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墓地白骨(14)
2024-09-13 19:16:27
作者: 兩江水
第058章 墓地白骨(14)
鶴林怔怔看眼前人。
陶荇溫和一笑:「抱歉, 我在陵園做過一些手腳,干擾了你的能量,今天被你放出來的鬼們, 不會去吞噬親人魂靈, 不會變惡鬼。」
鶴林蒼白的唇微顫,許久後,道:「我原也沒想讓他們化惡鬼。」
原本,白骨們長困於地下,能量源源不斷被吸取過來,只要吸取夠多,他就有機會變厲鬼。
變成厲鬼,有能力去往人間,亦有能力復仇。
只是, 因為一隻守在陵園四年的小狗, 讓小才恢復記憶,隨後,引起眾骨覺醒,他險些被撕咬而滅,汲取多年的能量,一朝損耗。
是的,他騙了大家,他沒有解開禁咒。
那些從牆面穿出去的, 並沒有走向轉生之路,只是被困在空間夾縫中, 走不了, 依然為他提供著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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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能量損耗,想化為厲鬼又需要等待許久。
當林沿的血無意中流往墓碑, 打開兩界通道,他忽然找到了捷徑。
他們能到人間了。
有他的禁咒,到人間的鬼,觸碰牽掛之人,便會喪失神智,吞噬他們魂靈,被吞噬魂靈者,無魂無魄,變為活死人,而吞魂之鬼變為惡鬼,能量倍增,那麼,他能夠汲取的能量也會倍增。
如此,今晚他就能化厲鬼。
尋常惡鬼除了真心牽掛之人,無法傷害其他人,頂多顯顯形嚇一嚇,有的人還不一定被嚇到。
只有厲鬼,才可以吞噬掉任何人的魂靈。
在剛剛,小才和小狗相見,本來應該出現小才神智失常吞噬小狗魂靈的畫面,可是,沒有,他們很親密。
鶴林意識到,他的計劃失敗了。
今晚出來的鬼們,並沒有吞噬他們的牽掛之人,不會變成惡鬼,不會給他提供能量了。
他變不了厲鬼,無法復仇。
那時,心中驟起軒然大波,身軀忍不住顫抖。
身邊人攥緊他的手,問他走嗎。
他回神,既然無法復仇,只好先行離去,回去慢慢等待能量汲取,好歹空間夾縫裡還有很多鬼。
只是這幾個跑來人間的,自是回不去了,不變惡鬼,也會變孤魂野鬼,一樣迷失心智,多數的下場,是被修邪術的人拿去歷練。
到底還是害了他們。
現下才知,身邊人早就看出他的意圖,不需要問他如何知曉,也不用問他如何干擾了能量,一個能跌入通道的活人,能將白骨們折損的骨頭恢復,自然有過人之處。
鶴林的愧疚在很多年前決定困住眾鬼時就用完了。
但眼下,圖謀被心上人一覽無遺,還是湧上了強烈的羞愧和憤恨。
羞愧事情在心上人面上敗露,憤恨往後無機會手刃仇人。
蒼白的面容幾分哀戚,他的身軀又微微顫。
溫暖雙手覆在他雙肩,他擡眼,對上溫和笑意。
陶荇道:「我剛剛說,我幫你復仇。」
鶴林眸中微閃,半晌後,輕咬嘴唇:「我是被害死的。」
陶荇閉了閉眼:「我知道。」
鶴林按住他的手,貪念掌心溫暖,回頭看來時道路。
陶荇道:「我真的知道,你受過許多苦。」
在追蹤林父的記憶里,他全都看見了。
即便不看,也不難猜,害死鶴林的就是林父。
林沿的父親,本名林鳳文。
鶴林是林父的親弟弟。
即便死的早,也不該徹底消失痕跡,但那林沿從沒聽過這個叔叔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有過一個叔叔,因為林鳳文心虛,不敢提。
陶荇牽住鶴林的手,循著他的目光,也看向來時路。
那個年代,林家父親有一份穩定又十分體面的工作,日子本來不錯,只是自鶴林出生,就變了。
父親因為他的出生,丟了工作。
家中境遇一落千丈,鶴林成了出氣筒,「打罵」,「偏心」說來簡單的詞語,對一個孩子來說,卻是不可磨滅的傷痕。
也許,父親崩潰的不只是生活拮据,還有從體面的人上人一落千丈的反差,他固守的是那偏執的自尊心。
陶荇看的是林鳳文的記憶。
「弟弟怎麼又在哭,煩死了,你們能不能把他抱遠點?」
隨後,就有一雙成人的腳將那個還只會爬的小孩踹到床下,小孩哇哇大哭,床上的人更暴怒,下床提著小孩胳膊,丟到黑暗的雜貨屋裡,門一關一鎖,擋住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拼命扒拉門鎖的聲音。
在黑暗房間裡,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孩童會是怎樣的驚嚇害怕,這個視角無從知曉,只能看到,那小孩在雜貨屋裡哭到沒力睡著,又因為肚子餓,撿到什麼都往嘴裡塞。
小孩長大一點後,很會察言觀色,積極幫著家裡幹活,脾氣也好,多數時候淡淡的笑,誰說他都不生氣,這個時候,他挨的打罵總算少了,也勉強能吃飽飯,日子似乎平靜下來。
他們都要上學,上學後,林鳳文心裡逐漸不平。
因為弟弟成績非常好,在學校出盡風頭。
他開始找茬,而父母總是會向著他的,於是就更肆無忌憚,把尿撒到弟弟頭上,父母也不會怪一句。
到林鳳文上高中後,沒閒心去欺負弟弟,他的生活圈子有很大變化,他有一幫狐朋狗友,有隔三差五就更換的女朋友。
比他小兩歲的林鶴卿這時候在讀初中,自初中起,他就選擇住校,並在食堂做事賺取日常開銷費用,他幹活勤快,人緣很好,成績優異,市區重點高中早就向他拋來橄欖枝,說只要他考過去了,就減免一切費用。
在他初三這一年,夏天的晚上,那晚天氣異常炎熱,屋裡的吊扇咯吱咯吱,吹來陣陣熱風。
林鳳文狼狽回家,捂著一臉血跡,驚恐向父母道:「我,我把人砍了。」
父母臉色倏然慘白。
事件始末很簡單,小混混打群架,打急眼了就動刀子,只是人家都不敢真下手,林鳳文自小在家裡說一不二,膽大包天,他真砍下去了。
對方家裡也是混的,不報警,只拿刀找上門。
他砍斷了人家一條胳膊,人家也要砍斷他一條胳膊。
一家人連跪帶求,賠了許多錢,對方不依不饒,說那也得砍掉一隻手,再沒得商量。
父母惶恐磕頭,忽然道:「你們認錯人了,砍你家孩子的,其實……其實是弟弟,他們倆很像,弟弟犯錯跑了,哥哥愛護弟弟,想替弟弟頂罪,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誰犯的錯,該由誰承擔,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把弟弟叫回來,等著啊……」
林鳳文惶然,混混沌沌地點頭:「對,可以這樣。」
他犯了錯,可以讓弟弟頂替。
林鶴卿被從學校叫回家時,還是懵的。
兄弟倆是像,只差兩歲,身高也沒多大差別,林鳳文砍人的時候戴了個口罩,唯露眉眼,那個被砍的小混混一時間也分不清是誰了,而林家父母一再聲稱是弟弟做的,他們信了,反正都是一家的,為了出口氣,找誰都一樣。
林鶴卿右手被死死壓在桌上,他到底還是半不大的孩子,看那明晃晃的刀,嚇得聲嘶力竭地哭:「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不要,不要……」
那哭聲太慘烈,對方都忍不住生了惻隱之心。
寒光一閃,砍刀落下,沒有斷他整個手,砍掉了他兩根手指。
血從桌上流淌至地,如一小汪血色瀑布,林鶴卿抱著手在地上打滾,血跡沾染在衣上臉上。
恢復體力後,林鶴卿離開了家。
手受傷期間,正是中考時期,他錯過了,與高中無緣。
那之後他再沒回林家。
追蹤的是林鳳文的記憶,看不到鶴林離家之後的生活,但能從林家人的言談中知曉一些。
聽他們說,他出去做工了,因為年齡小,正規廠子不要,去的私人廠子,壓榨嚴重,但他一直在干。
過了兩三年,又從他們嘴裡聽到,鶴林在外面混好了,自己辦了個小公司,當老闆了。
這家人喜不自勝,大包小包前去投奔。
透過林鳳文的視角,陶荇看到了這個時候的鶴林。
剛滿十八歲,又長高了些,瘦瘦的,比上學時黑了點,坐在一個不算大的辦公室里寫著什麼。
他現在寫字用的是左手,眉眼中堅韌又恬淡,還有少年人獨有的意氣風發。
陶荇特地放大視野看,見他在寫數學題,旁邊擺放著一排高考參考書。
林家三人一進門,桌前人的恬淡消失了:「你們來幹什麼?」
父母笑呵呵地說,來探望啊,一家人難道不該常來往嗎,不然會被別人說不孝順的……
鶴林靠坐椅上,淡淡一笑:「不孝就不孝,我什麼都不會給你們,我的公司也不歡迎你們,滾吧。」
三人一愣,不敢多糾纏,這一趟什麼也沒得到,灰頭土臉的回家了。
這之後,追蹤的記憶里又看不到鶴林,但是陶荇看到了林家一地雞毛的生活,林鳳文沒考上大學,在家啃老,夜裡打遊戲,白天睡覺,沒錢了伸手找父母要,父母天天吵架,時常大打出手。
這樣的生活持續兩年。
這一日,八月底,又是一個夏夜。
林鳳文再一次慌裡慌張跑回家,緊張關門:「我……我欠了高利貸,他們要把我丟水塘里餵魚,快給我錢啊,給我錢啊。」
門外響起砰砰敲門聲,有紅色油漆從門縫流進來。
這一回,父母也崩潰了,怒把林鳳文一踹:「我們哪裡還有錢啊,你死了算了,生你這個兒子幹什麼啊!」
「砰」一聲,那門被踢開,林鳳文惶恐,慌忙從窗上翻出去逃跑了。
幾天後的一個午後,陶荇又從視線里看到了鶴林。
是見過很多次的熟悉形象,那帶著白鶴圖紋的中山裝,扣子扣到最上,肌膚白皙,眉目溫和。
可是……
這也是,他死的時候穿的那身。
這一年,他正好二十歲。
他是二十歲死的。
他的胳膊下夾著一個文件袋,手中一個信件。
信件封面:xx大學錄取通知書。
當年沒能上高中,是他一直的遺憾,這幾年,他一邊賺錢,一邊自學,以社會人身份參加高考,並且考上了夢想中的大學。
今天,他穿上得體的著裝,拿著通知書,本要出發去學校報到。
可是,陶荇知道,他沒能去報到,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這一天。
這一天,林鳳文衝進辦公室找他要錢,他不給,林鳳文死纏爛打著不肯走。
午後炎熱,工人多回去休息,值班的幾個也在午休,沒人聽到這裡的爭吵。
林鶴卿趕不走人,就轉身撥打電話:「你不走,我叫保安來。」
身後,林鳳文雙眼赤紅,望著桌上有個錘子和幾根釘,不由捏緊手。
鶴林的電話沒有撥出去。
一根如手指般長的釘狠狠楔入他的後腦勺。
他趴倒在桌上,電話自手中脫落,垂下長長的線,一晃一晃,聽筒里傳來滴滴聲。
他回頭去抓兇手的衣服,那錘子舉起,又一次砸下,將釘子全部錘進他的頭顱。
擡起的手鬆落,他瞪大眼倒地。
文件散開,錄取通知書飄飄悠悠蓋到他臉上,幾張一寸照片撒在旁邊,被血浸透。
林鳳文氣焰消下去,慌了。
他發著抖跑出來,大口喘氣,四下無人,他快步跑到水井邊,把錘子扔進去,然後回頭看著屋裡的屍體,把一些文件搭上去,掏出打火機,點著。
這場火將鶴林的屍體燒成焦屍,目擊者只有林鳳文,他說自己也險些被燒死。
起火原因不明,眾說紛紜中,園區負責人引咎說,可能是屋頂的電路沒搭好,暴曬起火了。
後來,兇手不但逍遙法外,還接手了鶴林的公司。
他說要給弟弟厚葬,叫不明真相的旁人看出了幾分兄弟情深,接手的公司員工也對他客氣尊重。
於是演戲要演到底,北山陵園當時是富人去的地方,他有錢了,給弟弟買個最好的位置,賣墓地的說,陵園正中間,是風水寶地。
管他什麼風水不風水,但既然說是最好的地兒,那就買。
墓碑拓印,林鶴卿,生於1972,死於1992。
署名……心虛的人不敢署名,他是兇手,就算不信鬼神,到底也不敢和親手殺死的人名字放在一個碑上。
事情並沒有瞞過父母,但父母選擇幫著隱瞞下來,他們也不敢署名。
於是,就立個沒有署名的碑文,這個人,來林家一趟,死後,就算他跟林家再沒關係。
下葬立碑,鶴林二十年人生,歸於塵土。
魂識落於地下,對於人間事便再也不清楚了,他的記憶到此為止。
手被身邊人牽緊。
陶荇說:「你要知道你死之後的事嗎?」
鶴林咬牙:「還用說嗎,我創立的品牌,研發的技術,都成了林鳳文如今的家業,他的富貴,是踩在我的屍骨上的,我死去多年,他卻過得這麼好。」
陶荇攬住他:「那你父母呢,你想知道嗎?」
鶴林眼中緋紅:「他們想必也過得不錯。」
「不見得。」陶荇道。
林鳳文接手鶴林的公司,趕上好時代,發家了,但並沒有給他父母的生活帶來好轉,他本來就是個驕縱慣了的人,有錢只管自己花,哪裡會想到父母,父母去投奔過幾次,都被他羞辱回來。
後來,母親重病,便又去找他,他勉強給母親安排住院,交付了醫藥費,便不再管,父親在病床前照顧幾天後,不勝其煩,將人丟醫院裡自己回家了。
母親因此病故。
之後某天,林鳳文在生意上做的一些投機取巧的勾當被查出,他思來想去,動用一些門路,將職權責任推到父親身上,自己「大義滅親」,主動舉報,還得到了獎勵。
父親被拘留放出後,身體每況愈下,不久離世。
這大抵就是「福報」,這對父母教會了兒子自私自利,推諉責任,最終也反噬到自己身上。
父母死後葬在老家,不在這座城市,如今不知骨灰是否還在。
陶荇將這些話一一道來。
鶴林微微一笑:「他們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可惜,害死我的那個人,還活的好好的,我本來以為,今天可以讓他償命的。」
陶荇道:「你若變厲鬼,食人後也會煙消雲散,搭上自己不是太不划算了嗎?」
「那我還能怎麼辦?」鶴林道,「我沒法觸碰他,尋常的鬼傷害不了人類。」
陶荇往前一步,望那道路:「他會過來的,不用觸碰他,照樣叫他屍骨無存。」
說罷回頭:「我會讓你親自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