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4-09-13 18:36:17
作者: 蔓越莓酶
第26章
天邊一線魚肚白朦朧照亮大地, 冬日草木蕭索,玻璃窗被凜風捶打得獵獵作響。
由希掙扎著從被窩裡探出半個腦袋,額前劉海亂翹, 頭髮毛茸茸地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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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柔軟臉頰上還透著酣睡的淡粉,半睜不睜的眼睛霧蒙蒙的,表情呆呆地盯著窗戶看了好一會兒, 才恍惚驚覺天已經亮了。
再摸出手機一看, 晨間六點。
若是往常,她高低得縮回去睡個回籠覺。
可今天是初詣日, 是每年正月第一次去神社或寺廟參拜的日子。
六點,時間不早不晚,要是再遲一點, 怕是連神社屋檐的頂都望不見了。
懷裡的五條貓好像也被她的動靜弄醒了, 掀眼瞧了瞧她。由希摸摸它柔軟的皮毛, 小貓咪便又低下腦袋, 往她胸前拱了拱, 重新閉上了眼。
由希回復完手機里的新年慶賀消息,在床上躺了會屍,最終不太情願地爬起來洗漱穿衣。
整裝完畢, 她彎腰推推還在呼呼大睡的五條貓, 輕聲問:「大白, 要一起去參拜嗎?」
五條貓懶懶打了個哈欠。
「好吧。」由希也不勉強,揣上手機走到玄關, 正準備推門而出,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貓叫。
「咪!」
五條貓邁著矯健有力的步伐一路小跑過來, 咬著她的褲子拽了拽。
見由希低頭,它又理直氣壯地伸出兩隻小爪子, 兩隻後掌踮起用以支撐身體,作出一副要抱抱的模樣。
眼看它變臉比戲法還快,由希頓時哭笑不得:「你不是不想去嗎?」
小貓咪晃晃尾巴尖,又是一聲:「喵嗚。」
行吧。
由希彎腰抱起五條貓,用大衣將它裹緊,一人一貓就這樣出了門。
*
到達伊代神社時,鳥居前已是人山人海。
來參拜的人擠滿了長長參道,青苔石階幾乎無從下腳。烏黑黑的人頭壓滿視野,由希抱著貓,被擠得里外不是人,鞋子更是在不經意間被踩了好幾腳。
她心中萌生退意,可再扭頭一看,後方也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人群。
此刻上不得下不去,一人一貓愣是生生被架在了半空。照這樣的蝸牛速度,她極可能要在正午才能排到。
新年第一日便恰逢這等煩心之事,由希小臉不免浮現幾分煩悶。
她原是想著趁此機會洗洗身上霉氣,卻忘了如今東京之事正鬧得人心惶惶,前來求取護身符的人更是比以往翻了三倍有餘。
哪怕是伊代神社這種已經日漸式微的老舊神社,也再度迎來了煥發的第二春。
正煩惱間,由希餘光內倏忽掠過一抹紅白倩影。
那人黑髮如瀑,用紅繩草草在背後束起,著一身簡潔的紅白巫女裝,披著件火紅的毛衣外套,正往一旁神社供職人員專用的小路拾級而上。
由希眼神微動,連忙出聲喚道:「真澄!」
巫女身影一頓。
她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秀麗容顏。
果真是她。
由希欣喜不已,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彎道超越的法子。
伊代神社的巫女,伊代真澄。
也是由希的小學同學。兩人雖交情不深,可在讀書時也勉強算有過一小段淵源。
人脈這不就自己送上門了嗎!
由希奮力擠開四周人群——也不知怎麼的,明明人群看著密不透風,可她這麼左右一突圍,旁人卻愣是連她的邊兒也沒碰到,出來時順利得很。
她氣喘吁吁衝過去,笑容燦爛:「你好呀,好久不見。」
伊代真澄盯著由希的臉看了會,目光徐徐轉開,落在她鬢邊的百合髮飾上。
這件咒具上被附加了一個小型的結界術。
極其精巧的結界術混合著可怖的咒力威壓,被不斷不斷壓縮到極致,硬生生塞進了這件咒具之中。
要做到如此,不僅需要細若蛛絲的咒力操控技巧,更考驗術師本人對結界術構築的理解。
但比之更令人心驚的——
伊代真澄復又看向毫無所覺的由希,微微蹙眉。
咒力與靈力不同,是負面情緒的提取物。
那件髮飾里的咒力是如此異質,充斥著極致的凌厲與瘋狂,時時刻刻昭示著它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落在伊代真澄眼裡,簡直就像是刻意在給由希打上標記。
堂而皇之、無所顧忌,倨傲警告著所有覬覦她的,這邊世界的人。
偏偏……
伊代真澄低垂眉眼。
由希懷裡的大貓察覺到一旁不動聲色的打量,慵懶翻了個身,藍眼睛漫不經心瞥她一眼,很快又不感興趣地收回,繼續舔著自己的爪爪。
偏偏。
這隻貓身上的咒力,與那件髮飾歸屬同源。
伊代真澄斂起思忖,對著由希平靜道:「好久不見,要進來坐坐嗎?」
*
由希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高高興興跟在伊代真澄身後,穿過青石小路,踏上一格格台階。在其餘路人羨慕的目光下,兩人走進重重朱紅鳥居。
殷紅似血的貫投下道道斜影,走至一半,伊代真澄忽然開口:
「你的貓,有點特殊。」
她指指由希懷中的貓,又點點由希的百合髮飾,「這個也是。」
「嘎?」
由希一愣。
她沒想到伊代真澄一眼就能瞧出大白的特別,但轉念一想,真澄畢竟是巫女,從小學就開始幹這份職業,想來也是個老手中的老手了。
她老老實實承認:「這個,是我認識的一位術師送的,大白……這貓也是他的。」
「多虧有這隻貓,我才從咒靈手中活了下來。」
五條貓聽見自己的名字,尾巴尖尖翹起,卷上由希手腕,矜持挺起胸膛,歡快地不住跟著點頭:
「喵嗚喵嗚!」
伊代真澄沉默一會,抿唇:「你撞見咒靈了?」
由希點頭。
真澄復又問:「你變得能看見咒靈了?」
由希露出深沉的揣摩表情:
「嗯,突然就能看見了。新聞里說的那個什麼咒力,好像我也有一點。」
結合網絡與電視給出的信息,她知道,除去術師之外,也有一些咒力量比普通人高一點,看得見咒靈卻沒有術師天賦的人。
由希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這類人。
畢竟她先前二十多年都過得普普通通,沒發現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力量。
也就最近這一小段時間,她變得漸漸能看見怪物了。
「……」
伊代真澄停住腳步。
巫女扭過臉,仔仔細細端詳由希一陣,臉上表情有點微妙。
「很遺憾,你沒有。」
「嘎?」由希呆住,「但是我、分明看見——」
「你有的不是咒力,而是……靈力。」
伊代真澄又細細查看了一番。
方才她注意力全被那股叫人膽顫心驚的咒力吸引,一時竟未察覺到由希身上流淌的靈力。
那股靈力十分綿長,涓涓如細流,潤物細無聲。
巫女耐心解釋:「咒力是以詛咒對抗詛咒,靈力則是以純淨的力量淨化詛咒,兩者本質南轅北轍。」
真澄說得通俗易懂,由希聽完了,小臉恍然。
「所以我——」
她話音未落,障子門便嘎啦嘎啦被拉了開來。
兩人已行過狛犬神使雕塑,途徑本殿,來到一處偏處的屋子旁。
拉開障子門的是個皮膚皺巴乾枯的老人家。
她滿頭花白長發,身材佝僂,裹著厚厚的衣服,嘴唇起皮,從袖子露出的一截腕骨細瘦得如同劈叉的乾柴,風一吹,好似就能聽見乾柴畢波斷裂的聲音。
老人家慢慢撐著門站了起來。障子門後點著爐火,火焰躍動,在紙糊的木格子上投下一片昏紅暗光。
由希小心朝她點了點頭,老人家咳嗽兩聲,露出一個皺皺巴巴的笑。
伊代真澄領著由希進去,又匆忙將門合上,免得老人家再得風寒。
巫女埋怨兩句:「說了外面風大,怎麼還不聽呢?」
又向由希介紹,「西園寺,這是我奶奶。」
由希規規矩矩問好。
真澄的奶奶,看起來身體不是很好。
她正思忖,老人家從果盤上取下一半剝好的橘子,顫巍巍擡手遞來,樂呵呵的:「好久沒見真澄帶朋友回來了,吃點橘子吧。」
由希不好推辭,便接了過來。
她記得小貓討厭橘子的味道,悄悄低眸,恰巧看見正嗅嗅聞聞的五條貓。
它沒有像由希想的那樣,露出很討厭的表現,而是直直盯著真澄的奶奶,像是在觀察什麼,藍眼睛清透到有些悚然。
由希用另一隻沒有碰過橘子的手,輕輕摸了摸五條貓的腦袋。
五條貓甩一甩低垂在半空的尾巴尖,這才偏過臉,擡頭看看由希,又重新窩進她懷裡,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老人家身體不是很好,嗜睡,沒一會就泛起了困。兩人呆了十餘分鐘,又一前一後走出了小屋。
伊代真澄輕手輕腳地合上門。
「我奶奶。」巫女仔仔細細合上僅有的一小條縫隙,轉身道,「她是神社的上一任巫女。」
「哪怕年紀上去了,也始終都沒有懈怠過修煉。」
「直至前不久……」
伊代真澄話音微頓。
拜殿前已排滿長隊,自橫樑正上方垂下一根長長的麻繩,鈴鐺繫著朱紅絛帶。鈴鐺一響,帶子便跟著晃出殷紅緋影。
二人避開不絕於耳的搖鈴聲,等尋到了一處小屋後的清淨小路,伊代真澄才接著道:
「半個月前,奶奶神社附近遇見了一隻咒靈。」
「交手中,她不慎被其傷到。」
由希恍然:「所以奶奶才會……」
伊代真澄抿緊唇。
巫女面露焦躁與自責,由希見狀,出言淺淺安慰兩句。
但她也知道,僅憑三言兩語是無法疏導真澄心中悲傷的。
短短沉默一會,兩人默契轉移了話題。
伊代真澄對由希說:「以你如今靈力的深度,或許可以嘗試練些自保用的小手段。」
由希眼睛倏然一亮。
她雖不想加入政府在新聞發布會中說的,那些在前線對抗咒靈的有生力量組織,可若是有機會能習得一招二式用以自保,她也挺感興趣。
看過東京那樣的慘狀之後,她也不免為自己的小命擔憂起來。
畢竟她是個倒霉蛋,講不定哪天茍著茍著,霉氣忽然發作,她就茍沒命了。
多個技能傍身,她也能保護媽媽。
由希問:「真的嗎?你願意教我?」
伊代真澄淺笑點頭:「你目前的靈力還支撐不起什麼複雜的招式,大約只能讓你勉強脫身用。」
「那也足夠了!謝謝你!」
由希不禁激動地摟緊了貓。懷中大白髮出一聲不滿的喵叫,她鬆開力道,敷衍摸摸貓咪的頭毛,小臉染上欣喜緋色。
伊代真澄又笑了一下。
趁著天色尚早,伊代真澄簡單給由希講起了靈力的運作方式。
由希聽得認真,邊點頭邊凝神嘗試,很快,指尖便冒出一點微弱的純淨光芒。
伊代真澄面露詫異:「你比我想的要有天賦。」
初次嘗試便能如此迅速乾脆喚起靈力的人,她至今還未曾見過。
由希不好意思地嘎嘎一笑。
伊代真澄正待再說什麼,小屋內卻驟然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低咳。
她表情倏地一變,匆匆說了句:「下次再教你。」便匆忙拾起裙角,著急忙慌地衝進奶奶在的屋子。
由希被丟在原地,看著真澄離去的背影。
真澄奶奶,好像傷得很重。
這就不方便再打擾下去了。
她躊躇一會,到障子門前提聲同伊代真澄辭別,抱著貓慢慢下了山。
五條貓將小爪子搭在她肩膀上,掙扎著探出半個腦袋,看向拉得緊實的紙門。
那雙深邃迷人的藍眼睛徐徐眯起,若有所思。
*
當夜。
雲淡星稀。
伊代真澄自小屋內躬身退出,拉實了門,眉眼難掩憂愁。
奶奶傷勢很重,那似咒靈又似妖怪的怪物術式特別,導致傷口難以癒合,只能強行用靈力拖延。
可這到底只是一時之法,眼見奶奶身體一日差過一日,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伊代真澄心中焦急如焚。
正當這時,兩道人影乘著夜色,徐徐出現在鳥居正前方。
伊代真澄眉眼一凜,喝問:「誰?!」
來人略略撩起棒球帽,露出一雙細長狐貍眼。
是個面目清秀的男人,他身邊則站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女。
少女戴著兜帽,渾身都被裹得嚴嚴實實。伊代真澄看不清她的面孔,只瞧見一截銀白髮尾,捲曲著垂落在少女胸前。
男人雙眸溫和,展顏一笑。
「別那麼戒備。」
他聲音溫柔如水,甚至顯得有些過分親昵了,「我是來幫你的。」
「看著親人逐漸邁向死亡,自己卻無力回天,你一定很痛苦吧?」
「你怎麼——」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男人打斷真澄的話,笑意盈盈,「不過現在,你有一個擺在面前的救人機會。」
「——你聽說過四魂之玉嗎?」
彎彎如弦的月亮躲進了雲層里。
驟然暗下的夜色中,男人眉眼輕快,前額一道縫合線猙獰扭曲,如蠱惑人心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