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09-13 18:36:22
作者: 蔓越莓酶
第29章
密集蛛絲爬過走廊, 探入每一間房門之中。粗粗望去,那些柔白蛛絲雜亂無序,似是將這間旅社織成一個巨大的繭。
而她與這裡的客人, 就是被困在繭內、無處可逃的獵物。
走廊內暫時沒有異樣,由希又返回屋內,從小包里翻找出隨身攜帶的鋼製牙籤——此時此刻, 她手邊暫時沒有比這更好的武器了。
臨走前, 她又俯身,仔細確認了一下實習生的狀態。
……呼吸, 好像稍微變弱了一點。
由希面色微凜。
她焦慮地直起身,最後看一眼實習生,輕手輕腳來到走廊, 又以十分微小的力道, 無聲掩上了門。
旅館沒有斷電, 走廊的燈還亮著, 將四周照得十分亮堂。
她小心跨過反射著暖光的蛛絲, 費勁走到樓梯口時,人卻驀然頓住。
——糟糕!
她不知道七海的房號。
由希煩惱地揪揪頭髮,想了一會兒, 又艱難下到了一樓前台。
老闆娘正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她整個人往前傾倒, 腦袋埋在桌面, 後背朝上。由希試了勁兒把老闆娘扶正,發現老闆娘的額頭同樣被一根細細蛛絲探入。
由希小心讓老闆娘靠著牆壁, 自己則操作起了電腦。
好在已經是登錄狀態,不用再度輸入密碼。
她查到七海登記的房號, 又從老闆娘口袋裡摸出鑰匙,費了好一番功夫, 才終於找到客房備用房卡。
儘管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在用最快速度去做了,可等到達七海房門前,也起碼過了有一刻多鐘。
「滴。」
房門刷開。
屋裡是純粹的黑暗。
由希屏氣凝神,躲在牆壁後等了一會,見沒什麼異動,才給自己打著氣,擡手開了總控燈。
七海建人正平躺在床上。
他眉頭微蹙,淺金短髮映著柔色的光,雙手搭在腹部,被子拉高至胸口。古怪眼鏡被摘了下來,妥帖放置於一旁的床頭櫃。
就連睡姿也是如此一板一眼、端正且規矩。
由希一下就望見了他額前的那根蛛絲,以及籠罩著他的薄薄黑霧。
「……」這下遭了!
七海他真中招了!
由希瞬間哽住。
她揉揉腦殼,視線重新落在蛛絲上,微微頓了兩秒,像是想到什麼,又走到洗浴間的鏡子前,撩開自己的額發。
額頭飽滿光潔,空無一物。
果然沒有。
蛛絲也好、黑霧也好。
她放下劉海,心中大致對蛛線的作用有了隱隱猜測,再度腳步輕緩地返回臥室。
指尖靈力聚集,她閉上眼,按照真澄教的那樣,想像出一把小剪子的形狀。
「咔嚓。」
她睜眼,靈力消耗的同時,蛛絲應聲而斷。
由希鬆口氣,伸手,小心搖了搖七海建人。
片刻。
金髮男人皺著眉,眼皮微動,徐徐睜開了眼,臉上尤帶著深深的掙扎與迷茫。
昏黃光線針刺般扎入眼球,七海建人眯起眼,下意識地想要躲掉那陣刺痛,目光一晃,一張熟悉的娟秀臉蛋猛地闖入視野。
火紅浴衣一角嬌艷如椿花,灼痛眼角餘光。
七海建人伸出手,用力扣住她的腕骨。
由希詫異睜大眼,這副表情落入七海眼裡,倏然叫他回神,雙眸微斂,又很快克制地放開了她。
「抱歉。」
他說,察覺自己身上異常之後,又輕輕蹙眉,「發生了什麼?」
蛛絲是剪斷了,七海也醒了,可黑霧卻沒有絲毫消退的跡象。
由希是個才入門沒幾天的菜鳥,她無從判斷當下情況,便老老實實、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告知於七海。
七海建人分出絲咒力,嘗試擊退黑霧,無果。
他眼底冷芒一閃而逝。
七海建人從旁取過眼鏡戴上,又彎腰自包里翻出一把裹滿繃帶的鉈刀。
白底黑點,看起來不太像刀具,倒像是農場裡的奶牛。
由希看看刀,又瞧瞧七海。好像是受到黑霧的影響,金髮男人腳步不似以往穩健有力,動作間帶著絲遲緩。
由希遲疑著喚起靈力。
出乎意料的是,咒力驅不散的黑霧,靈力卻可以驅散。
這層黑霧也不知是拿什麼做的。
她有心想幫忙,卻被七海制止。
「以當前狀況來看,直接找到施術者本人將其擊殺最為快捷。」
「施術者死亡,持續作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術式也會同步解除。」
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鏡,面色平靜。
「在我動身去袚除咒靈的這段時間內,請西園寺你呆在這裡,不要亂跑。」
哪怕是大意之下也好,能悄無聲息躲過他對咒力的感知,成功發動術式的傢伙,想來不會弱到哪裡去。
不如說,應該相當難纏。
帶著西園寺直面未知特級咒靈的風險,與她安靜呆在酒店被咒靈找上門的風險,兩者皆有,境地兩難。
七海建人只能選擇其中風險最小、也是讓她存活率最高的一種。
金髮男人徐徐吐出一口氣。
……
七海建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之中。
旅館再度恢復寂靜。
雨聲濤濤,黑雲壓境。由希在原地站了會,又轉身離開,去確認各個房間中招的情況。
目前能確定的是,蛛絲是叫人陷入昏睡的罪魁禍首,而黑霧則能使人生命體徵趨於衰弱。
依照個人體質不同,黑霧的效果也因人而已。
比如,放在七海那樣的一級術師身上,黑霧的起效過程就會變得相對緩慢。
這也是他為什麼還能行動的原因。
以她目前的靈力存量,做不到當場救下所有人。正如七海所言,於在場人都被拖死之前,找到咒靈將其祓除,才是最正確的解法。
由希只能四處遊走看看,發現有危急病人了,再用靈力驅散一點黑霧。
正當她竭力掌握現狀之時,異變陡生。
——陽台門碎了。
毫無預兆,響亮如山石崩塌的巨大聲響後,門被生生轟開,片片切割鋒利的碎渣落了滿地。
狂烈的風卷著潮濕雨水蜂擁而至,天地間只剩止不住的風聲在憤怒呼嘯。
一道比黑夜要更深沉的人影緩步自風中走來,發尾濕淋淋的,客房燈光照亮他下半截面孔。
男人輕笑,遙遙站定,很有禮貌、心情很好似的彎起唇。
「真叫人懷念啊。」
他低柔地說,本就是一副抓耳的好嗓子,因其刻意放慢的語速與親昵的口吻,更顯出了兩分靡靡之音。
羂索目光落定,看見她警惕的臉。
「嗨,久違地來打個招呼吧。」
他笑眯眯的,擡手朝她抓來。
……
「呼、呼……」
潑水般的雨幕模糊了天地界限,由希站在與黑夜毫無分別的大地之上,長發被雨水拉拽,浴衣暗沉,濕淋淋的,緊緊貼合著身軀。
她眼睛被雨水扎得霧蒙蒙的,擡手抹去阻礙視線的水珠,目光始終落定在對面的不速之客身上。
從旅館三樓到外面空地,大約花了兩分鐘左右的時間。
期間,由希利用靈力,擊退了兩次他伸來的手。
羂索挑眉,有點詫異。
他雖沒有動真格,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貓捉老鼠一樣不緊不慢地追擊,但兩次被擊退的經驗也稍微讓他有些意外。
喚起、牽引、集中、放出。她靈力的轉換與運用十分流暢,幾乎沒有一絲浪費與贅余。與其說是經過艱苦修煉後的成果,不如說是與生俱來刻在身體裡的本能。
是因為四魂之玉的關係嗎?
羂索心下微忖,嘴巴感慨:
「很出色的天賦。」
「即便是我,也很少看到擁有如此才能的巫女。」
男人又扭頭去看身後沉默佇立於夜色的旅店。
「刻意把我引到底樓空地,是不想讓我傷到那些人?」
他輕笑,似譏誚似惋惜,「……可惜,沒有意義。」
話音落地。
一條巨大蟒蛇驀然從羂索身後竄了出來。蛇身遊動,地面被擦出道道泥濘深坑。
它鱗片閃過詭異流光,張大血盆巨口,獠牙上籠罩著深沉黑霧,轉眼向由希襲了過去。
而由希的靈力已經消耗一空。
眼看這蘊含咒力的一擊即將觸碰到由希時——
她鬢側的百合髮飾驟然光芒大盛。
……
五條悟從神社走出,回到由希家中。
雨聲連綿不絕,攪得他莫名心煩。
五條悟心浮氣躁地轉了下手機,思忖片刻,翹起修長雙腿,擡手撥出一個電話。
電話那端很快被接通。
伊地知唯唯諾諾的聲音響起:「五、五條先生?」
五條悟「唔」了一聲。
「是我啦。」他懶洋洋道,撩起眼皮看了下遠方。
漆黑無光的黑夜裡,月與星齊齊隱沒,只剩倒灌的雨水席捲天地。
伊地知猛然倒吸一口氣。
他激動地大聲道:「五條先生,你恢復正常了!?」
「也不完全是。」
五條悟將手機拉遠一點,等伊地知不再接著大喊了,這才悠哉悠哉地接著說,「有時間限制。離完全恢復,大約還要一點日子。」
「伊地知,監控查得怎麼樣了?」
咒靈無法被攝像之類的電子產品所拍到。
但妖怪可以。
因此,混合咒靈與妖怪兩種血統的怪物,被監控拍到的可能性並不為零。
伊地知:「查到了。正在對比以往的監控查看是否有遺漏,進行匯總整理後會立即發至五條先生的郵箱。」
五條悟指尖點著膝頭,想了想,問:「有羂索行蹤?」
「不、這個……」伊地知聲音漸漸微弱下去,「沒有看見羂索的影子。」
五條悟也不意外。
羂索性子謹慎多疑,又善於掩蓋行蹤,再加上他掌控著夏油傑的身體,咒靈操術複雜多變,想要不引人注意,這種方法要有多少就有多少。
掛斷與伊地知的通話,五條悟又撥通了五條家的電話。
這次,有了經驗的五條悟將手機拉得遠遠的。
那邊發泄完震驚,五條悟拿小指掏掏耳朵,撇嘴嘀咕了句「真麻煩」,又將手機重新拿肩膀夾到耳邊。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五條悟問。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您的要求吩咐下去了。」
那邊回答,過了會,又小心翼翼壓抑著欣喜,忍耐著詢問,「悟少爺,恕我冒昧,您曾吩咐要將西園寺小姐的母親保護起來。」
「請問,您對這位西園寺小姐……?」
五條悟挑眉哼笑,懶懶反問:「你覺得呢?」
那邊被他這麼一問,好像一下沒了方才的確信。
手機那頭窸窸窣窣嘀咕半天,最終又換了個人接手,顫巍巍地、不敢置信地小聲:
「悟少爺,您現在的取向……難道、難道是母貓嗎?」
「……」
五條悟黑了半邊臉。
好在五條悟從來不是內耗的人。
將不好過的情緒反手還到他人身上,是五條悟優秀且良好的品德之一。
他勾唇,不緊不慢:「你猜?」
手機那頭頓時人仰馬翻。
欣賞了好一會五條家驚慌失措、你絆我我絆你的大動靜,在他們終於想到要找五條大人——也就是五條悟的父親過來時,五條悟輕輕鬆鬆手指一點,當即掛了電話。
小貓咪哼著歌,壞心眼地翹起尾巴。
寬大掌心把玩著手機,五條悟往後仰靠,四肢像貓一樣舒展開來。
他腦子飛速轉動。
四魂之玉、神社、混血怪物、羂索。
發生地離得如此之近,很難叫人相信是偶然。
假設,羂索的目的是四魂之玉。
那沒有六眼的羂索,又是從何時起、以何種方式,察覺到由希體內擁有寶玉碎片?
五條悟微闔眼。
十影。
與前代六眼一齊捲入爭奪四魂之玉的衝突,最終同歸於盡的禪院家。
或許還留有什麼記載也說不定。
青年按按眉心,孩子氣的鼓起臉,咕噥:「嗚哇、好麻煩。」
小貓咪已經有整整一天一夜沒有享受過飼養員的熱情親親與溫軟擁抱了。
雖然也可以拿喜久福替代,但果然,電量不足就是電量不足。
想充電。
大貓煩躁地撓起爪子。
忽而。
所有漫無邊際發散的思緒一下止住。
五條悟倏然睜眼,似是若有所覺,精緻面孔冷然朝向黑雲翻墨的地平線。
下一秒。
空氣泛起漣漪,雪發男人的身影驟然消失於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