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手腕
2024-09-13 19:19:05
作者: 樓見溪
第30章 手腕
謝祁眉梢微揚,餘光撇見一隻翠鳥,正安安分分地立在江懷允身上,鳥喙緊閉,翅膀也乖巧地收攏著,沒有泄露出分毫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謝祁就明白了江懷允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唇角輕輕勾出一抹笑意,拖著調子,輕不可聞地問:「攝政王也想進去一探究竟?」
江懷允蹙著眉,張了張口,正要說話。
謝祁卻仿佛提前洞悉他的意圖一般,壓根兒不給他張口的機會,他似是篤定了江懷允和他志同道合,泰然自若地向後退一步,未被鉗制的那隻手比了個「請」的姿勢,禮讓道,「他鄉難得相逢,攝政王先請。」
攝政王不想先請,甚至不想請,於是只冷目覷著他。
別莊內間隔懸掛的燈籠在空中幽幽散著昏黃的光,些許微光從圍牆上空調皮地躍出來,給謝祁臉上蒙上一層明滅的光影。須臾的明亮,足以讓江懷允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
謝祁面上含笑,可笑意不達眼底,眉宇間流露出幾分不容置喙的堅定,似是打定主意要勇闖龍潭虎穴。
江懷允手上的力道緊了緊,嘴唇翕動,無聲警告:「不要輕舉妄動。」
謝祁卻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語氣溫和道:「本王已經算好了進入別莊的路,雖不至於天|衣無縫,可也算有備而來,實在不知攝政王口中的『輕舉妄動』是何意。」
故意裝傻充愣的態度足以顯示出謝祁的寸步不讓。
江懷允懶得與他多費口舌,臂膀用力,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無聲與他對峙著。
謝祁能清晰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痛楚,只是這力道對他來說委實不痛不癢。他面色如常,另一隻手擡起來,欲要去掀江懷允扣住他手腕的那隻手。
江懷允眼明手快,趕在謝祁得逞之前攔下。
江懷允覷了謝祁一眼,手掌一翻,再次攥住謝祁的手腕。扣在高石上的手也沒閒著,暗自較勁。
一人奮力掙脫,一人盡全力阻攔者,誰也不退步。二人默契地只在力氣上較勁,全程靜默無聲,以免引起別莊內的警覺。
停靠在江懷允肩上的那隻翠鳥安安穩穩地立著。
隨著力氣漸漸加大,江懷允的手臂繃得筆直,不可避免地顫抖起來。手臂顫抖的牽連之下,肩膀也未能倖免,不可自抑地輕輕動了動。
安穩站了許久的翠鳥似是感受到危險,匆忙從江懷允肩上飛走,撲騰著翅膀盤旋在半空中。
饒是如此,翠鳥還是乖巧的閉著喙,分毫聲音也不露出。
兩人之間無聲的力氣比拼吸引了翠鳥的全部注意力,它圍著兩人乖巧地繞著圈。
較勁的二人目光相對。江懷允蹙了下眉,深覺如此這般,太容易驚動別莊內的人。倘若打草驚蛇,實在得不償失。
謝祁敏銳地察覺到江懷允的動作,定睛看了他片刻,眼風朝著不遠處的密林掃了下,示意先離開這裡。
二人在目光相碰中達成一致,各自卸了力道,可眼神卻未從對方身上移開,生怕有人中途反悔。
恰在此時,圍著二人繞圈的翠鳥像是感受到什麼一樣,忽然瘋狂的拿翅膀拍著樹枝,鳥喙張合,對著別莊的方向發出斷續的鳴啾聲。
城郊的夜晚靜寂安寧,安靜得落針可聞。
翠鳥發出的聲音清晰地落入兩人耳中,也透過圍牆,傳進別莊內。二人面色微變,登時鬆開對方的手。
別莊內傳出窸窣的探查聲,交頭接耳,不時聽到裡頭的人說:「是只鳥。」、「去拿弓箭來。」
翠鳥似是沒有察覺到危險,還在空中撲騰著,執意要衝向別莊。謝祁看了眼眉心緊鎖的江懷允,沒有過多思考,張手欲去將翠鳥捉住。
翠鳥難分敵友,兇惡地在他指尖啄了下,朝著謝祁直直俯衝下來。
謝祁偏頭一躲。
屋漏偏逢連夜雨,躲閃間,一沒留神碰到舒展在外的枝杈,斷裂的「喀嚓」聲清晰入耳。
一石激起千層浪。
幾乎是同一時間,安靜許久的別莊登時沸騰起來,一道「誰在外面」的喝斥高聲傳來,緊接著,震耳欲聾地腳步聲混雜響起。
二人幾乎來不及思考,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行動起來。
謝祁瞅準時機,張臂將空中的翠鳥抓在手中,怕它驚叫,行雲流水地交給江懷允安撫。
與此同時,被桎梏的手趁著江懷允不備,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拉著江懷允瘋狂跑起來。
謝祁雖然身體弱,可多年堅持習武,從未懈怠,體力不差。江懷允更是不遑多讓。
二人轉眼間閃身進入密林,將嘈雜的聲音和漫天火光拋在身後。
直到走入密林深處,二人才鬆懈地停下來,齊齊緩著呼吸。
謝祁抓著江懷允手腕的手還未鬆開,似是沒有感覺一般,仍維持著奔跑時的動作。
江懷允卻似忍耐許久,終於趁著喘息之機,蹙著眉用力掙脫。謝祁鉗制的力道大,江懷允一時難以得償所願,乾脆不再動作,冷聲開口:「鬆開。」
謝祁勻著呼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望向江懷允。樹林中枝葉錯雜著交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將月光遮擋在外。入目之處一片漆黑,謝祁辨別不出什麼,卻敏銳地感覺到一隻手被牽引著動了動。
他這才回過神來,歉然道:「事急從權,攝政王見諒。」
說話的同時,鬆了手上的力道。
江懷允並未搭腔,趁著謝祁手上力道微松的瞬間,沒有任何停留地將手腕從他手中抽離。動作迅疾,謝祁的手甚至還在空中微擡著,手掌間空落落的感覺分外明晰。
林間的風輕拂,有些微涼,謝祁微擡的那隻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下,只感覺到一縷夜風從指腹間穿過。
風吹林梢動,簌簌新葉響。
翠鳥剛受驚嚇,如今置身於密林間,如魚得水,很是清閒自在地撲騰起來。似是已經確定了謝祁不會傷害它,繞著江懷允飛了會兒,半是試探,半是好奇地接近。
謝祁感受到翠鳥的試探,輕笑了聲,意有所指道:「攝政王養的翠鳥倒是謹慎,肖似其主。」
江懷允沒有理會他話中的陰陽怪氣,吹了聲輕哨。繞著謝祁打轉的翠鳥聞聲飛離,朝著一個方位向外飛。
翠鳥在前帶路,江懷允順著方位往外走。行了片刻,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轉身覷了眼,淡聲道:「愣著幹什麼,還不跟上。」
林木鬱鬱蔥蔥,月光照不進來,視物極難。若無翠鳥引路,怕是要等到明日清早、朗日當空才能走出去。
謝祁從善如流,道了聲「多謝攝政王」,便也擡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由翠鳥帶著,很快走出樹林。
不遠處拴著匹駿馬,江懷允徑直走過去,翻身上馬,一氣呵成。
謝祁落後兩步,喊了聲:「攝政王。」
江懷允循著聲音轉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謝祁。
謝祁嘴角噙著笑,仿佛將方才二人的針鋒相對拋之腦後一般,很是能屈能伸地詢問:「我此行出城未乘座騎,攝政王既將我從林木中帶出來,不如送佛送到西,再載我一程?」
*
別莊外。
一行人被堅執銳,將別莊方圓三里搜了個遍,也一無所獲。
眾人跪下請罪。
唯一站著的那人裹著黑袍,半隱在暗影中。他微垂著目光,並未理會。半晌,他身形微動,走到一個人的腳邊蹲下,輕輕拾起地上的一片青羽,仔細端詳。
良久,幾不可聞地逸出兩聲瞭然的輕笑,盯著青羽的眼神流露出些許興味。
*
康安從城外回來,遍尋自家王爺而不得,慌張得心急火燎。他繞城尋覓一圈,也沒見到自家王爺的身影,抱著僥倖的心理回到客棧,卻見店小二朝他搖了搖頭。
人還沒回來。
康安心一沉,不好的預感揮之不散。他甚至來不及自責為什麼要離開王爺身邊,便馬不停蹄地往客棧外走,準備去尋子平一行人幫著找。
剛出客棧門,就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康安下意識循著聲音望去,借著月光辨認,馬上之人正是闊別不久的攝政王,攝政王身後好似還坐著一個人。
康安微眯起眼,愣神辨認之間,駿馬在客棧門口停住,身後那人從馬上一躍而下。
正是遍尋不得的謝祁。
康安大喜過望,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他趕忙迎上去:「王——公子,你可算回來了!」
「我沒事。」謝祁應了聲,轉頭看向打馬欲行的江懷允,含笑問,「江兄可尋到了住處?」
江懷允側目看他一眼,面無表情,等待著他的下文。
謝祁心中有了答案,溫和笑道,「江兄仗義相助,在下不勝感激。剛巧這裡空出一間房,不如暫作落腳之地,歇息一晚再做打算。」
江懷允斂回視線,一句「不用」還未說出口。
收到謝祁眼色的康安當即機靈道:「我家公子說的是。小的夜裡要守著公子,與其空著那間客房,不如物盡其用,一解江公子燃眉之急。」
江懷允攥緊了韁繩,沒有立即答應。
謝祁適時道:「這幾日怕是都要奔波勞頓,江兄總要養足了精神,才好應對。」
追查刺客甚為緊要,江懷允權衡片刻,沒再推辭。
康安很是識眼色地上前牽馬,帶到後院安頓。
謝祁帶著江懷允往客棧內走。
店小二受了康安的托,一直守在大堂里,見謝祁進來,趕忙笑道:「公子總算是回來了——」話到一半,看到緊隨而至的江懷允,當即恍然大悟,一拍腦袋,瞭然笑道,「我說公子怎麼忽然不見了,原來是怕這位公子沒地方住,特意尋去了。」
江懷允擡了擡眼。
店小二連聲道:「平安回來就好。夜深了,二位公子趕緊上去歇息罷。」
謝祁面色如常,溫和道:「有勞小二哥。」
店小二擺擺手,深藏功與名地進了後院。
江懷允面上淡淡,無甚表情的跟著謝祁上樓。行至將要入住的客房前,忽然定住,側頭望向謝祁,淡聲道:「多謝。」
難得從江懷允口中聽得一聲「謝」,謝祁笑了聲,順水推舟地提議:「江兄既然要謝,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聊一聊?」
江懷允未置可否,側身退了一步,算是同意。
謝祁步入這間未踏足的客房,當先在桌邊坐下。
江懷允在對面落座。
房中常備著溫茶,謝祁執壺倒了杯,只手推到江懷允身前的桌沿邊。
江懷允端起杯子輕啜一口,潤了潤嗓。
燭台上燃著燈燭,火苗跳躍,有些昏黃,卻不妨礙人視物。
江懷允仰頭喝水時,寬大的衣袖滑落,骨骼分明的手腕沒了遮擋,腕間沉澱出一圈暗紅的印子,很是觸目驚心。
謝祁定睛看了半晌,沒來由地,有些可惜地想,這麼白淨的手腕,合該是金貴地養著,怎麼能染上這麼重的瘀痕呢。
【作者有話說】
還不是你掐的!
*
雖遲但到!好久沒有這麼多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