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2024-09-13 16:47:37 作者: 覆星

  終章

  潞州很少下雨,本是烈陽的天此刻卻被烏雲掩蓋,耳邊傳來了雷鳴聲,街道上的小販擡頭一看,黑壓壓的一片天,幾滴雨落在他的臉上,很快,雨水如珠簾般愈下愈大。

  「今年的收成不好啊,莊稼都旱死了,好不容易下了點雨,那遠水哪能救近火吶!」

  說話的婦人手裡提著瓜果,臉上落下的濕潤,她伸手去抹,哪裡來的水?

  「是雨!下雨了!」

  「太好了,今年有救了。」

  「……」

  窗外的聲音分外吵鬧,來福客棧中,搖椅上躺著個青年,臉上覆著一把摺扇,看不面容。

  棗紅色的桌上擺著一個算盤,手邊是翻開的帳本。

  又是那個奇怪的夢。

  

  楚硯伸手把摺扇拿了下來,他看了一眼窗外,此刻正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他這客棧也不景氣,更別說今年收成也不大好,人們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住店的人一少,他也別無他法。

  三月前他幾乎每夜裡都在做同一個夢,夢裡的人總是模糊不清的,有時候他同那人放河燈,又有時候那人說些什麼,他惱羞成怒,但無論是哪一個,他都看不清他的臉。

  「真是怪了。」

  他的目光落在窗邊,門吱呀一聲,眼前走進來一個穿著蓑衣的男子,頭上戴著斗笠,整個人包的嚴嚴實實的,看不清面容。

  「打尖還是住店?」

  燕崢選了個靠窗的位置,他把頭頂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臉來,他淡笑道:「要一壇燒刀子,再來幾碟小菜。」

  燕崢轉了轉眼睛,走上前,手指扣在桌面,輕輕的發出聲響,那名男子擡眸看他,四目相對的時候,楚硯開口道:「燒刀子沒有,小菜也沒有。」

  燕崢抖了抖斗笠上的雨水,聽到這話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這是叫來福客棧吧?」

  「客棧什麼都沒有麼?」

  「生意不好。」

  他聽見那人低低的笑了聲。

  「那便借處躲雨的地方。」

  楚硯看向眼前這人,衣著神情都不似凡夫俗子,而且身上還有股淡淡的血腥氣。

  「公子打哪來的?」

  燕崢睨了他一眼,道:「東邊下來的。」

  楚硯哦了一聲,回:「那邊最近可不太平,匪患嚴重。」

  「是啊,蛇鼠一窩,總歸是養虎為患。」

  看到他臉上淡淡的憂愁,楚硯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牌子上,他定睛一看後去溫了兩壺茶來:「這是店裡的雨春茶,將軍嘗嘗?」

  被識破身份的燕崢也不惱,只勾唇笑了笑,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道:「好茶。」

  楚硯自顧自的開始說起來:「早就聽聞了燕崢,燕將軍,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將軍一詞,不過虛名罷了。」

  楚硯搖了搖茶盞,看著裡面的茶葉在茶水上慢慢的沉下去,才開口道:「你受傷了,看樣子這仗也不好打。」

  燕崢的身下正嘀嗒著血跡,因為外面正下著大雨的原因,他又咬牙堅持了這麼久,最終力不從心的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燕崢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出神,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一縷陽光正透過窗欞灑了進來。

  「你醒了?」

  楚硯端著一碗水晶銀耳蓮子粥走了進來,他的目光落在燕崢腰上的繃帶上,沒有血跡滲出來後才道:「這幾日還是靜養較好。」

  燕崢聞到了一股香氣,他看著楚硯手中的粥,開口道:「沒想到來福客棧的老闆見多識廣,竟連傷病都看得了。」

  楚硯把碗塞進他的手裡,淡聲道:「餓了就吃吧。」

  「這頓飯說不定沒有下頓了。」

  燕崢一聽登時咳嗽了半天,楚硯睨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塊手帕。

  「多謝。」

  燕崢擦了擦嘴角,反問道:「為何這麼說。」

  「東邊匪患嚴重,朝廷讓你去剿匪,但看你這副樣子,顯然是……」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只是微微抿了下唇,燕崢並沒有生氣,只是淡笑不語。

  燕崢在來福客棧住了幾日,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個完全,他看著正在給自己解繃帶的男子,低聲道:「我明日就離開。」

  楚硯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臉,也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嗯。」

  「不說點好聽的來嗎?」

  楚硯擡眸看他,四目相對之時他噗嗤一聲笑了:「那便恭祝將軍,凱旋而歸。」

  燕崢勾了勾唇角,忽的道:「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楚硯頓了頓,道:「無名小卒,名字都是虛無。」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燕崢。」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少年將軍,鮮少敗績。」

  燕崢頓時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腰腹間的傷疤,道:「也並非次次都能贏。」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自然不好過,只要一個不留心,對方就能把你從中瓦解,辛辛苦苦設置好的圍牆也只能轟然倒塌。

  「那便祝將軍此去一帆風順,得勝還朝。」

  「借你吉言了。」

  楚硯沒問燕崢為什麼突然會出現離匪患很遠的潞州城中,就像燕崢不會問來福客棧的老闆為什麼會醫術一樣,二人都心照不宣的躲開了這個話題。

  三年前。

  「我?嫁給誰?鎮北王?」

  楚硯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他楚家不算什麼名門望族,也算得上這雲城有名有姓的人物。

  更何況他家世代從醫,也為皇帝解過不少疑難雜症。

  除非陛下是瘋了,還有那勞什子鎮北王,聽說就是個剛弱冠的男子,不過這不是最要緊的,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名男子啊?

  楚父看著太監手上的詔書確定了好一番才明白,一切都是真的,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自從那詔書下過後,楚父整日唉聲嘆氣,就連一向慈祥和善的楚母,也開始以淚洗面,楚硯明白皇命難違,但他自有辦法。

  他非要看看這鎮北王到底是個什麼人,陛下為何非要錯點鴛鴦?

  再說他記得不錯的話,這鎮北王可只是世襲,並未有過什麼功勳,說白了就是個王爺,知道這些的楚硯更是嗤之以鼻。

  是夜,月色的銀輝落在地面上,池塘中的樹影在水中搖晃,檐下的人影綽綽,萬籟俱寂。

  楚硯把面具戴上,翻牆而下,院中的草葉隨風作響,不遠處的屋子正燃著火光。

  他靠近屋子,輕手輕腳的推開門,眼前的霧氣氤氳,模糊之間,他看到了浴桶中的男子,他緊閉著雙眼,臉色微紅。

  意識到自己走錯屋子的楚硯毅然決然的轉身,結果身後卻傳來清冷的聲音。

  「哪裡來的小賊。」

  話音剛落,楚硯就被嚇得一抖,他本以為這人睡著了,但顯然不是,回過頭,就看見一雙狡黠的目光。

  他頓了頓回道:「我不是賊。」

  那人倚靠在浴桶上,愜意極了,淡淡的開口道:「深更半夜,穿成這樣,還說不是賊?」

  楚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一身黑衣,再加上這個稀奇古怪的面具,怎麼看著都不像好人,但他當時年紀尚輕,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就回道:「我不是賊,我來找人。」

  燕崢勾了勾唇角,手從浴桶里伸出來,還帶著些許水跡,他勾了勾手指:「找人?找人不走大門麼?」

  楚硯啞口無言,燕崢反倒笑了笑,開口道:「你要尋誰?」

  「鎮北王。」

  燕崢哦了一聲,彎了彎眼睛::你尋他做什麼?」

  楚硯一聽這話便怒極道:「我要退婚。」

  他剛出口便覺得有些不對,這話怎麼都像女子家嬌嗔,咳嗽了一聲繼續道:「是解除婚約。」

  燕崢挑了挑眉,問:「為什麼?」

  楚硯不怒反笑道:「什麼為什麼?我和他都不曾見過,何況……何況我們二人都是男子!」

  「陛下怎會如此糊塗。」

  燕崢故作沉思了一番,道:「那你就不請自來?」

  楚硯抿了下唇,確實是他考慮不周,而且眼前的這個人,說不定是鎮北王的兄長或者幼弟,雖然這事傳出去不好,但沒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形了。

  「你告訴我,鎮北王他現在在哪?」

  燕崢舔了舔唇角,笑道:「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楚硯不疑有他,他一步一步靠近浴桶,緊接著他的眼眸忽然睜大了。

  「你……」

  話未說完,整個人就落入了浴桶里,浴桶不大,容兩個人還是有些擁擠,楚硯擡手就要打人,手腕卻被輕輕的握住,然後那人笑的開懷:「你不是要找燕崢麼?我就是。」

  「既是皇命,你也知道不可違之。」

  楚硯握緊了手,他咬著牙道:「為什麼?」

  燕崢頓了一下,他看著那人眸光里的失落與落寞,一瞬間不知該說什麼合適,只能道:「許是陛下不能容我了。」

  楚硯拍開他的手,整個人濕漉漉的從浴桶里走出來,他回頭看了燕崢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

  深夜還是有些許冷意的,楚硯就那麼離開了,消失在燕崢的視野里。

  那之後,景帝派鎮北王前去一座小城處理匪患,這婚事也就放了下來,沒有人知道鎮北王放著好好的非要跑的老遠去除匪。

  楚硯也不顧父母的勸阻,放著好好的少爺不做,非要跑去潞州開客棧,兩人一南一北,本是不會再見,卻沒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聽說了嗎?鎮北王孤身一人入寨,生死不明,現在朝廷那邊都對這黑王寨頭疼呢?」

  「啊?那我們這潞州和黑王寨可不是太遠,要是黑王寨突然一來,我們這可怎麼辦啊。」

  「就是啊,這潞州都是平常百姓,哪個能打土匪嘞。」

  聽著百姓在街道上的話,楚湳諷硯坐在桌旁,手邊的茶盞已經溢了出來,直到流在了地上,他才反應過來,孤身一人去黑王寨?

  真是不要命。

  楚硯看著窗外一片祥和的景色擔憂著,那些拿著風車跑的孩童,或是推著小車的攤販們,不知道明日會不會降臨災禍,至少今日是萬事太平。

  日子就一天天的過去,從人們開始談論起匪患到後來的家常也不過足足半月而已,但就這半月里,無人在意的來福客棧早已閉店。

  很久沒有回到京城,再踏入這片土地的時候總有種意外的思鄉之情。

  他回來的很巧,馬車停下的時候,城門口已經有不少雀躍的歡呼聲。

  不少孩童從他身邊跑過,他們手中提著花籃,不遠處更是有很多百姓圍著,他攔住一個小孩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孩童糯糯的聲音告訴他:「今天是燕將軍剿匪回來的日子。」

  「燕將軍……」

  「你不知道嗎?就是燕崢!大英雄!」

  孩童手舞足蹈的,看起來十分崇拜那個人,說完後便提著花籃跑走了。

  他跟著一眾人走到城門,看著不遠處的人影逐漸清晰,那匹紅鬃烈馬上的人,腰杆很直,身上披著鎧甲,威風凜凜的,身後是他的士兵,走進來的時候,繁花落在他們的身上,還有不少孩童歡聲笑語著,好不熱鬧。

  馬上的人伸手接住一朵花,那朵花開的正好,是一朵藍紫色的鳶尾,燕崢環視一周,目光落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他垂眸看著,輕笑一聲。

  「鮮花,當贈美人啊。」

  「什……」

  楚硯話未說出口,那朵花就落在他的衣襟上,那人騎著馬,從他身邊經過,耳邊還能聽見那人戲謔的笑意。

  楚硯拿下那朵花來,似乎花上還有那人的餘溫,他哭笑不得:「借花謝佛。」

  宣和二十年,鎮北王交回兵權,因舊疾無法再上戰場,景帝命他好好休養生息,一代少年將軍因為舊疾而緩緩落幕,總是不少人唏噓不已的,就連那說書的人也痛心疾首。

  「就說那燕崢,燕將軍,孤身潛入敵營,完好無損的歸來,而後又剿匪成功,當今聖上更是對他青睞有加。」

  「……」

  不遠處靠著窗邊的雅座中,一人端著茶盞微抿了一口,他手腕上的紅線慢慢的隱沒了,周圍的那個光點漸漸顯現。

  對面的人咳嗽一聲,摸了摸鼻尖:「阿硯。」

  楚硯怒視著那圈光點,笑道:「你一早就知道?」

  雲深:「……他要挾我的。」

  下凡本是消除記憶的,但不知怎的,燕崢的記憶並沒有消除完全,而雲深的系統便跟上了他,在他第一次遇見楚硯的時候,那些記憶便開始慢慢浮現。

  燕崢不動聲色的說:「我沒有能力要挾上仙。」

  雲深氣的牙痒痒,卻又別無他法。

  燕崢一直不讓他說話,楚硯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誰知道他這些年來過得多枯燥乏味。

  「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可能回不了天界了。」

  「無礙。」

  兩人異口同聲道,反應過來的時候相視一笑。

  雲深捂住眼睛道:「沒眼看啊沒眼看。」

  樓中的說書人還在敘述著將軍的英勇,遠處的太陽正要下落,一隻鳳尾蝶從窗邊飛過,恍惚有一瞬間它短暫的停留了一下,振翅的蝶翼閃爍著靚麗的色彩。

  「那時你說要吃遍天下珍味,還算不算?」

  燕崢緊緊的抱住楚硯,蹭了蹭他的頸窩,手指挑起他的髮絲逗弄著。

  「從此天南海北,山高水遠,你我來去皆自由。」

  楚硯聞聲後輕笑。

  與君同攜手,此生不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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