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嵩山下

  任何勢力想逐鹿天下，都繞不開玄門。

  任何勢力想制霸中原，都避不開嵩山。

  在當年極盛之時，嵩山太乙道差一點就掃清一切障礙，攻滅神教，執掌仙宮，領袖玄門，奪取天下了。

  哪怕是被『魔教』聯手打了一波，但只要嵩山二老尚在嵩山三十六峰坐鎮，自然不會傷及太乙道之根本。

  畢竟這才多大點事兒啊，不就是被人打上山門，把內外門弟子清了一波狠的麼，這有何妨，出來混仙道的，哪家還沒給仇人打破過山門，殺到斷代絕種啊，再擴大招生唄，兩條腿的人還不到處都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確實，連墨竹山幾次弟子斷代都緩過來了，何況嵩山這龐然大物，當初元嬰境以上的嫡系真傳因為散落各地，幾乎未損分毫。

  再加上作為當年仙宮的官方盟友，仙宮門閥勢力雖然被『魔教』摧毀三垣核心，斬了首腦，但依然是百足之蟲，死而未僵的龐大勢力，在地方盤踞的根深蒂固，在艮河以南，兌山以東，依然可以稱作三大派級的勢力。

  而這些門閥的家主也不是智障，『魔教』屠三垣又不是一回兩回了，就算算不出，那還猜不到是誰在背後下手麼？

  因此這些年來，倒是頗有不少地方割據勢力，投靠到嵩山太乙道門下。畢竟以前大家到底還顧及三垣的臉面，太傅的手腕，不敢明著勾勾搭搭，那現在都撕破臉了，而且嵩山也缺入手，那還有什麼好忌憚的！說到底真的有機會，誰不想做神仙的狗啊！

  咳咳，總之，不管是同仇敵愾，還是迫於西邊魔教和北邊『魔教』的壓力而自保，嵩山太乙道的勢力不僅沒有被動搖根基，反而越發凝聚整合起來，而且嵩山二老也被墨竹山模式啟發，作了一定改革。

  如今三十六峰上，匯聚了各地門閥世家送來作人質和留學生的嫡子嫡孫。嵩山並不干預這些豪強軍閥征戰兼併，但只要家族中有子弟在嵩山上學，那就是太乙道庇佑的家族，即使戰敗了，看在嵩山的面子上也會被禮送出境，留一條默契的後路。

  這樣以前和三垣的合作盟友模式一變，成了嵩山一家獨大的盟主模式，只要嵩山上一句話，地方的軍閥打得再頭破血流也得罷手。而誰要是不投嵩山，和其他門派勾搭，自然也會遭到周邊勢力的圍攻和打壓。

  這樣明面上，玄門還在聯手和神教對抗，但台面下，則是嵩山支持的中原列強，王屋山支持的高家，還有衡山茅山等上清道各派下轄勢力，在爭霸天下，逐鹿中原。一時間也難分勝負。

  當然這樣的模式也有利有弊。

  優勢自然是能快速收編仙宮的地方勢力，劣勢，或者也不能說是劣勢。是嵩山的招生制度徹底走偏了。

  以前玄門的師徒傳承，雖然會受到修真家族門人弟子門閥世家的影響，但士族和百姓兩個階級出生的弟子，基本還會保持一半一半，避免宗門被某個門閥把持，時不時會爆發些良性的，或者惡性的競爭。

  但現如今嵩山一次性死傷太多小輩，又沒有功夫從平民中篩選弟子，而主動收編仙宮的殘餘勢力，基本上放寬了標準。而門閥打破了頭想搶一個嵩山的名額自保，以至於如今九成以上的新人都是世家子弟，平民出生之人除非是天資驚人，或者被收為義子女或者書童，否則根本沒有拜入仙門的機會了。

  「哦，所以你們要我假扮門閥子弟，潛入嵩山，盜取天外飛舟？」

  瓊英懂了。

  唐胖子，「你不就是門閥子弟，這怎麼是假扮呢。」

  楊瞎子，「那本來就不是嵩山的東西，不算盜，只能算撿。」

  好像也是哦……

  可瓊英還是有些不解，「可你們是怎麼知道有艘天外飛舟在嵩山底下的？」

  唐胖子，「這有什麼，我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當然知道了。」

  瓊英沒聽懂，「這有什麼關聯嗎？我以前也不吃多少米，就盛小小的一碗。」

  唐胖子，「……」

  楊瞎子笑道，「也沒什麼不可說的，當年我們羅教就打上過嵩山，不過玄門前後堵截，仙宮四面圍剿的，時間緊迫，隨便搶搶就撤了，那天外飛舟那麼大個，一時半會兒也搬不走，天知道兩個老畜生從哪裡找來的。」

  瓊英也不傻，「你們不單是衝著飛舟吧，是不算還想順道偷些別的？」

  「是撿！是撿！」

  唉，撿就撿吧……

  於是一瞎一胖一小就出了山谷，駕雲往嵩山去。瞎子胖子一路上教了瓊英些羅教的把戲，還四處撿來些衣服行禮，還撿來一輛騾車，等到了嵩山腳下，三人早已不是旁門邪道打扮。

  唐胖子把身形縮小，變成一個平平無奇的下人牽騾，楊瞎子依舊扮作瞎眼老僕坐車，兩個都把修為壓到金丹境界，而瓊英就換身衣服擦把臉，本色演出逃難的大家閨秀躲在車廂里。

  才入嵩山地界，遠遠得看到雲間的青山，就有修士落下雲頭來查問了。

  「且慢，金丹境的修士要入山登記，可有道牒法籙？車中是什麼人！下來查看！」

  楊瞎子按照和瓊英事先串通的假背景解釋道，

  「仙人容稟，我等是洛郡韋家的家奴，我家小姐是杜陵韋氏之女，因洛郡被亂兵陷落，特護送小姐來投靠親眷。」

  嵩山的巡山弟子看他們這裝扮車架一時也不大相信，但說不好也是兵荒馬亂為避人耳目，又多問了一句。

  「你說是就是啊，姓甚名誰，可有憑據，投靠的親眷又是哪個？」

  一看遇到這麼個刺頭，唐胖子抬起頭，準備看瞎子眼色行事。

  這時瓊英在車廂里說，

  「妾身韋蓮兒，是司州艮南道刺史之女，母親是博陵崔氏，鴻臚少卿之孫。」

  一聽居然搬出杜陵韋氏，博陵崔氏這麼大的名頭，什麼刺史，少卿都特麼出來了，那巡山弟子也知道一般人根本裝不出來，登時一陣冷汗，

  「哦哦哦，請請請……」

  見那巡山弟子前倨後恭，忙不迭給開了塊通行的牌子飛走，唐胖子也是失笑，

  「居然這麼好過關？我還擔心被識破了要做一場呢？你也真敢胡謅啊。」

  瓊英聳聳肩，「怎麼會識破呢，本來我就是韋氏之女啊。蓮兒姐和我年齡相仿，又養在閨中沒有出嫁，外人也沒見過，假扮成她不會惹人懷疑的。」

  唐胖子奇道，

  「韋崔兩家可是天下頂級的門閥，開枝散葉，樹大根深，這樣的背景跑到哪裡沒人收留，怎麼和那魔……跟著你師父出世修行呢？」

  瓊英托著下巴，「那是蓮兒姐的，又不是我的，她是名門貴女，天生麗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大家都說若仙宮還在，家裡少不得送她入紫微宮中爭寵的。

  我算什麼，不過是小妾生的庶出丫頭罷了，別說我爹了，連府里的丫鬟好多都不認得我這個人，師父肯收留我就很好了，哪兒還惦記別的。」

  楊瞎子笑道，「那你覺得是出世修仙好，還是入宮做娘娘好。」

  瓊英根本不猶豫的，

  「那當然是修仙了，自由自在，長生久視，永葆青春，給我幾個仙帝都不換。」

  兩個羅教的聽了哈哈大笑，

  「呵，仙帝你還想找好幾個呢。」

  「這丫頭還真是我道之人呢。」

  談笑之間一行人就到了嵩山腳下，嵩山下本就有城鎮來安置門人弟子的家眷，這些年來的門閥不少，也落下了許多仙宮飛島，也成了比較繁華的城鎮。

  不過嵩山和墨竹山到底不同，是修仙為主，沒空給你凡人提升生產力，所以也就是尋常中原城市的樣子罷了。

  當然對瓊英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來說還是很新奇的，在客棧入住之後，她就換了身男裝，跟著兩個羅教老頭出來逛街。

  好吧，她以為是來逛街，結果兩個老傢伙帶她來看殺人。

  在城鎮中間有一塊好大的土坪，整成擂台模樣，有玄黃法袍的嵩山法師在法壇看台上主持法陣。幾對江湖人士在擂台上捉對廝殺，外圍的看客就在圍觀叫好。這場面倒是有點像瓊英在家裡看到，兄長們鬥蟋蟀，姐妹們在旁看熱鬧。

  只不過擂台上爭鬥，廝殺，慘死的蟋蟀都是人。這些人大多都是鍊氣，築基境界的，有混江湖的，也有兵匪家丁出生，刀刀見血，招招斃命，下手狠辣絕情，砍得擂台上血肉橫飛，到處都是殘肢斷臂，人頭亂滾，腸子心肝掉得到處都是。

  唐胖子笑道，

  「這是山里在挑選苦工，最後活下來的就能入山，為奴為仆，也能蹭些功法丹藥，有機會升做力士，護法，說不定還能混成人道侶，當個外門供奉也不一定，好歹也是一條仙途嘛。

  以前山里通常都不缺人的，這個位置也得搶，現在上去那麼多少爺小姐，連代使喚用人也缺得很，又不能請那些器靈，神獸所化的真人去照顧這些小輩，所以最近一直在招人呢。」

  瓊英不禁皺眉，「可我聽說，大戶人家的傭人，能力還在其次，關鍵是得知根知底，忠心耿耿，不然就是招了禍患進門，正經世家的家僕一用都是好幾代，能這麼隨意招人麼？」

  楊瞎子點點頭，「不錯，當然這些人入山肯定是要服丹下咒，簽生死契控制的，而且有些老玄門裡，大概得做苦隸十幾二十年，把性子打磨成家犬了才傳他們修仙之法呢。

  嵩山也是當初折損了不少人手，位子空出來了。而且就像你說的，他們到底也不敢讓那些修真家族的少爺，帶著太多的心腹家僕上山，免得真有人混進山中生事，招惹是非，所以乾脆傭人都由宗門統一準備。

  不過這正好是我們的機會。你看那邊。」

  瓊英扭頭一看，卻見也有些年齡不大的女子正排隊接受檢查，這邊倒是不需要拔刀對砍搶一個名額，不過長相也得端正，多少有點資質本事才行。

  瓊英無語了，「我以為是叫我拜入嵩山做外門的弟子，怎麼原來是去當丫鬟啊？」

  唐胖子又笑，「你是挺聰明的，心思玲瓏，可怎麼關鍵的想不通。

  真要拜入人家內門，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玄門弟子，一步登天，是要發道牒法籙，查你祖宗八代的！

  你什麼身份，什麼背景？那玄門的真君正經瞧你一眼，算你一道，眼瞎了看不出來麼？

  你還自己往人家槍口上撞，給人家玄門揪出來，當場就打作魔教餘孽鍘了好不好。」

  楊瞎子遞給瓊英一道符，

  「不用怕，不妨事，山里人個個眼高於頂，對腳下的螻蟻從來視而不見，越是這種事不關己的宗門瑣事，越是沒人用心。

  你修煉的功法奇特，金丹的境界，我卻感知不出你本事來，再把我這張符和著水吞了，一天之內只要不是宗師級的算師親自來查你跟腳，便看不出你的底細來。」

  瓊英還有些猶豫，楊瞎子又道，

  「這事沒那麼難的，那飛舟又不在他們禁地之中，只是借著身份入山，方便行事罷了。

  你混進去後，我們自然會跟進來暗中相助，萬一有什麼差錯，肯定也接你出來。何況你師父厲害的很，他會丟下你不管麼？」

  瓊英也沒法子，他那個師父好像也是個嫌麻煩的，弟子都扔給別人帶，撒嬌大概沒啥用。

  只好和著水把那符吞了，然後跟著那些人一道排隊去選丫鬟。

  還好瓊英平常在家的待遇和丫鬟也差不多，平常姐姐不待見她，也是和那些丫鬟侍女玩在一起的，還真知道選丫鬟的訣竅。

  丫鬟麼，那自然犯不著砍柴燒水干體力活，但少不了縫縫補補，端茶遞水伺候人，能讀會寫也是加分項，一手好字可以侍讀伴學，能多得不少月錢。

  而且丫鬟也不能長太漂亮了，打扮得太引人注目，都不知道是誰在伺候誰，很容易招女主人心煩。當然太醜又容易惹男主人心煩，所以平平淡淡，可以入眼，又不拔群冒尖才是最好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履歷清白，誰也不想招個江洋大盜，羅教臥底到山門裡搗亂。

  雖然和之前計劃有些出入，但韋府中那麼多人，瓊英轉轉眼珠的工夫，還真給她又編出一套說辭來了。

  「奴家蓮兒，家父是洛郡韋家的管事韋安，自小在十七小姐身邊伴讀，前些日子祖母犯了病，告假回家探望，想不到躲過一場大難，又得兩位叔伯相助，逃來嵩山避難。

  只是如今洛郡被亂兵所陷，也不知道小姐怎麼樣了，嗚嗚嗚……」

  雖然是拿來當口藉口，但說著說著瓊英還真哭出來了，畢竟都是她認識多年的舊識，細細想起來總還是有些相處的點滴浮上心頭，禁不住掉眼淚。

  在這挑選用人的嵩山女修還挺和藹可親的，看這小丫頭才這麼大年齡，生在亂世中遭罪也蠻可憐的。大略一算所言不虛，點頭安慰道，

  「莫傷心了，人世無常，都有這麼一天的。能入仙門才能脫離此劫啊。」

  然後那法師轉頭對身邊童子道，

  「既然是官宦人家當過差的最好，省的再教規矩了，給她塊牌子。」

  「且慢。」

  瓊英剛鬆口氣，聽到聲音心又提上來，還不及抬頭，便聞到一陣撲鼻香氣，隨後一道倩影如跳動的火焰，躍入眼帘。

  定睛看去，這是個紅裙金釵的女仙，正是，錦繡羅裳朱霞佩，櫻口豐唇似丹砂，瓠犀貝齒淨如玉，桃靨如梅醉春風。丰姿姣媚，人間無兩。

  「拜見仙娘。」

  一眾修士作輯行禮，而那紅裙仙娘擺擺手，把盈盈秋波以哦轉，直朝瓊英看來。

  「你可識字？」

  被這樣的美人氣勢所迫，瓊英也不由得低著頭小聲答，

  「識得些。」

  「讀過書？」

  「伴著小姐，多少讀過些……」

  「何為九德？」

  「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

  瓊英下意識答出來，才一時僵住，發現不好，被人家一句炸出來了。

  一般世家的小姐讀些《詩》，學些《禮》到還說得過去，哪個還專門教你背《書》？何況一個丫鬟能懂得這些？

  還好那女修倒沒在意，反而滿意笑道，

  「還不錯啊，跟我回珠廉瀑吧，我正缺一個童子使喚呢。

  乖乖聽話，說不定有你的仙緣，拜入我嵩山門下呢！」

  然後不等瓊英拒絕，掐訣一招，便架起一片紅霞，直接帶她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