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2024-09-13 18:21:57 作者: 果汁清酒

  第 43 章

  「壞奶奶?」

  奚明亞扒拉著石頭從水裡爬起來。

  她個子高, 這裡又是內城小溪溝淤積入江的地方,水不夠深。

  牛玉芬那一推雖然把她撞水裡,但她不是嬌弱的姑娘, 下盤還算穩,沒被撞得整個人淹進水裡。

  

  只晃悠幾下, 踉蹌兩步就抓著岸邊石頭站穩了。

  水花少部分濺到腰上, 完全濕透的只有下半身。

  她手腳並用迅速爬上岸,顧不得褲子黏腿上的不適。

  也沒對牛玉芬發怒。

  而是接過牛玉芬的話, 引導大壯說出更多的細節。「哪裡的壞奶奶,是沒釣魚後,要回家時遇到的嗎?就在富安橋這邊嗎?」

  奚明亞按捺住激動的情緒,語氣格外溫和。

  有親媽在旁,大壯的害怕減輕了許多。

  順著奚明亞的問題,他努力回憶一個多小時前的事:「我, 我們沒釣到魚,亮亮說要回家, 我不想回, 我們就吵架了……到橋上有個眼睛不好的老奶奶跌倒了,我們去扶她……」

  「然後呢?」

  「她說, 她住橋那邊, 我,該俊俊拿的魚竿被他給忘了, 我生氣,我回來找魚竿。」

  「嗯,撿魚竿後你追上去找他們了嗎?」

  「我去了。」

  奚明亞鼓勵地看著他。

  示意他繼續說, 大壯抿著嘴,害怕地往牛玉芬懷裡縮了縮, 我我我半天再次卡住了。

  奚明亞語氣還是溫和,包容:「你看到老奶奶把他們騙到哪裡了?」

  「……」

  小孩敘事亂七八糟,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說說停停,每一次停頓都在考驗大家的耐性。

  奚明亞蹙眉細聽。

  她穩得住,同時告訴自己必須穩住。

  但林春著急啊!

  人一急,看誰都是敵人,尤其是牛玉芬和奚明亞。她覺得兩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一個丟的侄子,又沒養多久,能有多深的感情?

  一個兒子已經在懷裡。

  當然可以慢慢哄孩子,等他慢慢講。

  但她和許妮兒丟的是親兒子,是自己身下掉的一塊肉啊,咋等得了?

  大壯說半天都沒說到幾人究竟被帶到哪裡去了,她急得一雙眼紅通通的,滲著血絲。

  這會兒看大壯又不開口了,瞬間情緒失控了。

  歇斯底里哭罵道:「然後呢,你回來撿魚竿,亮亮他們幾個呢,送老奶奶送到哪了?大壯,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吞吞吐吐想害死他們嗎,如果我家俊俊得罪你,嬸子跟你說對不起,你不要存心隱瞞害死他,好不好?」

  她一崩潰,許妮兒也跟著哭。

  牛玉芬維護兒子心切:「你們不能這樣罵大壯,他還是個孩子,他知道什麼?害怕多正常啊,亮亮他們失蹤不是大壯害的,你們這樣講我兒子心理包袱得多重。」

  理是這個理,可這樣說出來無異於火上澆油。

  現場登時亂得奚明亞都想罵人了。

  大人爭得越厲害,大壯縮回殼子的速度也愈發快,他害怕得小臉煞白,拼命往石頭後躲。

  奚明亞真是又急又躁啊。

  「許大姐,你趕緊把在附近街道排查的公安喊兩個回來,就說,我們找到大壯,有線索了。」

  可惜兩人充耳不聞。

  又哭又鬧,一個勁催大壯開口,罵牛玉芬包庇,連人販子幫凶都罵出來了。

  她想讓牛玉芬去,牛玉芬也沒動靜。

  兒子失蹤把她嚇得夠嗆,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林春和許妮兒眼下仇恨她兒子。

  萬一自己離開後兩人發瘋,把她兒子推水裡淹死怎麼辦?

  她不敢賭,不敢走。

  奚明亞無奈。

  只能讓幾人待在橋洞不要離開,她去通知公安。

  她想——

  或許大壯在公安面前能夠更有安全感,能提供更多線索。

  她不知道他們具體排查到哪條街了。

  但富安橋一邊是柳東街,柳東街過去便是順化街、槐花街。另一邊是富安街、石河子路。

  順化街和槐花街之前找過一輪,那重點就該在橋對面。

  她腦子轉得飛快,腳踏車踏板都快被蹬出火花了,很快就找到了譚樂生和另一名臉生的公安。

  「樂生!」

  「我、」

  發現周圍好幾個住戶往這邊瞥,奚明亞把話憋了回去。

  等來到兩人跟前才小聲說:「大壯找著了,他應該是目睹了文宣他們被帶走的過程,但太害怕一直說不清楚,我怕誤事就先來通知你們。」

  聽到其中一個孩子找到了,譚樂生立刻通知剩下的人加大排查兩岸住戶,又給局裡打電話要求增援。

  他覺得這是一起人販子團伙作案,二隊的蔡鈞也認可這個判斷。

  然而,這次所有人都想錯了。

  幾個孩子不是被人販子拐了,而是被關在石河子路盡頭屠宰場的其中一間宿舍的地窖里,差點成為人家的盤中餐。

  ……

  「馬鳴,鍾毅偉,孟平,你們仨抱上孩子跟我到醫院。其他人留下封鎖現場,收集物證、採集痕跡。」

  「蔡隊,後續工作要麻煩你了。」

  幾個孩子被餵了藥,現在尚在昏迷。

  其中譚文宣腦後有血,手臂彎曲形狀不對,奚明亞胳膊也挨了一刀,譚樂生實在不放心他們。

  蔡鈞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自己隊裡一名新人貪功冒進,打草驚蛇。害譚家最小那孩子被喪心病狂的廖靑拿來當擋箭牌。

  最後逼得譚隊愛人主動請纓當人質。

  出其不意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在搏鬥中胳膊沒逃過,挨了一刀。

  這事說來,責任得歸他手下那名新人。

  「你放心去。」

  「我會安排人到槐花街61號通知家長,告訴她們孩子送到一醫院。」

  「好。」

  「小劉,法醫到了嗎?」

  現場太血腥,太混亂,整個市局的警力全調來了,石河子路整條街都拉了警戒線。

  周圍人見沒一會功夫滿街都是公安。

  好奇不已,全都圍在警戒線外看熱鬧。

  「咋回事啊?」

  「不知道,好像是丟了幾個孩子。」

  「哦,我想起來了,中午有兩公安來問過,後面說是逮了洪婆子,好像是洪婆子拐了別人家娃娃。」

  「洪婆子?不會吧,她膽子那麼大?我瞅這陣仗不像是抓人販子啊。」

  「咦,你不要嚇唬人,不是人販子是什麼……」

  「你們說洪婆子被抓了?我咋聽說是王德奎被抓了呢。」

  「那不可能,老王是老實人,人家殺豬技術全市最好,殺豬活兒人家幹得好好的,多想不開當人販子?」

  「……」

  石河子路圍觀群眾想不通,也猜不到警戒線里究竟什麼情況,槐花街那邊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十歲以下的孩子全被關在院裡不讓出去瞎玩了,大人們則都圍在61號院附近等消息。隨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有人心裡暗暗覺得孩子凶多吉少,找不回來了。

  倒不是有意唱衰啊。

  而是這年頭孩子一旦丟了,找回來的真沒幾個。就算大壯說了文宣幾個最後待的院子,也很有可能出現公安找過去人去樓空的情況。

  人一旦出了城,便是大海撈針。

  只是看許妮兒和林春兩人相互攙扶著,互相打氣,眼睛紅腫還得強忍著的模樣,大家心裡都不落忍,誰也不好把這種晦氣話說出來。

  「沒事的,那麼多公安出動,孩子肯定能找著。」

  「對啊,譚家那兩個不也丟了嗎?不管咋說,公安局肯定會用心找的。」

  「譚家那小媳婦兒呢,怎麼沒跟你們回來,她跟著找人去了?」

  「怕是,她估摸也怕著呢,孩子親媽離得又不遠。」

  「別說,四個孩子偏偏丟了一大一小,孩子親媽還跟他們兩口子不對付。」

  說到這兒。

  那人一拍大腿,靈光乍現。

  彷佛自己說破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咋呼道:「哎喲你們說,譚公安兩口子會認真找嗎?」

  「渾說什麼,看看譚家幾個娃吃的穿的,再看看你自家的,人家兩口子有必要因為跟前嫂子不對付就不找孩子?」

  另一個就接話:「就是,真不想養的話當初親媽找上門時就把孩子塞回去了。」

  眾人連連點頭,這話倒是沒有錯。

  論家裡條件,譚家小兩口都是拿工資的人,日子過得比好些人家松泛得多。

  人家能賺,也捨得花。

  單說穿的,幾個孩子雖然來來去去就那麼兩身,可沒補丁啊,出門都乾乾淨淨的。

  又說吃,沒瞧見幾個月下來四個孩子臉頰都長肉了嗎?

  再說隔三岔五買汽水這事,誰家這麼捨得啊?

  就算是親生的,也沒見多少人能這樣慣孩子。

  還揣測人家巴不得丟孩子,呵,純純壞心眼。

  「不是,我隨口一說,你們咋較真了。」

  那人就是想見抖個機靈。

  機靈沒抖成,反倒引起了大家的惡感,忙轉移話題:「對了,牛玉芬呢?」

  「牛玉芬咋不在?」

  「她運氣不錯啊,五個孩子出去就她家大壯全乎著回來了。」

  牛玉芬哪敢在這兒刺激林春和許妮兒啊。

  饒是平日關係好,可人就是容易恨人有,笑人無。

  大家孩子都丟了那就是一個戰壕的可憐人,能惺惺相惜互相安慰鼓勵。

  可自家孩子回來了,她們的卻生死難料,這情況就不一樣了。

  關鍵大壯又不爭氣啊。

  不該熊的時候熊上天,不該孬的時候又孬了。

  但凡亮亮文宣幾個被弄暈的第一時間他跑回來喊人,就算一時半會找不著那幾個孩子,也沒誰怪得著他。

  偏他害怕得縮橋洞裡,隔那麼遠,又被奚明亞給瞧見了……

  就說這種情況她咋敢在林春許妮兒面前晃?只要站那兒,對她們倆來說就是一種傷害。

  她只能在屋裡默默求神拜佛,希望所有孩子都平安無事儘快回來。

  她提著心念叨觀音菩薩如來佛祖時,門外終於有人看到公安的身影了。

  「哪呢?」

  「那兒,看見沒,手電筒那兒,白制服肯定是他們。」

  「……就一個啊,沒瞧見孩子,難道沒找著?」

  瞬間,周圍空氣凝窒得可怕。

  大家大氣不敢出,哪怕預感到孩子可能回不來的那些人也難掩失望傷心。

  畢竟是看到大的,尤其是亮亮和俊俊,有的人已經開始抹淚了。

  「林亮,杜俊俊的家長,在嗎?」

  「在,公安同志,我在這兒,我兒子找到了嗎?他在哪,他還好嗎?」

  許妮兒眼淚狂飆。

  捉住公安的手殷殷望著他,紅腫的雙眼裡有期盼、擔心、哀求……

  她無比害怕公安說出她不願意聽的話。

  林春慢了一步,公安沒手給她抓了,她便抓住人家的袖子,同款表情看著對方。

  被包圍的年輕公安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退。

  「找到了,被餵了藥還沒醒,孩子由譚隊送往一醫院了。」

  通知完,他立刻調頭回屠宰場加班。

  林春和許妮兒先是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兩人喜極而泣。

  大悲大喜下再也支撐不住,腿一軟癱坐在地,又哭又笑,呢喃不斷:「回來了,回來了。」

  「真的找到了,老天爺,多謝保佑啊。」

  「……」

  「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次遭了劫,往後定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一輩子。」

  「別傻坐地上,回屋帶上錢趕緊到醫院去,孩子們肯定嚇壞了。」

  街道辦徐大媽笑道。

  醫院裡,奚明亞剛包紮好傷口。

  「是不是很疼?」

  「疼!」

  奚明亞重重點頭,眼裡淚花閃爍,扁著嘴抱怨:「那公安也太愣頭青了,嚷嚷個啥呀,啥也不知道就去敲門,還好那瘦猴手裡沒槍,不然今天不是我交代在裡面就是譚文明腦袋開花。」

  別看廖青長得跟小矮人似的乾瘦乾瘦,出手卻無比狠辣,一刀子差點把她下臂扎穿,血流得滋啦嘩啦。

  奚明亞長這麼大,頭回受這麼重的傷。

  當時她都疼懵了,等反應過來,眼淚已經嘩嘩往下落。

  也還好反應夠快。

  咬著牙,頂著劇痛一腳把廖青的蛋蛋踢爆。又趁他吃痛彎腰,一頓連環王八拳,憑蠻力把他錘得半死不活。

  否則……

  譚樂生亦是一陣後怕,心疼地扶著她:「你該等我回來的。」

  「這不是來不及嘛。」

  本來按照計劃譚樂生先控制住王屠夫和那死老太婆,再用王屠夫把廖青引出宿舍。

  沒想到那邊剛撬開王屠夫的嘴,得知孩子在地窖,這邊就出來一個傻逼對廖青喊話:「你已經被包圍了,現在放老實點,主動出來」

  他媽的,對著連環兇手喊話,不知哪個師傅教的?

  簡直是嫌地窖里幾個孩子命太長。

  果然,那廖青感覺被挑釁,他爽了,他來勁兒了,抓了昏迷的譚文明出來。

  跟抓著小雞仔似的。

  反過來對公安喊話,說要當著他們的面飽餐最後一頓!

  奚明亞只能衝出去自薦。

  說自己皮白肉嫩沒打迷藥,肉質肯定比小胖墩強,讓他割自己的肉。

  不過她其實沒覺得對方吃人是真的,猜他只是想當著公安面虐殺獵物,享受大庭廣眾下作案的快感。

  「那魯莽公安會被罰工資不?」

  「批評處分肯定不能少。」

  「那就好,那我算不算幫忙捉凶,這回有獎金嗎?我可是受傷了呀。」

  「……」

  譚樂生沉默了兩秒。

  對自家媳婦兒的腦迴路跪了。

  奚明亞好像也不在意獎金,隨口一句後直接跳到了雙胞胎身上。

  「雙胞胎被關在家裡那麼久我不太放心,你回去看看,給他們弄點吃的,再帶份飯來醫院。」

  「還有,記得帶錢。」

  幾個孩子血液里檢測到安眠藥成分和過高的酒精濃度。譚文宣防備心大概最強,攝入量最少,中途或許清醒過,所以右手臂被弄骨折了,後腦勺也被打傷。

  傷到了腦袋,怕是得住幾天院觀察觀察。

  「你一個人在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譚樂生不放心,看著又沁血的繃帶耿耿於懷。

  「沒問題,就是快餓死了。」

  奚明亞揮了揮沒受傷的那隻手,笑容燦爛,眼神略帶安撫:「真沒事,我好著呢。」

  「你別婆婆媽媽了,煩死!」

  說煩時奚明亞撇撇嘴,語氣帶著幾分嗔意,譚樂生知道,她在安撫自己沒說出口的愧疚。

  越這樣,他心裡越不是滋味。

  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還是讓她受了傷……

  奚明亞看得出他眼裡的心疼,但她真的很想他快點走。

  因為她想罵人了。

  她會罵得很髒,有毀形象的髒!

  她撅著嘴,湊過去飛速啄了他臉頰一下:「快啊,我餓了。」

  譚樂生定定看著她幾秒,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等我。」

  「去吧,去吧。」

  等人一走,什麼雲淡風輕,什麼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通通沒了。

  奚明亞瞪著右臂,痛得齜牙咧嘴。

  仗著病房裡只有四個昏迷的孩子,罵罵咧咧完全不帶歇氣。什麼醜八怪,瘦猴子,什麼牛馬垃圾、草包廢物……

  逮啥罵啥!

  林春跟許妮兒兩家人急匆匆跑來時,就聽到她在裡頭罵人。

  罵幾句停一會兒,嗷嗷抽氣,有點像痛處被戳到踩到似的。

  一群人對了個眼神,咋回事呢?

  原本擔憂害怕的情緒被這個小插曲硬生生打斷,推開門進去第一眼不是掃向病床,而是往最外側病床旁坐著的奚明亞看去。

  「哎喲小奚,你受傷了?」

  有外人在,奚明亞一秒切換表情。

  淡定自若地同兩人打招呼:「一點小傷,不礙事,先坐啊。」

  林春婆婆掃視一圈:「醫生——」

  「晚上值班的醫護人員少,得巡房,這才沒在這兒守著。不過醫生說了沒什麼大毛病,孩子一醒再叫他們,觀察觀察若沒事今晚就能出院。」

  「哦……」

  林春家裡是她和她婆婆來的。

  許妮兒則是跟她男人來的,還算大的病房裡一下變得擁擠起來。

  許妮兒心疼地摸了摸兒子的小臉,不知不覺眼眶又濕潤了。

  林春也沒好到哪兒去,握著兒子的手久久無言,老太太一邊抹淚,一邊咒罵:「殺千刀的,祖上不積德,幹什麼不好偷別人家孩子,豬狗不如的畜生,喪盡天良的玩意……」

  奚明亞眼角抽抽。

  想了想,決定不多嘴糾正了,免得嚇到老太太。

  老太太中氣足,比她還能罵,從進屋開始一直罵到譚樂生回來,用詞之豐富令人瞠目結舌。

  奚明亞反正自嘆弗如。

  譚樂生回到病房,對上的便是喜形於色的媳婦兒,還有「終於得救了」的眼神。

  寒星似的眼眸環視一周,舉起飯盒好笑道:「麵條容易溶,弄了麵疙瘩,將就吃。」

  「就一份嗎?他們等下醒了吃什麼?」

  奚明亞接過飯盒,紅紅辣辣的肉醬配上嬰兒巴掌大的面塊,幾片青蔥小白菜,還有鋪散開的花生米,一看就很有食慾。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識要拿筷子攪拌。

  「嘶——」

  只是擡起小臂,就痛得她腦仁也跟著疼,耳朵好似聽到嘯音似的。

  氣死了,氣死了!忘記右手受傷了。

  「我餵你。」

  「雙胞胎還好嗎?」

  「哭得撕心裂肺,天地變色,哄了好久。」

  三小隻每天混一塊,今天是分開得最久的一天。尤其家裡也沒有別人,就剩他們倆。

  再膽大的崽也會害怕。

  「哄睡了?」

  譚樂生搖頭,「我告訴他們,哥哥弟弟病了在醫院打針,他們很乖。」

  奚明亞噗嗤一聲:「促狹。」

  「他們哭鬧是害怕咱們不理他們,把他們丟了,只要讓他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在家,哥哥弟弟不是故意不回家就行了。」

  說綁架什麼他們也聽不懂,只會覺得害怕。

  至於提打針,孩子最怕被醫生摁住打屁股了,他搬出打針打法,兩個孩子立刻選擇不當跟腳狗。

  否則一人抱條大腿,死皮活賴不讓他出門。

  眼下家裡三個傷員,兩個都受傷見血,醫院人來人往,人員也混雜,譚樂生實在沒精力盯著雙胞胎。

  兩人說話沒耽誤奚明亞進食。

  一整天沒祭五臟廟,她差點就餓得頭暈眼花,幾乎是隨便咀嚼兩下就咽下去。

  一碗麵塊,沒幾分鐘全下肚子裡了。

  旁邊兩家人看她吃得香,肚子也咕咕叫起來。

  「小奚,醫生說啥時候能醒啊?」

  「也就這一兩個小時吧,放心,很快就能醒。」

  這話落下沒過多久,病床上就有了動靜。

  彷佛做了一場噩夢,譚文宣渾身顫抖著,忽然睜開眼,滿眼驚懼絕望的瞪著天花板。

  「喊醫生。」

  譚樂生快步走出病房。

  奚明亞緩緩起身,靠近病床,看著床上呆呆怔怔的大侄子,知道他被嚇狠了,難得柔聲說話:「文宣,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身上很痛?」

  「沒關係啊,醫生馬上就來了。」

  譚文宣以為自己在做夢,他居然聽到了小嬸的聲音。

  但這肯定不是真正的小嬸。

  小嬸不會這麼溫柔的說話,她只會笑嘻嘻調侃他又犯蠢,居然帶著弟弟被壞人捉走。

  想著想著,眼角滑過一滴淚。

  奚明亞瞧他委屈的表情,就知道還沒徹底清醒。

  嘆息一聲,安撫地拍拍他沒骨折的那條胳膊:「沒事,你小叔馬上就來了,沒事啊,你現在很安全了,弟弟也沒事,乖。」

  很快,譚樂生就把值班醫生護士喊來了。

  「迷藥已經代謝得差不多了,輕微腦震盪,觀察兩天。」

  這邊一醒,另外三個孩子也陸陸續續醒了。

  小文明睜開眼還好奇地四處張望,壓根不知道嚴重性。

  另兩個跟文宣同齡。

  很清楚自己遇到了壞人,差點再也見不著家裡人,這會兒親媽、親奶奶就在面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哭聲震天。

  兩個哥哥哭,小文明也癟了嘴。

  要哭不哭的樣子。

  奚明亞趕緊抱了抱他,摸摸他腦袋:「不哭,不哭啊,回家舅媽給你弄最好吃的東西。」

  聽到吃,小傢伙饞得舔舔小嘴,奶聲點頭:「不哭,明明不哭。」

  弟弟的聲音好似虛空迷霧中指引的光。

  譚文宣總算『清醒』了。

  他脖子緩慢轉動,看看左邊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夥伴,再看看右邊被小嬸摟在懷裡萬事不知的臭弟弟,還有眼前小嬸小叔關心的眸光。

  得救了,他沒死,弟弟也沒死。

  少年先是扯起嘴角笑了笑。下一秒,嚎啕大哭起來。

  終歸還是十歲的小朋友啊。

  譚樂生輕拍孩子手背:「沒事了,別害怕啊。」

  「小叔,嗚嗚……」

  「小叔在呢。」

  「小叔,壞蛋說要吃了我們,他還吃了其他人……」

  病房裡頓時一片寂靜。

  啥玩意兒?

  吃人?

  吃了誰?

  林許兩家以為孩子遇到的是人販子,聽到譚文宣帶著哭腔的話,兩家人面面相覷,隨後瑟瑟發抖,害怕地抱緊了孩子。

  太恐怖了。

  關陽怎麼會有這樣殘忍的犯罪分子!

  奚明亞也愣了愣。

  她知道廖青是連環殺人犯,以為他癮犯了,才夥同人偽裝成人販子。

  畢竟,一旦孩子失蹤,大部分人都以為他們被賣到別外省去了。

  很少往蓄意殺人上猜。

  現在她聽到了啥,吃人?

  腦子裡剛閃過這個詞,胃就一陣翻滾,嘔意上涌,鼻腔彷佛再次被濃重的「豬血腥味兒」籠罩著,她忍了忍,沒忍住,衝到垃圾桶嘔了個乾淨。

  剛吃進肚裡的麵疙瘩全吐了。

  譚樂生瞳孔驟縮,心臟劇烈跳動,臉上短暫地浮現出錯愕,他的大腦袋仿若失去了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

  迅速整理好情緒,儘可能平和地安慰侄子:「放心,壞人已經被抓起來了,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文宣,你和弟弟已經安全了,好好休息,很快咱們就能回家了。」

  譚文宣搖頭:「小叔,我可以今天就回家嗎?」

  「我想回家。」

  譚文宣扭頭看醫生,眼神詢問。

  醫生啊了一聲,接收眼神失敗,疑惑地回望。而旁邊的護士早被嚇傻了,拿著記錄本的手一直在抖。

  譚樂生俊朗溫和的面容掛上歉疚的笑容。

  嘴角微微上揚:「孩子被嚇狠了,腦瓜里一通想像,可能把現實和想像混淆了,不用當真。」

  「小叔,我沒——」

  譚樂生面帶微笑,眼神安撫,旋即往埋在奚明亞懷裡只露出一個肥嘟嘟小屁股的文明看去。

  譚文宣順著他眼神,正好對上弟弟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的眼神。

  再扭頭看亮亮和俊俊。

  兩人慘白著臉,渾身哆嗦,他很聰明,一瞬間明白了小叔的用意。

  「……好像是,可能是做夢了。」

  聽到做夢,滿屋子大人小孩都鬆了口氣。

  大家著實不敢想像吃人狂生活在周邊,一想就頭皮發麻,門都不敢出了。

  「醫生,那我們可以出院了嗎?」

  「可以,沒什麼大問題,到收費處繳完費直接出院就好。」

  譚樂生知道侄子心裡害怕,在醫院沒安全感,同樣問醫生:「醫生,那我家孩子頭上的傷……能出院嗎?」

  如果得再觀察,那就由他留在醫院陪文宣。

  「孩子,你覺得頭暈嗎?」譚文宣猶豫兩秒,搖頭。

  「惡不噁心,想不想吐?」

  這次很迅速,「沒有。」

  「這是幾?」

  「4。」

  「6*8*9等於多少?」

  「432。」

  「……」

  「可以回家養傷,但一旦出現頭暈嘔吐或者別的不適,必須立刻送來醫院檢查。」

  「好,我們知道了。」

  聽到能夠回家,文宣煞白的小臉倏地一亮,露出淺淺的笑容,第一次沖奚明亞撒嬌:「小嬸,我想吃蘋果了。」

  「蘋果啊,沒問題!」

  「不僅有蘋果,還有別的。」

  副食品店有什麼時令水果,奚明亞就在系統商城換什麼,自她嫁到譚家,幾個孩子水果沒少吃。

  雖說隔三岔五就能吃一回,但奚明亞每次只拿一兩個分著吃。

  吃個新鮮解解饞,又不到拿出去顯擺的地步。

  是以幾個小孩沒察覺哪兒不對勁,大院鄰居也不知道譚家過上了有蛋有肉有水果的日子。

  「舅媽,我也要吃。」

  「知道啦,少不了你那份兒!」

  三家人繳完醫藥費後就帶著孩子回家了。

  到家時葛嬢嬢、何大爺幾個還在前院等著,親眼見到孩子們安全回來,大家才放心睡覺。

  譚樂生給兩個孩子煮了點吃的,很快又出門了。

  奚明亞知道,他又忙案子去了。

  譚樂生到屠宰場時,蔡鈞和崔法醫還在裡面忙活,地窖的慘烈情況堪比人間煉獄。

  頂板掛著個大鐵鉤子,上面掛著半個人,腿和腹部的肉被割得亂七八糟,隱隱散發著腐爛味兒,地窖溫低,又靠著江,法醫初步判定死了五六天。

  角落還有一截烤過的大腿骨……

  整個屠宰場的茅坑、宰豬台、臨河排污的水溝……都發現了人類皮膚組織和細碎骨頭。

  整個取證過程十分血腥滲人,幾乎所有進入地窖的公安,都吐得昏天黑地。

  蔡鈞也沒好到哪兒去。

  見譚樂生大半夜還趕過來,蔡鈞對他空降成一隊隊長的成見少了些。

  「弟妹跟兩個孩子還好嗎?」

  「不太好,老大在地窖里醒過一回,心理陰影不小。」

  「只能慢慢疏導了。」

  別說孩子,成年人看到如此血腥的場景也要連做好久噩夢的。

  「嗯,只找到他和屠夫合謀的證據嗎?」

  譚樂生懷疑還有同夥。

  「目前是這樣。」蔡鈞道:「女屍臉皮被剝了,暫時沒查到她是誰,至於洪老太……她不知道王屠夫拐人是為了殺,以為對方是人販子的中間人,她利用別人的同情心,把人拐到她那院子,再讓王屠夫他們把人弄走。」

  不等譚樂生問,蔡鈞就把調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說了。

  「她幫王屠夫哄過三撥人,一個是新平路的老太太,一個是陌生的年輕女同志,她說那姑娘皮膚白,瘦瘦的,最後就是今天這撥。」

  譚樂生看過廖青的資料。

  四年連殺十一人,隨機作案,全是亂刀砍死,並無侵犯等行為。

  他在執行槍決前一個月突然越獄。

  按理說這事不該發生。

  廖青作為死刑犯,關押嚴密,可他越獄並非一人,而是還有一名同伴。

  兩人凌晨進入會見室,撬開工作人員辦公桌內盜取部分現金,再利用監獄隔壁鋼鐵廠的噪音作掩護,撬開會見室門窗逃脫,

  二人脫逃前還盜取了一件監獄管理人員穿的警用工作服。

  這事一出,濱市各級領導震怒。

  質問濱市第三監獄外圍有電網高牆,會見室戒備森嚴,為何犯人能逃脫?

  後來調查結論是第三監獄基礎設施落後、缺乏維護資金、還存在不專業的幹警子弟頂崗,造成監舍監管不嚴,所有因素加一塊,形成了嚴重的監管漏洞,導致廖青二人越獄成功。

  「他的作案手段升級了,從純粹的殺戮行為到了凌虐死者、把人當食物。還好抓到他,否則……」

  ****

  奚明亞次日難得醒了個大早。

  沒法子,手臂有傷,睡著了都怕一不小心撞到傷口,導致這一晚她睡得格外不踏實。

  西廂里,譚文宣也沒睡好。

  他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如同死豬一般被倒掛在半空的女人。

  她頭顱垂著。

  他看不清她的臉,只是總覺得那雙眼睛在黑暗裡盯著自己。

  好像在說:下一個就是你。

  如此反覆,他被嚇醒好幾回。最後靠抱著弟弟熱乎乎的身子才勉強睡了兩個小時。

  「起床了,吃飯啦。」

  早飯是今日特價買的生食蓮藕大肉餃、車厘子、牛奶,附贈一人一個蘋果。

  不是她突然變得大方。

  實在是左手切東西不夠順手,她怕把自己給切了。

  聽到吃飯,醒得最快的永遠是小文明。

  隨後是雙胞胎。

  雙胞胎昨晚哭得太累,一覺睡到大天亮,不知道表哥腦袋被砸了個窟窿。

  這會兒睜開眼,忽然就看見表哥腦袋上裹了一圈紗布,胳膊還吊在脖子上。

  想到昨晚舅舅說的打針,『哇』地一聲,哭聲震天,千山鳥飛絕啊。

  「表哥,為啥打屁股針要纏這些啊?」

  「表哥,你,你痛不痛?」

  「我給你呼呼,呼呼就沒那麼痛了。」

  歡歡撅著屁股,迅速爬到表哥身邊,邊咧著嘴大哭邊對著胳膊和腦袋吹氣。

  譚文宣抹了抹被噴了一臉的口水。

  小臉無奈:「就一點點痛,你和陽陽快別哭了,越哭我越覺得痛了。」

  雙胞胎眼淚還是啪嗒啪嗒流。

  「真的嗎?」

  「真的,我是哥哥,我最厲害了。」

  小文明本來也跟著嚎來著,聽到這話立馬爬過去抱住親哥:「鍋鍋你最厲害。」

  奚明亞敲開西廂門。

  就發現三個娃跟疊羅漢一樣全貼在老大身上。

  大侄子窘迫地昂著脖子,拼命支起骨折的胳膊,艱難忍耐著三小隻對他的關心和愛。

  「噗,大清早你們玩什麼花樣呢?」

  「別在床上磨蹭,趕緊起來洗臉刷牙吃飯,我還得到學校和託兒所幫你們請假呢。」

  「舅媽,今天不用上學嗎?」

  「對,哥哥受傷了,做什麼都很不方便,需要你們在家照顧哥哥,好不好?」

  「好~~~我照顧表哥!」

  「不用你,我和表哥才是一國的。」

  「還有我,還有我,鍋鍋,我照顧你~~」

  「不許吵,不許吵,都照顧好了吧。」

  吵得腦袋嗡嗡疼,奚明亞趕緊打斷雙胞胎的施法讀條:「今天早上吃餃子,不多,誰慢誰少吃!」

  緊趕慢趕,終於在七點成功打卡。

  飛奔到學校和託兒所給四個孩子請了假,成功在遲到邊緣走進圖書館。

  同事看她成了獨臂大俠,什麼活都不讓她干。奚明亞百無聊賴,摸了本心理書看。

  突然——

  「嘀!」

  「嘀——嘀——」

  系統傳來了升級的「嘀嘀」聲。

  整個系統界面呈現出一整面藍屏,中間位置是顯示著百分比的進度條。

  奚明亞焦灼地抖著腿。

  沒想過這玩意兒會下載什麼更新包,也不知道更新包是什麼,更新成什麼樣。

  莫名其妙發癲,實在叫人心裡摸不著底。

  趕在下班前幾分鐘,系統默默更新完畢。

  奚明亞發現拍照旁邊新增了錄像功能。

  上傳打卡時增添文字說明,除此以外,還多了知識區,裡面不僅有書籍,還有講解視頻。

  奚明亞稍加摸索,立馬發現新增的知識區是薅羊毛的好地方。

  裡面每本書、每個知識視頻後面都附帶了隨堂小考試。

  只要考試合格就固定給分。

  60%正確率給5分,80%正確率給7分,90%給9分,100%直接加15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就算以後幾個孩子身上榨不出積分了,她還能繼續薅,只要把薅的對象從孩子們換成她自己就行。

  如果系統有實體,奚明亞能抱著它把它親吐!

  這是系統嗎?

  不是啊。

  這是她的心肝大寶貝!

  變著法兒給她送積分,比丈夫爹媽還要貼心,試問誰能不愛?

  反正她愛了,她超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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