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浮玉山

  浮玉山九曲洞，

  一隻九頭獅子，伏在浮玉山精，九色玉璧之間，口中仙光噴吐，吸納九山靈脈，將九顆獅子頭都煉出霞光九色，照應得山室內一片光明。

  此大妖正是霸占了十萬大山第一道場的獅魔九曲神君。因本就是天生異種，又得古仙人道傳，更有洞天福地，靈山至寶庇佑，法才侶地俱全，命數氣運不可限量，以至於和墨竹山對峙多年，氣數都難以撼動。

  可這些日子九曲神君卻在修煉之中，分明感到心神不寧。

  雖然身為妖族不通玄門的算法，但修為到了它這種境界的魔神，也都有所察覺，現在還能被擾動心神，必然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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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是所謂的殞身之劫就要到了麼……

  「吾兒。」

  聽到神君呼喚，一道黃氣落入山室之內，化成一個身為人形，全身披掛，腦袋卻是獅子頭的金毛獅妖來，朝九曲神君拜道，

  「請父君吩咐。」

  九曲神君問道，「最近可有什麼異動？」

  那金毛獅子答道，

  「孩兒們探報，成山的魔道正在整軍備戰，準備發動新的攻勢！

  孩兒已命狻猊，白澤，伏狸，猱獅四個把守四方山門，並請了句余大王，瞿父大王，羽山大王領兵相助，又安排仆勾大王，咸陰大王在暗中戒備，孩兒自己主持山陣。

  還有什麼吩咐，請父君示下。」

  莫非是那墨竹山的小兒又要來行刺了……

  九曲神君盤算了一番，「你主持吧，去把玉蟾婆叫來。」

  金毛獅子猶豫，「父君，那蛤蟆去向不明，不在山中……」

  九曲神君皺皺眉，「那青丘的塗山君呢？」

  金毛獅子點頭，「是，孩兒這就派人傳那玉面狐狸……」

  九曲神君打斷它，「你親自去請，客氣點。」

  金毛獅子雖然有點不情願，卻也不敢違逆神君，只得磕頭稱是。

  待它化作妖風，飛出九曲洞來，飛上已被鑿空鑄成要塞的浮玉山山城中，正有四個和它一般人身獅頭，披甲執兵，赤白黑青四色的獅子兄弟在等它。

  「大哥，父君有什麼吩咐？」

  金毛獅子搖頭，「你們聚在此做甚，自按著安排守關去便是，父君要見青丘的狐，塗山君，派我去請。」

  白毛獅子跟著搖頭，「給了它臉了，什麼塗山君，假冒名門的野狐狸，還敢勞煩大哥，我替你去提了它過來。」

  金毛獅子趕忙道，「慢著，父君吩咐要以禮相待，我去便是，倒是你們怎麼還聚在這兒！墨竹山的又要來打了，還不去山前把守？」

  黑毛獅子也搖頭，「大哥，他們比平常整備慢了好多，往常都是即時整隊，立刻出發，從天明打到日落，可這次拖了一整天，兄弟們也乾等了一天，眼瞅著飯點到了還沒出營，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怕不是今天也不會來，我們尋思著不如開飯吧？」

  金毛獅子怒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們不好好守山就跑來尋我開飯！啊！」

  看大哥發火，四個獅子弟弟把頭搖得和舞獅一樣。

  「不敢，不敢啊大哥，這不是他們耍我們，來聽你吩咐嗎。」

  「就算我們不吃，其他妖王帶來的人馬也要吃飯啊。一頓不吃餓的慌啊。」

  「墨竹山再不來打，我們庫里的妖屍都不夠分了。大哥，這次該給我多分點了。」

  「大家都是兄弟，幹嘛要多分你一份！」

  「他們每次都從東門往裡打！我手下壓力最大！怎麼不多分一份！」

  「那你手下死的不也最多，應該少分你一份才對！」

  「對什麼對！你怎麼算的啊對什麼對啊！」

  金毛獅子煩死了，肩一橫撞開四獅就走，

  「你們自己看著辦！反正山門不許丟！丟了我收拾你們！」

  四個獅子面面相覷，只好先各自回陣不提。

  而金毛獅子急沖沖得飛到一處營壘，張口「塗山君！塗山君！」得大吼，把放哨的小妖都嚇死了幾頭。

  「黃獅大王駕臨，不知有何吩咐。」

  從營壘中走出個化成人形，打扮得好像個白面書生似的元嬰境狐妖來。

  此狐妖就是青丘山的塗山君，當然十萬大山的妖怪都知道它們的底細，什麼青丘山塗山氏，這就是大山中的一窩野狐狸，因為虛月橫空，對月修行之時，不知怎麼得成妖時多生出了好幾條尾巴，又看了人族的書籍，就自己攀親戚，攀到天狐塗山氏上去了，不只自己全族改名，連山名都改成青丘。

  當然這種事在妖族裡也多得很，野豬得道了都自稱當康，土狗化形了也都是特麼嘯天神犬，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罷了。

  「有事尋你！跟我來！」

  金毛獅子懶得和它廢話，直接妖風裹了狐狸就走。

  那塗山君也不驚慌，還建議道，

  「大王，聽說墨竹山的攻勢推遲一天了。」

  「嗯。」

  「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如今群妖還聚集在山門道口壕溝地堡里，困餓交加，萬一生變，不可不防啊。」

  「嗯？」

  金毛獅子倒是被提醒了，人類被虛月影響，都避免在晚上行動，妖族雖然肉身強悍一點，被虛月腐化變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要是真的疲憊不堪，心懷不滿，導致有妖魔突然煞化，同樣可能對浮玉山的防禦法陣造成破壞。

  看金獅子沒有發火，塗山君於是又建議道，

  「墨竹山通常晚上不來攻山，可能是疲兵之策，還是先把兵馬收回山中，不過謹慎起見，還要分成四隊，每個時辰輪換警備為好。」

  金獅子點點頭，不置可否，只把那塗山君帶到九曲洞口，

  「神君要見你，自己下去吧。請。」

  塗山君正正衣冠，進洞去拜見神君。

  而金毛獅子呼來小妖，問清前線的斥候還沒傳信回來，墨竹山兵馬還沒出寨，便按照剛才狐狸的建議，傳令一眾兄弟撤軍開飯，吃飽了把所部編成四隊，輪換守夜，謹防人族偷襲。

  另一邊塗山君一路入洞，拜見九曲神君。老神君也不和它多廢話，開口直奔主題。

  「塗山君，我聽說你們青丘，有一支投靠到墨竹山那邊去了是吧。」

  塗山君恭敬答道，

  「不敢隱瞞神君，當年亡兄故去後，附近的妖王想強娶我家嫂嫂，她不肯就犯，便逃去人間，聽說如今確實得了墨竹山庇護。

  但在下繼任青丘之主後，從未與她聯繫過，我青丘山塗山氏這些年來全力支持神君的大業，絕無背叛之意，忠心耿耿，天地可證，還望神君明鑑。」

  九曲神君就盯著它，

  「塗山君，本座有什麼大業？窩在山裡給人打，算什麼大業？」

  塗山君不由沉默。

  九曲神君繼續道，

  「這些年來本座自在山中修道，從不像那蛤蟆一樣招惹是非，也不似南海那頭孽龍有多大的心思。更和那墨山的巨子沒有半點糾葛。

  倒是那墨竹山屢次三番來打我洞府，多年圍攻，苦苦相逼。你說我該怎麼辦？難道飲頸待戮嗎？」

  塗山君依舊沉默。

  九曲神君接著道，「我要你替我傳句話，耗了這許多年，想必巨子也知道我浮玉山的實力了。和則兩利，分則兩害。

  若墨竹山願與我浮玉山結盟誓好，本座願對天道起誓，同墨竹山平分十萬大山，絕不犯其領土。我還可以挑幾個兒孫，送去墨竹山拜巨子為師，做他坐騎也好，守山神獸也罷，只求一條生路，如何。」

  塗山君猶豫了一番，

  「那若其他妖王不許……」

  九曲神君眼都不眨，「在我面前，還輪不到旁人推三阻四，只要巨子願意應約與我盟誓，那些小畜送於他下酒又有何妨。」

  塗山君渾身冷汗，「小的定將此言帶到。」

  九曲神君冷哼，「去辦吧，若締成盟約，塗山氏在那邊也有熟人，對你們想也不是什麼壞事。但若辦砸了，你青丘山老巢也飛不走，不用我多說什麼了。」

  「是……」

  塗山君唯唯諾諾得答應了，回到值守的營壘中，屏退左右狐狸崽子，看看四下無人，便從懷裡摸出個鐵佛墜子來。

  塗山君盯著手裡的鐵佛，陷入沉思。

  要試著聯繫嚴家麼……

  這老獅子按的什麼心思，它一個成精的狐狸怎麼會猜不到。

  那老獅子特意讓它來做和談這件事，顯然是為了防備一旦消息走漏，可以把青丘山塗山一族當作叛徒替罪羊除掉。

  至於原因，呵呵，快撐不住了唄。

  任是十萬大山同仇敵愾，任是有西域崑崙的魔頭尊主們在背後支援，任是浮玉山多年的積累，但糾集大軍鏖戰這麼多年，妖族聯軍確實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本來妖族就缺少了關鍵的知識傳承，修行成長只能靠日積月累得修煉，自身天賦異種的變異，和吞噬各種天才地寶來實現境界突破。

  但如今整個十萬大山的資源，各族各種的妖族青壯，無休無止得消耗在浮玉山的地洞壕溝里。

  那些突破用的珍稀靈果靈根都不及藥力成熟，就被提前採伐了充作軍資。對各種天才地寶都造成了極嚴重的破壞。

  那些生出靈識還沒結丹的小妖，幾乎沒有任何生存成長，顯示才智的機會，就全部淪為畜牲野獸一類的口糧，以供應妖族大軍的消耗。

  能活下來的，就只有天生適合戰鬥的種族，而即使它們僥倖拜月突破結了丹，成為了生力軍，也沒有多少時間和機會覺醒自己的力量，領悟妖法和戰術。

  在虞山六師飛速更新的甲衣，在不斷更新疊代的強大火力面前，這些小妖只是純粹的炮灰，沒有任何修煉學習的機會，便被轟成碎肉殘渣，依舊淪為同族的食糧。

  而元嬰以上的大妖怪也越打越少了。

  因為戰事如此激烈，墨竹山的攻勢幾乎從不間斷，但九曲神教這樣化神境的大妖王，卻不願意親自出手，應付墨竹山的突襲。

  一來作戰不僅浪費它們自己修煉的時間，消耗本身的修為。只要巨子不出現，它們就不願意來應付這種並不會威脅到浮玉山的試探。

  二來也確實被那個巨子，和後來那個血色甲衣的高手嚇怕了。

  於是擔心被墨竹山的高手設伏狙殺，所以每一次人族甲士攻殺而來的時候，妖族都必須靠大量元嬰大妖出面，強行血戰才能把對手逼退。

  但這樣一來，能取得的實際戰果就極為有限，畢竟元嬰妖怪很難真正擊殺那些虎賁甲衣防護的精英，反而還可能表現太顯眼，被對方的高手盯上斬首。

  於是那些真正可以被稱作元嬰境妖魔，能化成人形，或者至少披過人皮和人類接觸過，有經驗，有知識，有傳承的山妖老怪，很快在鐵與火的戰場第一線，被大量殺戮消耗殆盡。

  曾幾何時，這些元嬰大妖都是十萬大山的山王洞主，不無成長為一代妖王的可能。或許也正是因為擔心這些老妖中有新的妖王誕生，從已經資源枯竭的十萬大山中再分一杯羹，影響如今資源的分配，妖王們才不出手吧。

  總之，現在新生的妖族高手幾乎斷代，短短數十年間，各族的後起之秀和新生代大量死亡，而替代它們位置的，盡都是那些在虛月照耀下，疾速成長起來，貌似妖族，其實幾乎全無智能，只知道瘋狂殺戮的魔胎怪獸。

  看起來好像打了這些年，浮玉山堅如磐石，元嬰大妖的數量上好像並沒有明顯的差別，甚至感覺好像虛月當空後，妖族越發強大繁盛了。

  但生在其中的塗山君知道，那個九曲老魔大概也清楚。

  簡直是天壤之別。

  再打下去，妖族就完了。

  別說復辟靈族的光榮，重建千萬載前的文明和輝煌了。

  不需多少年，這十萬大山，妖族最後的家園中，就會被全無智慧，瘋狂暴虐的魔胎所充斥。

  以後這十萬大山，會淪為徹頭徹尾的魔窟，魔域。

  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妖族，再也不會以天地之靈自稱。

  它們會淪為魔獸，猶如古往今來，人族對它們從沒改過的稱呼。

  畜牲

  塗山君長長出了一口氣，攥著手中的鐵佛，正要開口，外頭的小妖突然慘叫起來，

  「魔！魔山的鐵船！魔山的鐵船！好多！好多啊！」

  「什麼！怎麼沒有吹號！」

  塗山君大驚，衝出堡壘一看。

  真的是鐵船，墨竹山來攻山了！可是怎麼會這麼多船！二十三十，起碼有六十艘鐵船！

  密密麻麻！好像一口口鐵棺材，迎著虛月，乘著烏雲！鋪天蓋地得攻來了！

  竟然發動了夜襲！

  而且六十艘船！六千！？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什麼時候聚集起這樣一支大軍的！斥候呢！哨探呢！

  「吹號！擂鼓！還愣著幹嘛！都大點勁！沒吃飯啊！」

  塗山君大吼，但小妖們砰砰砰，嗚嗚嗚得吹號打鼓，可是聲音卻特別得小，好像悶在戰壕里，穿不出去似的。

  「這，這，這號角吹不動啊！」

  「擂，擂了啊！鼓也不響啊！」

  「胡說八道什麼！給我！」

  塗山君衝過來奪了木槌，使勁朝牛皮鼓上一砸，砰得一聲竟將戰鼓砸爛了。

  塗山君整個狐都楞住了。

  把法器奪過來，撕開一看，只看到鼓身裡頭的擴音符文，全部都熔斷了。那號角也是，傳遞軍令的法器不知怎麼全壞了，而且空氣也不對勁，又黏，又稠，好像置身在深水裡，嗡嗡嗡得，若不狂吼，連說話都聽不清。

  他們動真格的了。

  然後火花從天而降，鐵水潑灑到大地上。浮玉山的山脊在一瞬間燃燒起來，沖天的火光如魔影奔躍狂舞，好似月色下怒放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