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4-09-13 18:36:24 作者: 蔓越莓酶

  第30章

  罡風卷著冬雨掀過天地, 無止境的雨水恍若海水倒灌而下。在這樣劈頭蓋臉、好似要將一切淹沒的潑天冷雨之中,三道人影沉默地對峙著。

  「呼……」

  雨越下越大,由希費勁地抹去眼前淌落的雨簾, 眯起眼,目光不自覺落在面前雪發青年的背影上。

  青年雙手抄兜,姿容巍然若高聳雪山, 渾身清爽乾淨。

  那些紛雜雨珠每次要落到他身上時, 總會被無形薄膜阻隔。青年在的地方是不容侵犯的真空,而密集雨水則像一個以他為中心的環形水簾洞, 讓這一幕看起來有點古怪而荒誕。

  由希抿抿唇,遲疑:「……五條?」

  五條悟微微側首。

  她整個人都濕透了,銀髮水淋淋地黏在鬢側, 睫毛顫著, 小臉細弱蒼白, 浴衣被雨打成了深沉的暗紅色, 下巴更是一刻不停地在往下淌水, 板鞋泥濘。

  這讓她看著像是一隻才出生沒多久、毛髮亂蓬蓬的柔弱小雛鳥。

  

  蘊含著蒼藍咒力的結界將其包圍,築成雛鳥的巢,替她遮擋住了接下來的風雨。

  五條悟指尖微動, 輕快地應了一聲:「嗨, 好久不見。」

  「……」

  由希眨眨眼, 臉上表情有點迷茫。

  她知道五條贈送的髮飾內藏有結界——這也是那張禮物紙條上寫明的。現在結界展開,也應徵了髮飾的作用, 但……

  五條怎麼會突然出現?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五條輕笑一下:「是感應啦。」

  他從褲兜里抽出一隻手, 隔空點點由希鬢側髮飾,口吻輕鬆, 「這上面留有我的咒力,一旦被喚起,我就能感知到。」

  由希聽得似懂非懂。

  她不太清楚咒力的事,可既然目前場面對她有利,她也確實需要搖人幫忙,便輕易接受了這個說法。

  羂索則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青年。

  即便五條悟會瞬移,但要在眨眼間跨越如此之長的距離,從市中心來到山腳,哪怕是天之驕子的六眼也做不到。

  所以,大抵是那件咒具上被做了什麼機關。

  定位點?壓縮路徑?還是直接提供坐標、在極短的時間內直接傳送……

  嗯,還是傳送最有可能。

  羂索眯起眼,心念電轉,漸漸捋清咒具效果。

  他最為自傲的本領是結界術,但術師身份也非浪得虛名,自然早就發現了那件沾滿六眼咒力殘穢的咒具。

  這也是他為什麼會耐著性子玩躲貓貓的原因。

  那件咒具除了傳送效果外,理應還被設下了結界術。方才他本想利用蟒蛇咒靈困住西園寺、好進行接下來的實驗,但尾巴尚未碰到其身體,就被結界攔下。

  好在這咒具大約是一次性道具,以他的感知來看,咒具蘊含的咒力已經在這次的結界中全部放出。

  不然,一件帶有傳送功能的咒具……稍微有點頭疼。

  思及此,羂索身體鬆懈兩分,好整以暇彎唇,饒有興致調侃:

  「你看起來好像已經完全恢復了,真了不得啊,從那樣的傷勢中活下來。」

  「還有,這位……西園寺。」

  他笑眯眯,「給我介紹一下吧?你們的關係。」

  這副親昵的姿態、恍若朋友間閒聊的口氣,令五條悟愈發想起這是個占有摯友皮囊的無恥怪物,當下眉眼微壓。

  由希察覺到這窒息的氣氛,閉緊了嘴巴,從心地躲到五條悟身後。

  反正,不開口絕不會錯。

  她如今靈力全無,什麼勁兒也使不上,只好安靜如鵪鶉,沉默擰著自己濕漉漉的小袖,決心當個會看眼色的機靈小掛件。

  她擰毛巾一樣卷著小袖,淅淅瀝瀝的水淌了下來。

  五條悟側目看她一眼,臉上惱火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冷的平靜,凝聚著壓抑的風雨。

  青年動動嘴唇,朝向羂索,譏誚輕嗤:「……哈,真敢說啊,冒牌貨。」

  「現在這副姿態也是,看著叫人火大。」

  他另一隻手也從褲兜里抽出,渺遠清透的湛色逐漸在他掌心塑形。

  罡風被他牽引,珠子大的雨點合流成涓涓細支,凜風帶著掀飛一切的氣勢在天地間怒嘯。

  而青年站在這樣毀天滅地的力量之間,單手結印,另一隻手則扣著銀髮女人的手腕。

  無下限綿延出去,在穩定的結界之外又嚴絲合縫地裹上了一層,無形薄膜隔絕了所有會傷害到她的能量。

  由希看看四周激烈晃動不止的樹影,又去瞧面前姿容凜然的青年。他掌心托著一汪匯聚的湛藍,像一輪漂亮輕盈的藍色滿月。

  然後,這輪藍月升了起來,輕薄月光照亮了潮水般的夜幕。

  羂索搖頭感慨:「真可怕,看來你真的很生氣。」

  話雖如此,他臉上也看不出一點要躲避的意思。

  那輪藍月離他越來越近,裹挾著無可匹敵的咒力傾軋而來,羂索腳下不動,如扎了根的老樹一般悠然而立,唇角含笑。

  「讓我們期待下一次見面。」他輕聲說。

  滿月砸下。

  一聲撼動大地的轟響之後,羂索的身影轉瞬淹沒在藍月之中。

  風止息了,周遭復又重歸平靜。

  由希悄悄從五條悟身後探出半個小腦袋。

  她看著地面凹陷出的大坑,忍不住張大嘴巴。

  沒有血肉也沒有一點殘渣,這大招轟出去,怕是人已經化成灰了。

  她扭頭去看五條,雪發青年重新將手插進口袋,臉上沒什麼表情。

  注意到由希的視線,他也微微偏目,低眸掃去,看見她濕噠噠的額發與水漉漉的杏眼。

  「沒有死哦。」

  五條悟彎下腰,仔細去看她的眼睛,「羂索……就是襲擊你的那傢伙啦。來的不是本體,而是用術式做成的幻影。」

  所以才會看不見血跡?

  由希恍然。

  五條悟歪了歪頭,沒什麼距離感地擡手,將她淌水的額發往後撩。

  這讓由希有點緊張,她忍不住往後仰了一點,五條悟看她一眼,也沒在意,而是從口袋裡掏呀掏的,忽然抽出了一條黑色眼罩。

  「要嗎?」他問。

  由希沒明白:「什麼?」

  五條悟指指她的眼睛,好像是以為她有點後怕:「不是在哭嗎?」

  由希:「……」五條的眼力好像愈發不好了。

  「這是雨水。」她耐心。

  「哦。」五條悟點頭,沒再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

  由希環視一圈,見羂索似乎徹底消失了,連忙踮腳朝五條悟招手示意。雪發青年很乖地彎下腰,側耳去聽她的話。

  由希把七海建人獨自去找咒靈的事情說了,五條悟想了想,臉上浮現一點興致勃勃的笑意。

  「那我們一起去找七海海吧?」

  ……

  二人在半山腰找到了七海建人。

  當時他正陷入苦戰,五條悟一句輕佻又浮誇的「七海海」從天而降,好像眨眼間便刺激到了七海建人,讓他額角蹦出青筋,用黑閃砍掉了蜘蛛的一條腿,從禁錮中掙脫了出來。

  再後來,事情就很順利了。

  有五條悟在,蜘蛛很快被解決,由希被五條悟夾在胳膊底下,一路風馳電掣帶回了旅店。

  但他們很快發現,蛛線是斷了,黑霧卻沒有散去。

  五條悟彎腰,盯著軟倒的老闆娘看了會,伸出一根食指,碰了碰那些繚繞不散的黑霧。

  「不是術式的效果。」六眼的持有者如此肯定道,「是瘴氣。」

  七海建人扶著老闆娘,聞言皺眉:「瘴氣?」

  「是哦。」五條悟掃一眼自動自發纏上指尖的霧氣。

  他只觸到了最外圍的部分,所以沾染的瘴氣極少。

  「雖然現在不怎麼常見啦,但在以前,一些墮落的妖怪十分擅長使用這種把戲。」

  雪發青年撚了撚指腹。他開著無下限,瘴氣觸及不到本體,但同樣的,哪怕他注入咒力驅散,黑霧也依然繚繞不去。

  五條悟沒怎麼在意,他側過身體,將骨節分明的手遞到由希眼皮底下,熟練又自然地撒嬌:「幫幫我?」

  「……」

  七海建人撩起眼皮。

  由希也是一愣。

  她倒不是因為五條的態度而詫異——從這幾次短短的接觸中,她也隱約發現了五條是一個沒什麼距離感的人,性格很孩子氣。

  她只是覺得,五條撒嬌的口氣,微妙地有點像她家的貓。

  尾音輕輕上揚,像叼著玩具踩著爪爪蹭過來的小貓,若有似無拿尾巴一撩,藍眼睛再委屈巴巴地看過來,「喵嗚」叫一聲,她就沒了辦法,只能拋下手頭的所有工作去陪貓玩。

  真是古怪的既視感。

  她心裡泛著嘀咕,身體卻誠實地壓榨出才恢復一點的靈力,替五條悟解決了那絲瘴氣。

  七海建人將兩人熟稔的互動收進眼底,微斂眸。

  「——像這類玩意兒,術師的咒力就起不到什麼作用。」

  五條悟收回手,翻出手機,食指輕點,迅速撥出一個電話。

  「不排除一些效果特殊的術式……比如我的無下限,也算對瘴氣有一定意義上的抗性。但基本,這類淨化工作還是得交給巫女來做。」

  五條悟說著,將手機夾到耳邊。

  他簡單講了兩句,很快就掛斷電話,表情輕鬆地對由希與七海說:「已經在調集附近的巫女了,應該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其餘二人微鬆口氣。

  由希鬆懈下來,這才感覺到肩膀沉重;浴衣吸飽了水,更是重中之重。

  她頸間、胸口、腰腹,全是淌進去的冰雨,冷颼颼的,讓她不適地蹙眉,沒忍住,手掩住嘴,連著打了三個噴嚏。

  兩個男人的視線同時望來。

  見她形容狼狽,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西園寺,你沒事吧?」

  「嗚哇、衣服都濕透了。還是早點去洗個澡比較好哦?」

  「……」

  話音剛落,一金一銀、發色迥異的兩個男人不著痕跡地互相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別過臉。

  由希揉揉鼻子,有點猶豫。

  五條悟見狀,走過去雙手搭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女湯的方向推。

  「好啦好啦,多少信賴我一點?別看我這樣,人家也是備受尊敬與信賴的最強術師喔。」

  「所以別想那麼多,交給我吧。」

  最強術師?

  由希想到他那好似能撼動山海的一擊,又思及方才電話里的安排。

  她心下微松,又因寒氣過重,忍不住抱緊小臂,哆嗦著點頭:

  「那、那就拜託你了,五條先生。」

  五條悟笑嘻嘻地推著她走。

  臨到拐角,他輕飄飄瞥了金髮的後輩一眼。

  七海建人扶著老闆娘,視線隱忍又克制地釘在五條悟手上。

  大貓不動聲色地晃了下尾巴。

  是七海海先放手的,那就不能怪他啦。

  貓想要,貓得到,貓來保護。

  小貓咪很貪心的,抓到了就要緊緊攥在手裡,藏進柔軟的肚皮底下,才不會給任何一點死灰復燃的可能性。

  五條悟愉悅地眯了眯眼。

  ……

  進去洗了個徹徹底底的熱水澡,由希這才感覺好受不少。

  她拿吹風機隨便吹了下頭髮,換好長袖家居服,正想回自己房間再看看實習生的情況,途中卻遇見了五條悟。

  青年倚著牆面,背影頎長,正在打電話。

  由希不方便打擾,便放輕腳步打算默默繞行,誰料五條背後像是長了眼睛。

  他轉過身,朝由希擺擺手,很快就掛了手機,笑容燦爛地走過來。

  五條悟彎下腰,打量她兩眼。

  臉頰紅撲撲的,嘴唇也有了血色,嬌小玲瓏的身體裹在乾淨清爽的家居服中,看上去比剛才狼狽不堪的樣子要好上太多。

  小貓咪滿意地拿爪子摸摸飼養員的腦袋。

  一次兩次三次,這樣堆積下來,溫水煮青蛙,由希也有點習慣了他古怪的分寸感。

  她感受不到惡意,又見過五條醉酒時比三歲小孩還麻煩的模樣,曉得他自來熟又玩心重,便沒多說什麼,只是擡眼看看他,大方道:

  「剛剛,謝謝你幫我。你一定很累了吧?」

  五條悟懶懶應道:「嗯?還好啦。只是隨手做了份街邊問卷的程度。」

  「……」

  那個、原來只是街邊問卷調查的程度啊?

  由希閉上了嘴巴,深受震撼。

  她這邊震驚到說不出話,那邊五條悟又忽然將臉蛋湊近了一點,精緻綺麗的容顏霎時在她眼前放大。

  由希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有點慌張地退了一步,疑惑:「五條先生?」

  五條悟思忖一會,忽然勾唇:「之前約好了吧?等出差回來,就讓你看我的眼睛。」

  由希想了想,才記起這個由五條單方面發起的約定。

  她有點無奈,不明白為什麼他這麼熱衷於曬眼睛。而五條悟已經捉過她的手,領著她探入眼罩邊緣,她掙脫不開,也只好由著他。

  指尖內陷,絲滑布料翻卷,她被五條悟帶著,一點一點掀開眼罩。

  柔軟光滑的雪發垂落。

  然後是深邃眉骨。

  最後,她看見一雙微微上翹的貓眼。漂亮的圓形,熠熠生輝如藍寶石,瑰麗而奪目。霜白長睫若覆雪的松枝,輕輕掩映著那汪冰藍色的湖面。

  「…………」

  由希陡然沉默。

  她看著這張拿出去說是十七八歲都有大把人信的臉蛋,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

  「你,全名,是——」

  「「五條」「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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