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024-09-13 18:36:48
作者: 蔓越莓酶
第44章
入春, 高專給五條悟與夏油傑指派了護送星漿體的任務。
星漿體名為天內理子。
這則任務名義上為護送,實際卻是讓這名才不過芳華年紀的少女以身殉道,與天元同化, 維持天元大結界的穩定。
五條悟與夏油傑正在陪天內理子完成她最後的心愿。
沖繩,海灘沙子細軟,清透蔚藍的海無限蔓延向遠方, 與地平線上的那一抹天藍融洽相接。五條悟渾身濕透, 大步從海里走了上來,捋一把濕漉漉的白髮, 隨手抄起丟在躺椅上的手機。
水珠沿著眉骨,自少年精緻漂亮的面孔滴落。五條悟瞪著眼,瞥一眼手機, 丟開, 想了想, 又拿起來, 再瞥一眼, 接著丟開。
天內理子捏著海參跟在後頭,見討人厭的男高表情吃癟,忍不住好奇地探出了腦袋。
「啊!」屏幕上是一位銀髮少女的照片。
長捲髮, 面孔秀氣甜美, 皮膚白皙, 臉上的笑柔軟而開朗,眼睛彎成活潑的月牙。
天內理子的驚呼引來五條悟的注目。他反手將照片存進相冊, 瞟了天內理子一眼,掏掏耳朵, 咕噥:「幹嘛啊,聲音突然好大。」
「抱歉。」天內理子說, 「我只是有點太驚訝了……這是你的女朋友?」
她語氣很不確定,甚至帶了點驚恐的味道。
五條悟微妙地察覺到了天內理子古怪的口吻。他拉下墨鏡又看一眼天內,撇嘴:「和你無關吧。……怎麼這副表情?」
對面的麻花辮女孩立即露出了生吞蒼蠅般的神色。
性格惡劣到名揚咒術界,就連自小被嚴加看管保護的天內理子都知道,這位新一代的六眼神子脾氣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
可是,連這個臭臭的石頭都有了相親相愛的女朋友,自覺比五條悟性格要好出無數倍的天內理子,卻始終還沒有過戀人。
天內理子大受打擊,搖搖晃晃地轉身去捏海參了。
「搞什麼。」五條悟沒怎麼在意,低頭接著看家裡人發來的背景調查。
少爺吩咐下去的事,五條家的人很上心,發來的報告詳盡而清晰,家庭情況、人脈關係,連欠款數目都一應俱全。
五條悟掃完,頭也不擡,手指啪啪兩下按完按鍵,消息就發了出去。
【把錢還了。】
一直旁觀的夏油傑這時候也走了過來。
「悟,差不多到去機場的時間了。」夏油傑說完,又去叫天內理子,「理子妹妹!」
五條悟將手機揣進兜,看向面露落寞的天內理子。
……
一行人最終在沖繩多留了一個晚上。
海灘支著篝火。四人圍著篝火坐下烤火,五條悟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灘上,滿臉無聊地丟沙子玩。
天內理子忽然:「謝謝你們。」
她這會的語氣不像白天那麼逞強了,五條悟與夏油傑看過去,天內理子正緊握著女僕黑井的手,噼啪燃燒的篝火映亮她半張面孔。
「大家都說,我是這代星漿體中體質最合適、也最出色的。」
天內理子另一隻手拿樹枝撥著火,察覺黑井擔憂的目光,天內理子晃了下女僕的手,平靜地笑了。
「有許多人想要讓我消失,所以我一直被嚴加保護著,不能到人多也不能到太遠的地方。」
「我一直很想要像今天這樣,痛痛快快地玩一次,過過看普通人的生活。」
即將與天元同化,邁上生命終點的女孩,在這個夜晚,像是撥開一點殼的蝸牛,吐露出了一點真實的、不被世間所容許的私心。
「謝謝你們。」她笑著與黑井一起鞠躬。
……
星漿體任務最終以失敗告終。
天內理子被襲擊者槍殺,這之後的日子裡,五條悟變得很忙。
新術式的掌握與運用,領域展開與遠距離瞬移的開發,冗餘繁雜的任務,讓五條悟忙得腳不沾地。而這段時間,他又抽空參加了學弟灰原雄的葬禮。
葬禮儀式那天,天上落了雨,天地間灰濛濛的一片。
灰原雄傷得很重,走的時候,樣子很不好看。硝子親自主刀,替他把那些淌出的內臟、斷掉的大腿,一一縫合了回去。
七海建人說,他不打算干咒術師了。
「我準備考學。」
七海建人與夏油傑站在屋檐下,在東京市區,去望那遙遠的、被高樓掩蓋的起伏山脈。
「畢業後,找個賺得多的行當。隨便掙點錢,去海島買個房,然後安靜地讀書。」
雨珠沿著飛檐滑落,這雨落了有好一陣,今天大約是不會停了。
七海建人收回視線,去看身邊沉默點菸的前輩。
「……抱歉。」
夏油傑咬著煙,疲憊地笑了笑:「沒什麼好道歉的,術師本就是一趟看不見盡頭的馬拉松。」
「七海,你就做自己想做的吧。」
七海建人走後,五條悟過來了。
少年人背影挺拔修長,已經初現成年人的輪廓。他懶懶拖了把椅子過來往地上一放,然後很不客氣地坐了上去。
五條悟瞟一眼好友:「欸,最近抽得也太多了吧。快變得跟硝子一樣了哦。」
夏油傑沒接話,而是另起了個話題:「怎麼出來了?」
「太沉悶了啊。而且,灰原的家人看上去也想要單獨相處的時間。」
「這樣啊。」
夏油傑沒說什麼,眯起眼,盯著天上飄零的雨絲瞧了會,忽然問,「你最近,又去找過西園寺了?」
五條悟詭異地看了他兩眼。
「你怎麼知道?」少年面露警惕,拉下墨鏡,審視般地打量著他,活像是碰見了威脅的貓,在皺著鼻子使勁嗅聞。
「猜的。」
五條悟不信:「老子不是笨蛋。」
夏油傑無奈:「是你太好猜了啊,悟。」
……
高專指派了一個探查村莊的任務。
窗的報告顯示,那塊地方死亡失蹤人口頻發,疑似有咒靈作祟。
要往那去,恰好路過群馬縣。夏油傑並沒有刻意去打招呼,只是在路上,偶然遇見了西園寺由希。
她這會正挽著一個中年婦女的手。那女人眉眼間與西園寺有三分相似,瞧著像是她的母親。夏油傑遠遠地與西園寺由希對上眼,習慣性牽唇,唇邊露出一點禮貌的笑意。
西園寺拍拍媽媽的手,然後像個長了八條腿的兔子一樣,嗖地一下就跳到了夏油傑面前。
她給夏油傑分了點和果子。
「媽媽做的。」西園寺想了想,盯著他,又很刻意地提醒,「……算保密的感謝。」
那點小心思,躍然紙上。
夏油傑收下來,應承兩句,掀眼時不經意與西園寺的母親撞上。西園寺媽媽有點瘦弱,骨架也小,穿著黑色的長裙,溫和地朝他點了點頭。
送完和果子的少女又嗖地一下跳過去了,背影活潑快樂得像只歸巢的小鳥。夏油傑從未看見過她如此放鬆的小女生姿態,坐上輔助監督的車後,他抱著懷裡的和果子,低眸斂睫,有點發怔。
夏油傑恍然記起,自己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初夏蟬鳴陣陣,少年冷倦地將頭抵上車窗,睫毛在眼瞼投下細細密密的濃長陰影。
……等這次任務結束後,就回家一趟吧。
他也有點想家了。
*
*「擔當者(高專三年級夏油傑)被派遣任務五日後。
經確認,共有村民112名死亡。
經過對殘穢的分析,斷定為咒靈操術所為。
同時,在夏油傑家中發現了相似殘穢。
推斷其父母之死與咒靈操術有關。
依據咒術規定第九條,將其視為詛咒師,成為處刑對象。」
……
漸入盛夏,暑氣愈盛。
西園寺由希騎著自行車回到家——這輛自行車,是她同鄰居借來的。鄰居家用了很久,踩起來不那麼靈活了,所以租金很便宜。
她背上全是黏糊糊的汗,襯衫被浸濕了,緊貼著背,不太舒服。夏天晚上吹過的風也是熱的,少女抹了把淌落的汗,天鵝頸下,白色襯衫勾勒出穠纖合度的肉感。
家門前的那條上坡小道,坐著一個人。
他倚著牆,頭低低垂著,白髮凌亂,寬闊的肩也塌了,雙手伸長了搭在膝蓋。
由希推著車,從灰白色的混凝土坡道上費力走過。沒過一會,又噠噠遲疑著退了回來,盯著那頭眼熟的毛絨絨白髮看了小半分鐘。
「悟?」
「……姆唔。」
含混不清、小小的一聲嘀咕。慢慢地,那坐著的人擡起了臉。
五官立體,眉眼精緻。這樣一張漂亮到飽含明艷侵襲性的臉,只有五條悟才會擁有。
他沒戴墨鏡,神色也有點古怪,白皙臉蛋飄著紅,藍眼睛濕濕的,望過來的眼神有點迷離。
由希上上下下地將他看了一遍,見五條悟仍坐在地上,腳尖一踢把車停好,伸手就要去拉他。
「你坐在地上幹嘛?」
那副模樣,簡直就像受了委屈的小貓,可憐巴巴地把自己縮成一團蹲在紙箱裡。
善心泛濫溫柔可愛的女高最見不得路邊小貓掉眼淚了。
也見不得路邊小貓生病沒人治。
正處於樹立人格關鍵期的青春無敵少女就是沒法忽略這些事啦。
由希摸摸自己有點發燙的臉,走過去,又去摸五條悟的額頭——很好,不是發燒。
五條悟太大隻,她想把他拉起來,沒拉動。
好大一隻白毛藍眼的巨型哥斯拉貓,也不配合,不情不願地咕咕嚕嚕喵喵直叫,由希累得氣喘吁吁,乾脆也就地一坐,跟著擺爛。
「你到底怎麼了?」她問。
五條悟慢吞吞地想了想:「……吃了酒心糖。」
什麼什麼,只是區區一顆酒心糖,竟然就醉成了這樣?
由希有點不可思議,但總不能把五條悟放在這兒不管,起碼得叫人來接。
她沒有手機,就伸手去問五條悟拿:「借一下你手機。」
五條悟盯著她看了一會,不太高興地撇嘴:「你好兇。」
「啊?」由希傻呆呆地看著他。
「不誇誇我,也不哄哄我。」他一一數落著,活像面前的人就是是萬惡不赦、心如鋼鐵不給貓關愛的大壞蛋鏟屎官。
他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通,忽然又詭異地安靜了,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然後五條悟湊近,吐息噴在她臉側,身上味道甜甜的。頭也低了下來,那頭蓬鬆柔軟的銀髮就在由希眼皮底下。
「摸摸我嘛。」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