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大雨還在下著。

  瞳和五條悟一起用著最快的速度將溺水昏迷的少女送到鎮上的醫院, 然後在看到搶救室的燈亮起瞬間她終於鬆了口氣整個人靠在了牆上。

  五條悟回頭看向她，伸手將她拉到一旁的長椅上摁著她肩膀讓她坐了下去。

  「你在這裡坐著等我，我很快回來。」

  瞳有些恍惚，等她終於點了點頭作出回應時只看到五條悟已經跑遠的背影。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時她才重新低下頭, 雙手交叉緊緊地抱住雙臂, 渾身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好冷啊，真的好冷, 一種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陰冷, 冷得她止不住地瑟瑟發抖，渾身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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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真的只是因為冷嗎？

  不，或許還有深深的後怕吧。

  還有後悔、自責、恐懼……

  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仿佛將她的大腦完全堵塞住讓她無法正常思考，她甚至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將所有最壞的結果都思考了一遍。

  如果搶救不夠及時出現了更嚴重的後遺症……

  如果造成了大腦損傷就此成為植物人……

  甚至, 如果沒搶救過來……

  ……

  不, 不能再想下去了瞳！

  她深呼吸了口氣, 往已經凍得僵硬又蒼白的雙手呵了口熱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任由大腦再次回歸空白一片。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熟悉的深藍色褲腳與皮鞋闖進了她的視野中, 還沒來得及擡頭一道陰影已經從上方落下直接覆蓋到了她頭上，隨之一杯還冒著熱氣的開水被遞到了她面前。

  她掀開被蓋到頭上的毛巾擡頭，果然是五條悟回來了。

  他脖子上也掛著塊毛巾，一頭濕潤的白髮還亂糟糟的顯然是已經擦拭過了。

  見她擡頭五條悟將杯子往她握在一起的雙手上貼過去：「在醫院飲水機里接的, 先喝著暖暖身體，喝完我再去給你接。」

  「……謝謝。」她接過杯子, 燙人的溫度立刻從杯壁傳達到掌心，趨於追逐溫暖的本能她不自覺將杯子握的更緊些。

  五條悟沒有回應, 只是在她接走杯子後替她擦拭起了頭髮。動作談不上多溫柔，但感受得出已經在盡力不讓她難受。

  「先把羽絨脫掉吧，用這個毛巾將就披一下，不脫掉羽絨你這跟泡在水裡沒什麼區別，等雨小點了我們再去附近商場買套新衣服。」

  「好。」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照著五條悟的話脫掉完全浸水的羽絨披上新毛巾，沒有了變成累贅的羽絨後瞳明顯感覺身上輕鬆了不少，但是即使如此也依舊沒能帶來絲毫的暖意。

  她吸了吸涼颼颼的鼻子趁著水還熱乎將它趕緊喝完暖暖身子，然後從五條悟手裡接過毛巾。

  「我自己來吧，悟你也休息一下。」

  五條悟也沒有堅持，鬆開手後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兩人陷入相對沉默的氣氛中。

  瞳心不在焉，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髮，心裡在思考著如果五條悟問起來她到底該怎麼回答。

  根本沒法解釋啊。

  她沒法解釋為什麼她會知道遠在幾百米外有人溺水，沒法解釋自己當時反常的反應，也沒法解釋自己與落水少女的關係。

  想到這些之前被封印住的大腦終於開始重新活躍了起來，既有些緊張又有些悵然，感覺像是在等待著最終宣判的犯人。

  然而等了好一會，等到頭髮都擦得差不多不再滴水都仍未等到對方開口，瞳在心底醞釀了一番說辭正準備主動說些什麼時搶救室里的燈終於滅了。

  等門被打開，醫生率先從裡面走出，後面護士也跟著推著病床出來。

  「你是裡面那位溺水小姑娘的家屬嗎？」看到瞳與五條悟走上前來醫生詢問道。

  瞳頓了一下，和五條悟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們不是……」

  「不是？」醫生很是驚訝地打量著渾身濕透的兩人：「那你們兩個是她什麼人？家屬呢？」

  「我們是——」

  「小瞳！小瞳你在哪？」

  焦急的呼喚聲突然響起打斷了瞳的話，那熟悉卻又久違的聲音讓她直接僵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是外婆……外婆她來了。

  雖然她已經九年沒聽到過她聲音了，但她絕對不會認錯的，這是她唯一的親人的聲音啊。

  如今只要她回過頭就能看到她了。

  如此想著，她扯動著僵硬的身軀，緩緩轉過身。

  在記憶里已經開始逐漸褪色的那個身姿與那張慈祥的面容終於又一次被重新烙進腦海里清晰了起來。

  已生華髮的外婆髮絲有些凌亂，身上的衣物也被濡濕了不少，顯然是冒著大雨匆匆趕來的。她神色緊張慌亂地在急診大廳里四處巡視著，直到引導台的護士小姐走過去詢問。

  「這位家屬您別急，請問您是找誰？我幫您看看。」

  「找我外孫女，有人告訴我她溺水被送來醫院了……」

  「溺水？哦，剛才的確是有一個溺水的小姑娘送過來了。就在那裡……」護士小姐往他們的方向指了過去。

  外婆焦急目光順著望了過來，在那一刻對上了瞳有些慌亂的視線。

  「小瞳！！」外婆慈祥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然後朝著她的方向疾步而來。

  外婆……

  外婆……

  她嘴角同樣的笑意朝她伸出了手：「外……」

  「小瞳！」外婆越過她朝著她身後奔去：「小瞳你怎麼了？！醫生，醫生我外孫女怎麼了？怎麼會溺水呢？」

  「……」

  她微微擡起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連同臉上的笑意。

  五條悟在聽到溺水的少女名字時便忍不住愣住，他下意識看向身旁有著同樣名字的少女，恰好將她的一舉一動包括每一個神情變化都收入眼底。

  他安靜地看著，目光最後落向那雙頹然垂下的手掌。

  什麼話都沒說，什麼話都沒問，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那隻失落的掌心。

  它依舊那麼冰冷而僵硬，仿佛沒有絲毫溫度。

  感受到來自掌心的力度瞳怔怔地回過神看向五條悟，然後迎上了那雙清澈又壯闊的蒼穹之瞳。

  清澈得仿佛將她所有的秘密都映照出來，一覽無遺。

  壯闊得又將她所有的秘密都包容了進去，溫柔和煦。

  她想，五條悟肯定看出來什麼了吧，畢竟，她現在可是一副難過得仿佛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呢。

  「您就是家屬？您別急，她沒事的，在送進醫院前的急救措施做的很好很及時所以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還是需要留院觀察兩天，這邊需要您去辦一下入院手續。至於怎麼會溺水……」

  醫生看向方才那兩名少年少女：「應該是這位少年和少女救了你外孫女，詳細的你可以問他們。」

  外婆愣了愣回過神，看到渾身濕透甚至還滴著水的兩人瞬間就明白了什麼，連忙走過去。

  「是你們救了小瞳嗎？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看著眼角濕潤帶著淚花朝他們鞠躬的外婆瞳努力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她扯動著嘴角的弧度托著外婆的手將她扶起，聲音不自覺地放輕著：

  「小瞳外婆，不用這樣的，這可能是緣分吧，讓我們恰好路過救了她。」

  「是啊，緣分緣分啊，你們是小瞳的貴人啊。」外婆的語氣又哽咽了起來：「要不是你們……我都不敢想像了。」

  瞳微微垂下眼瞼，「是啊，幸好我們路過了。」

  像是想起什麼，她突然握住了外婆的手：「小瞳外婆，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突然，但請聽我說，為了小瞳，更為了您自己，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一定要及時就醫，千萬不能逞強和勉強自己。我看得出來，您那麼愛她，她也一定很愛您的，所以……所以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瞳的這段話說得有些突然又莫名其妙，甚至十分唐突，但只有五條悟知道瞳此時此刻到底在做什麼。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外婆對瞳的這番話顯然有些意外怔了怔詫異地看著她好一會，但最後還是沒有多想什麼只當這是來自一位熱心又善良的少女的關心。

  「好，我知道的，我也明白的，謝謝你的關心啊。」

  瞳溫柔地笑著：「不用謝。您不是還要去辦入院手續嗎？您快去忙吧，她還在等您呢。」

  「是啊，我還要去辦手續，我先去辦手續你們兩個在這等我一下，小瞳的事我還得好好感謝你們兩個呢，我很快回來。」

  「嗯……」

  看著少女點頭外婆才放心的離開準備去辦入院手續，然而剛走遠一段路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沒問兩人的名字，也應該先問一下聯繫方式的。

  她一拍額頭，連忙掉頭回去，然而等她重新回到急診大廳里卻發現那兩個長相矚目的少年少女早已不見蹤影。

  她怔了怔，看向門外。

  下了許久的暴雨終於有了減弱的趨勢，想來再過不久就會停雨了吧。

  *

  在兩人出發趕去機場時暴雨已經完全停了，幸運的飛機航班並沒有受到影響正常起飛。

  一個小時後，九點半，兩人順利抵達東京。

  十點，終於回到了高專。

  「你真的沒問題嗎？」在宿舍樓下分別之際，五條悟看著因為發熱臉上紅彤彤一片的少女，滿臉遲疑。

  從淋雨到現在已經八個小時過去了，雖然在離開醫院後兩人已經從頭到腳都換了一套全新的衣物，但畢竟是在五六度的氣溫下淋了暴雨，還穿著濕透衣服將近一個鍾後才換下，生病那是在所難免的。

  瞳生病的徵兆早在兩人上飛機前就出現了。

  她摸了摸有些燙手的臉頰，勉強地朝他笑了笑：「沒事，宿舍里感冒藥和退燒藥都有，吃了藥睡一晚上就好了。」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畢竟那一場雨淋下去怎麼想都不可能只會是小感冒吧。

  今晚大概會很難熬吧，可是她實在不想再麻煩五條悟了，畢竟今天已經夠麻煩他了。

  想起離開醫院後五條悟一路上難得體貼的沉默，他最終還是選擇什麼都沒問，因此她也十分配合的什麼都沒說。

  「悟……」想到這她輕輕扯了扯五條悟的袖子朝他微微笑了起來。

  不同於身體忽冷忽熱的體溫，她此時胸口處是一片溫暖與柔軟，那是五條悟帶給她的溫度。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可能……」

  可能堅持不下去了吧。

  五條悟盯著她看了一會，最後像是妥協了一般嘆了口氣。

  「你今天已經跟我說了好多聲謝謝了，好歹老子答應過你的事肯定會做到，這次謝謝就算了。還有啊，下次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

  「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幫你給夜蛾老師請假。」

  「好，悟今天也辛苦了，晚安。」

  「……嗯。」

  跟五條悟道了別，瞳回到房間後第一時間給自己吃藥量體溫。

  40.8度，毫不意外是高燒。

  果斷的放棄了原本還想洗個熱水澡的念頭，她貼上退熱貼爬上床將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

  希望明天一覺醒來可以退燒吧。

  她抱著這樣樂觀的念頭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

  然而這一覺睡得一點都不安穩，甚至可以說難受至極。

  她感覺自己仿佛正處於冰火兩重天的境地，一會被夾在烈火中炙烤，一會又被丟到冰天雪地里凍得瑟瑟發抖。

  這種冷熱交替的感覺讓她難受得即使在睡眠中都忍不住痛苦的喘息了起來，只能大口大口地汲取著空氣，然而胸口卻又像是被千斤之重擠壓著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然後，在這樣極其不穩定的狀態下她甚至開始做起了噩夢。

  她夢到自己和五條悟沒能趕上救『小瞳』，等撈上來時她早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死了，過去的『瞳』死了。

  她害死了自己……

  這一場被她精心營造名為『希望』的夢境瞬間崩塌，那些她重要的人就這樣在她面前一個個消失不見。

  外婆、傑、小棘，還有悟……

  他們都消失了，就像是被戳破的七彩泡泡，一場虛幻的美好，最終還是一無所有。

  這樣的噩夢太可怕了，可怕的竟讓她為了從夢中抽離然後渾渾噩噩的恢復了些許意識。

  果然是夢啊……

  不，應該說幸好是夢。

  幸好……

  終於，擺脫了……

  可是，好像還沒天亮？

  她虛弱地半眯著眼打量著四周，房間裡依舊是漆黑一片，發熱的身軀與急促都呼吸明明白白地在告訴自己，她的情況似乎並沒有任何好轉。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

  她有些慶幸自己此時的漿糊腦子居然還能轉動。

  這種情況……估計得打針。

  打針……醫生……硝子……

  對，硝子是醫生……

  嗯？硝子是醫生嗎？應該……是的吧。

  那就麻煩一下硝子吧。

  她摸出枕頭下的手機，點開，亮起的屏幕光瞬間刺得她眼睛一陣生疼不得不再次閉上。

  等幾個喘氣之間終於緩過來，她再次打開，顫抖著手指開始在模糊的視線里尋找著家入硝子的電話。

  硝子，硝子……

  熟悉的名字在視線里一閃而過，瞳手指微動連忙按住，電話很快撥通了出去。

  瞳原以為這個時間點已經睡著的家入硝子大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通電話，然而意外的，只響了三聲通話就被接通了。

  「硝子……」搶先開口，她氣息虛弱道：「硝子抱歉啊...那麼晚打擾你...我現在情況...可能有些糟糕...所以...」

  她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有了回應打斷了她的話。

  「硝什么子啊，你都燒懵了吧你！」對面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不是讓你有什麼事來找我嗎，你給我等著我現在過去。」

  隨之電話很快被掛斷了變成一陣忙音。

  瞳看著手機有些茫然，她剛才是不是聽到了悟的聲音？難道悟和硝子在一起？還是說她燒糊塗了因為太想他了所以產生了錯覺？

  ……

  算了，思考不過來的她決定放下手機放棄掙扎，反正通話打出去了，只要等著就好了吧……

  來的人，會是五條悟嗎……

  會的吧……就像之前她生病那次一樣，他也是那麼突然的就出現在她面前，陪在她身邊。

  悟……悟……

  「熱，好熱...悟......」

  「悟...悟...好難受...不要走...不要...走......」

  瞳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失去了意識，只記得昏迷之間自己似乎一直在喊著他的名字，仿佛這樣他就會出現在她的身邊，陪著她那般……

  ……

  等瞳再次睜開眼時視線終於明亮了起來，不再是黑漆漆的深夜。

  感覺到額頭處濕濕涼涼一片她下意識擡手抹去，隨後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似乎被握住一時間沒能抽出來。

  瞳愣了一下，視線終於從上方滑落到一旁，然後便對上了那雙如同窗外四月春光明媚的湛藍眸子。

  「……悟？」高燒了一夜讓她的嗓子變得嘶啞得不行，但依舊擋不住她詫異地語氣。

  瞳很快這裡並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醫務室，而她的手上還插著靜脈留置針。

  「不記得了？」

  見她醒了五條悟依然沒有放開手的意思，淡定地解釋：

  「你昨晚燒糊塗了想給硝子打電話卻打到我這，因為進不去你房間我只能把傑叫醒利用咒靈從窗戶翻進你房裡開門。進去後看你燒得厲害已經意識模糊了又把硝子喊了起來一起送你來醫務室開藥打針。」

  想起昨晚的情況他越說越生氣，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看著少女那虛弱的神情和可憐巴巴模樣一時間將他的話又再次堵了回去。

  「對不起，我、我以為吃了藥能一個人熬過去，沒想到會那麼嚴重……」瞳垂下眸乖巧挨批。

  五條悟沒有說話，目光落到了少女半闔著微微顫動的細長睫毛上。

  他驀然想起了昨晚這雙睫毛上掛滿晶瑩的淚珠，不管他怎麼替她擦拭都依然有止不住的水跡從眼角處溢出，然後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

  悟，悟，悟……

  如魂牽夢縈。

  那時他就不禁想，她在夢裡到底夢見了什麼了？為什麼那麼難過，那麼絕望？又為什麼總是什麼都不願意說只想著一個人承受？

  是他在夢裡做了什麼嗎？亦或者……是在夢裡尋求他的幫助？

  他不知道，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瞳的夢裡一定有他。

  帶著依賴，與眷戀。

  不會有錯的。

  想到這他站了起身，順著兩人依舊握住的手靠了過去，俯下身，另一隻手撐在了她耳邊。

  「瞳是喜歡我的吧。」

  迎著那雙仍帶著幾分水霧的碧綠色眸子他忽然道，如同晴天裡的一聲驚雷。

  少女沒有回話，只是微微收縮了一下瞳孔驚訝地看著他。

  他伸手撥開了黏在她額上被汗水沾濕的劉海，然後咧開嘴粲然地笑了起來。

  「真是巧了，我好像也是。」

  「所以，瞳要不要試試和我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