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異心
2024-09-13 19:18:35
作者: 樓見溪
第10章 異心
謝祁肩上的劍傷並不嚴重,包紮的工序康安完全可以勝任。劉太醫留下傷藥和紗布,忙不疊離開去研究甘松香的殘渣去了。
康安小心翼翼地給謝祁上著金瘡藥。這道劍傷雖說不重,可劍入皮肉,拃長一道,到底觸目驚心。
謝祁好似感覺不到疼痛,眉頭也不皺一下。若非面上仍有些許蒼白,壓根看不出他不久前曾遭過難。
康安給他上好金創藥,拿過紗布給他包紮。傷痕漸漸被紗布掩住,康安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謝祁,問道:「王爺要取信攝政王,辦法有許多,何必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誰說本王是為了取信他?」謝祁單手執書,眼也不擡。
康安微愣:「王爺刻意趕在大理寺卿發難的時候進去,幫攝政王解圍,不就是為了取信他,方便施以美人計?」
「大理寺卿燃著助興香,直接將美人擺到江懷允面前,都沒能讓他起興分毫。」謝祁雲淡風輕道,「這美人計,從那些姑娘被趕出房門時,就走不通了。」
謝祁說著,翻頁的手頓住,忽然笑了下:「沒想到啊。」
康安靜靜等著下文,半天沒見謝祁再吭聲。他被謝祁那一聲感嘆擾得抓心撓肺,覷了眼謝祁,沒忍住問:「王爺說的沒想到,是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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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祁眼也不擡,不帶一絲感情道:「沒想到,江懷允對謝楊都生了異心,卻還是一副不近美色、冷淡無情的漠然樣子。」
康安:「……」
聽這話,自家王爺對攝政王積怨頗深。康安識趣地不再多問,移開話題,好奇問:「王爺前些日子不是還不能篤定攝政王生了異心嗎?」
謝祁輕嗤一聲:「你以為江懷允為何要隻身去赴大理寺卿的約?」
康安面露疑惑,赴約就是赴約,難不成這裡還能有什麼盤算?
謝祁不看也知道康安在疑惑什麼。他翻了頁書,邊回想,邊解釋:「上元夜那晚,刺殺本王的人意圖絲毫不加掩飾。刑部尚書撬不開他們的嘴,多方查探也能查出這一點。本王多年不涉朝堂事,又茍延殘喘,命不久矣,誰會始終對本王的存在耿耿於懷?」
康安試探道:「……太上皇?」
「除了他還能有誰。」謝祁冷哼一聲,目露陰鷙,「只要本王活一天,他心裡那根刺就永遠拔不掉。」
這話康安明白。他在心裡無聲嘆氣,可不是嗎,太上皇的皇位是王爺讓的,就算退位,合該退還給王爺。他卻仿佛皇位是自己的一樣,把王爺支開到皇陵,趁此時機扶自己的兒子上位,封了攝政王。
王爺得了消息時大局已定,回天無力。
可即便這樣,太上皇還是不肯放心,千方百計的想要除掉王爺,歸根結底不還是為了那個龍椅?因為只要王爺活著一天,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
這皇位是他竊來的,早晚得還。
康安輕手輕腳綁著紗布,又問:「可這又如何看得出攝政王確然生了異心?」
謝祁壓下滿目戾氣,慢慢道:「江懷允這人凡事求穩,單靠猜測不足以讓他動手。大理寺卿的延請正好給了他試探的機會。」
康安猜測著問:「……王爺的意思是,攝政王猜到了大理寺卿的動作是得了太上皇的授意?」
謝祁沒答他的問,淡淡道:「朝堂間的爭鬥都是無形的刀光劍影,大理寺卿能從區區一個無名小卒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你以為他當真是凡事都不懂的莽夫嗎?」
康安心頭一凜,就聽謝祁續道,「江懷允將上元節刺殺的案子交給刑部尚書主審,何嘗不是對大理寺卿的試探?他若是袖手旁觀,待諸事落定,依舊能在這個位子上頤養天年。他能不知道嗎?」
康安道:「他定然知道……」
「是啊,他知道。」謝祁諷笑道,「他知道,卻還是做這種自毀前途的蠢事,不就是在告訴江懷允,他背後有人?」
康安順著他的思路慢慢想著:「攝政王明知上元節刺殺是太上皇的手筆,也知大理寺卿是得了太上皇授意延請,卻還是去赴宴,故意迷惑大理寺卿,讓他以為此事還有商榷的餘地,繼而露出更多破綻……」
說到這裡,康安忽然一頓,「攝政王是想——」
「江懷允想動大理寺卿。」謝祁眉眼不動,淡聲道。
*
月上中天,書房外的梅花香氣經久不散。江懷允在縷縷梅香中批著如山的奏摺。
管家推門進來,怕打擾他,動作聲音都放得極輕:「王爺,段統領來了。」
江懷允「嗯」了聲,合上奏摺:「讓他進來。」
管家應了聲「是」,將段廣陽帶進來後,悄聲離開書房,將門關好。
書房裡頓時靜寂無聲,只有江懷允翻動奏摺的聲音沙沙作響。
段廣陽躬著身行禮:「攝政王千歲。」
江懷允專注翻著奏摺,並未答話。
段廣陽維持著躬身的姿勢,在這樣的安靜里心中惴惴,越發不安,暗中揣測著江懷允叫他來的意圖。
他和攝政王的交集不多,只上元節前,攝政王吩咐他派人暗中埋伏在街市上。他當時暗諷攝政王年輕,大驚小作,沒想到最後竟然真的發生了刺殺。
他再不敢小看攝政王,卻也不明白,無緣無故,攝政王大半夜的將他喚來有何吩咐。
書房裡燒著地龍,即便是冬日裡,也分毫不見冷。段廣陽心中忐忑,額頭沁了層薄汗,他悄悄擡手想要拭掉。
剛一擡手。
江懷允淡聲喊道:「段統領。」
「臣在。」段廣陽趕忙拱手。
江懷允放下奏摺,擡眼望向他:「本王記得,你是洪曦八年入朝,洪曦十五年被提拔為禁衛軍統領。」
段廣陽不明白江懷允此言何意,戰戰兢兢地應了聲「是」。
江懷允手指屈起,輕輕在桌上敲著。
明明聲音極輕,可在落針可聞的書房裡,似乎無形的威壓,漫天壓來。
段廣陽鼓起勇氣,試探著開口:「王爺命微臣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江懷允收了手,目光定在頭也不敢擡的段廣陽身上,答非所問,淡聲道:「今日大理寺卿於花滿樓設宴,延邀本王。言及上元節刺殺一案,字字句句埋怨本王改弦更張,不尊祖法,有悖太上皇在位時定下的法度。」
頓了下,似乎沒有看到段廣陽忽然顫抖起來的身軀,毫無起伏道,「段統領既是太上皇在位時提拔的將領,想必見識廣博。本王請段統領前來,正是想問一問,本王將此案交由刑部審理,可有不妥?」
段廣陽冷汗頓生,「撲通」一聲單膝跪地,緊張道:「臣見解粗陋,不敢——」
「不拘什麼話,段統領直言便是。」江懷允冷聲打斷他的推諉,「本王不治你的罪。」
這一記定心丸並不能讓段廣陽鎮定下來,反而讓他愈發心跳如雷。
他雖是武將,可天子腳下的武將向來也比常人多一個心竅。事到如今,他若是再不明白攝政王叫他前來的用意,那才是真蠢。
這一番話哪是真的在問他對此事的見解,分明是在逼他站隊!太上皇年初退位,居范陽行宮避世,不沾朝政。可陛下尚幼,太上皇於朝中積威猶存,哪怕封了攝政王,可攝政王畢竟年歲小,不少人都存著不服不敬的心思。
加之朝中許多大臣皆是太上皇在位時提拔扶持的,尊太上皇遠超當今陛下。攝政王於朝中沒有心腹,行事受掣肘頗多。大理寺卿膽敢延請指責,不正是仗著太上皇撐腰?
攝政王若想把「攝政」二字真正落到實處,必然要清掃太上皇的餘威,樹立他自己的不二權威。
所以今夜和他說這些話,表面上是在問他對此事的見解,實則就是逼他站隊。
太上皇,還是攝政王。
他必須要選一個。
若選太上皇,他就是下一個大理寺卿;可若是不選,攝政王尚且年輕,怎及得上手段老辣的太上皇?
段廣陽心思電轉,飛快權衡著。
江懷允沒有出言打擾,任由段廣陽沉默思索。
他兀自坐了會兒,撐臂起身,走到窗邊,慢條斯理地將緊閉的窗戶打開。明亮的月色順著窗戶落進來,映著窗外的梅樹枝叉,在書房的地面上落下幾道橫斜纖細的影子。
夜風呼嘯著灌入房內,江懷允似不覺冷,倚著窗框朝外看去。
仍在原地跪著的段廣陽卻登時打了個激靈。他面色凝重,短暫的掙扎過後,像是做了重大決定一般,漸漸堅定下來。
江懷允在等待中聽到段廣陽沉穩的聲音:「屬下以為,王爺此舉並無不妥。」
停了下,段廣陽朗聲道,「世上無不變之法,王爺命刑部尚書主審此案自有用意。大理寺卿不遵王爺令,幾次三番對案情旁敲側擊,意欲窺伺,屬下以為,大理寺卿當罰。」
話音落地的瞬間,段廣陽長舒口氣。太上皇雖有餘威,可這餘威到底能存多久,誰也不知道。一個已近暮年,一個雖年少,但前途無量。
兩相抉擇,他願意賭一把。
江懷允面上未露喜色,仍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淡漠樣子。他掐著窗欞的手指斂了力道,說出的話沒有分毫溫度:「大理寺卿窺伺案情在先,意圖謀害恭順王在後,暫押府內,留後審理。」
「是,」段廣陽肅然道,「屬下遵令。」
*
禁衛軍連夜包圍大理寺卿府邸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在翌日的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紛紛指責段廣陽肆意妄為,膽大包天。
一片吐沫橫飛的爭論中,江懷允端坐在龍椅旁,始終沉默不語。
這天的朝堂太熱鬧,連小皇帝都罕見地沒打瞌睡,擔心的看了江懷允好幾眼。
直到朝臣間的你來我往有收斂之勢,江懷允才慢慢開口,語調中沒有絲毫溫度:「眾位大人耳聰目明,既知段統領連夜包圍相府,難道不知段統領是奉了本王的令行事?」
方才吵得不可開交的朝臣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底下的動作,江懷允盡收眼底。見無人應答,他又道,「既然知道,你們如此做派,到底是在指責段統領膽大包天,還是在指責本王行事無狀?」
須臾靜默過後,一位吵得滿臉通紅的朝臣這時向外一步,正義凜然道:「房大人為官數十載,始終勤勤懇懇,辦理案件不敢有絲毫懈怠。太上皇曾甚為讚譽,稱他為股肱之臣。縱然房大人有對攝政王失敬之處,也實不該被禁衛軍扣押府內,申冤無門。」
江懷允冷冷望過去:「陳大人是在指責本王徇私?」
「臣不敢。」陳大人跪地告罪,可面上泰然如山,不見愧色。
江懷允移開視線,掃視過去。下方的朝臣之間低著頭,看不清臉色。他冷聲啟口:「諸位大人也是如此想的?」
朝臣跪倒一片,紛紛言「不敢」。
江懷允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一眾朝臣,聲音如冰:「你們口中忠心耿耿的房大人,無故窺伺上元夜刺殺一案在先,設宴算計本王和恭順王,致使恭順王病情惡化、無辜受傷在後。罪行累累,你們卻說他有冤屈,他不該罰。」
朝臣心頭頓凜,頭低的更甚。
小皇帝原本靠在龍椅上,聽聞謝祁受傷,「騰」地一下坐起來,握緊了小拳頭。
江懷允聲音如冰:「謀害皇親,若不罰他,恭順王的冤屈要向何處訴?」
「眾位大人既然各有章法,不如教教本王。」
朝臣俯首低眉,莫不敢言。就連方才義正嚴辭的陳大人,此刻也戰戰兢兢跪在原地,不敢說話。
一片肅穆不語間,太監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行禮後道:「啟稟攝政王,恭順王有冤要陳。」
【作者有話說】
小謝,小江不近美色,但近你色(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