣也沒了,只弱聲開口:「和太上皇作對,只有死路一條。不論是你,還是攝政王,唯有順從太上皇,才有活命的機會。」

  說著,范承光下頜一動,不待謝祁反應過來阻止,已經頭一歪,生氣全無。

  謝祁蹙了下眉,鬆開鉗制,去探范承光的鼻息,已經一口氣也沒有了。

  咬舌自盡。

  謝祁冷笑了聲,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范承光,冷冷開口,擲地有聲道:「本王和攝政王活命的機會從來不在任何人手裡。」

  話音落地,再不看氣息全無的范承光一眼,走到桃樹下,蹲下身看了沉睡的江懷允片刻。

  當務之急,必須要找個地方替江懷允處理傷勢。

  謝祁抿了下唇,彎身將人背起來。

  原先在盛京多次相見時,謝祁就知道江懷允清瘦。原以為這麼高的身量,總該有些分量,可直到真正背起來才發現,這人的渾身上下幾乎全是骨頭,實在稱不上重。

  他背著江懷允慢慢走著,腦海中漫無邊際地放空著。無端想到,在墜崖時攬著江懷允時的感覺。他攬著江懷允的腰,手臂竟覺得留有許多的空餘。

  江懷允鮮少穿顯身形的衣裳,也就是到這時,謝祁才發現,江懷允究竟有多清瘦。

  簡直比他這個病人還像是病人。

  明明正午不到,天色卻已經有些暗了。轟隆作響的驚雷聲在耳邊乍然響起,謝祁仰頭看了眼天色,心道不好。

  他想起店小二的話。

  這裡就是店小二口中的桃花谷,因著亂石跌落,山體原本就有些脆弱。此時若是天降大雨,無異於雪上加霜。

  必須儘快找到容身之所。

  謝祁斂回視線,背著江懷允快步走起來。

  冷風乍起,捲起地上的桃花花瓣。花瓣輕盈,被風卷得飛舞在空中,如同一場桃花雨。

  有一瓣桃花順著風從謝祁的耳邊擦過。他原本沒放在心上,誰料那觸感卻始終沒有消失。

  謝祁下意識側頭,那片桃花被動作帶的又飛舞起來。入目之處,只有江懷允平靜安睡的樣貌。

  謝祁微微一愣。

  睡著了的江懷允卸去了滿身的冷漠,少了些故作老成的高高在上,反而顯出幾分乖巧。明明受了嚴重的傷,可他卻毫無所覺一樣,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他的臉自然搭在謝祁肩上,呼吸均勻,縷縷氣息均勻地落在謝祁耳邊。

  謝祁心頭忽然一動。

  他抿了下唇,正要往前走,一瓣桃花輕飄飄地落在他身前一步,正是謝祁腳步落下的位置。

  謝祁落腳的動作一頓,繞過那瓣桃花,腳步落在一旁的泥土上。

  他仰頭看了下,延伸至眼前的桃花枝杈上的桃花被風吹得有些搖搖欲墜。桃花的花瓣層層疊疊,因被風吹著,花瓣舞動著,好似蝴蝶翩躚飛舞在花叢間。外層的花瓣色澤偏白,朝里次第漸紅,直至蕊心,紅艷得驚人。

  好似外層的花瓣用盡心思,才拱衛出蕊心那一點驚人的顏色。

  謝祁移開視線,側頭看了眼江懷允,隨即一笑,嘴唇翕動。

  一句輕得幾不可聞的話飄散在桃花翩飛的風中。

  他說:阿允,桃花開得盛極,你該睜眼看一看。

  【作者有話說】

  不及你心裡的桃花開得燦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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