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
2024-09-13 16:47:25
作者: 覆星
指骨
「所以這局也有你的一部分?」
楚硯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他不可置信的問道。
松韻笑了笑:「或許吧。」
「只是陰差陽錯罷了。」
她忽的開口道:「有個人相信你們肯定會很希望見到。」
鮫人帶上來一個人,楚硯瞧過去,居然是宋慈,但為什麼宋城剛死了,她還活著?
松韻淡淡的開口道:「這人不知道想找什麼,非要帶著她的人往龍雀山山谷裡面去,一個下落不明,另一個就在這裡了,只不過瘋了。」
下落不明的那個楚硯已經見過了,那壯烈的死相他簡直是第一次見,宋慈則不同,她的身上沒有傷痕,只是在他走過去查看的時候,宋慈那雙眼睛忽的睜開了,然後嘴唇咧的很大:「你……還有你,你們哈哈哈哈哈哈。」
「都要死。」
「都要死!」
她的聲音尖利難聽,楚硯深深的皺起眉頭,松韻將手中的手帕強硬的塞進她的嘴裡,嘆氣道:「你瞧,就像這樣,瘋的徹徹底底。」
楚硯不關心宋慈是不是真瘋了,他現在在意的是松韻究竟在打什麼算盤,還有他們的人呢?
松韻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別擔心,你們的那些死士,我們只是讓他們睡了一覺,等事情結束了,你們自然能平安回到鵲城。」
「中原的皇帝,你想好了嗎?」
楚硯忽的明白了什麼,他站在燕崢的身旁,冷聲道:「指骨現在在燕崢身體裡,你們想要,想把他重新放回石柱下,可若是沒有這指骨,他會怎麼樣?」
松韻淡淡的看著他,目光略過的時候像是看一件不起眼的物品。
「這是他應該做的。」
燕崢看著他,搖了下頭,這一切終究得有個了結,他比誰都知道,夙玉渴望著自由同時也禁錮了自己,可他不是,這樣東西並不屬於自己,卻還是依附著它活了這麼久,裡面搭上了太多的生命,現在的他沒有受到一夢前塵的影響,但也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什麼是應該做的?」
楚硯不明白,燕崢自小經歷的那些風雨,還有夙玉把這些擔子落在他身上後一死了之,讓年幼的燕崢獨自撐起這一切,要他絕世無雙,也要他傾囊相授,既給予他,又剝奪他。
「我不明白,這一切,是你還有你們做出來的,如果沒有這些,燕崢可以是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何必要為此付上性命。」
松韻微微皺眉,那張秀氣的臉上開始生長起紅色的鱗片,她冷眼看著楚硯,一字一句道:「母債子償,無論如何他都得背負起帶鮫人歸鄉。」
「我呸。」
楚硯氣不打一處來,他指著松韻的臉,手指抖的不成樣子,語氣卻十分強硬。
「那麼這麼多年來你們在哪裡?在他一個人住在皇宮渴望著外面的世界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在他被宋慈控制登上皇位不得不偽裝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因為你們的活,就要他去死是嗎?」
「沒有這樣的道理。」
燕崢走上前,他的手覆蓋在楚硯的發頂,他淡淡的笑了下,輕柔的揉了揉他的黑髮。
「阿硯,別擔心。」
「可是……」
他擡頭,眼眸濕潤,眼尾通紅,楚硯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太過了,但為什麼偏偏是燕崢?
燕崢擡眸看著松韻,開口道:「我知道了,在那之前,請給我們一點時間。」
松韻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她點點頭,臉上的紅色鱗片褪去,她伸起手,那些鮫人就慢慢退下了。
「三天,我給你們三天時間,無論如何,三天後,我們都會帶走神骨。」
松韻推開門,走了出去,只剩下二人後,燕崢才勾了勾唇角,「阿硯這是在擔心我?」
楚硯擡手給了他一拳,「現在還有心情調侃我。」
「不是調侃。」
他的手被燕崢握了起來,感受到那人胸膛的滾燙時,楚硯聽到那人輕聲道:「我心悅你,我這一生什麼都不求,前半生都在與天斗,我不信命,也沒有割不舍的東西,直到遇見了你。」
「我才多放眼看了幾眼人間。」
楚硯微愣,他的聲音哽咽,喉頭微動,雙手攬住燕崢的脖頸,感覺到濕潤後,燕崢沒有推開,反倒是輕柔的拍了拍楚硯的後背。
「別怕。」
「孤沒有跟你說過吧?」
「什麼?」
「孤的名字,崢,意為不凡。」
「所以別怕。」
楚硯聞聲閉了閉眼,眼淚不爭氣的往下落,燕崢摸了摸他的頭髮,嘆氣道:「能讓你為我掉那麼幾滴淚,孤怎麼樣都值了。」
後背被人不輕不重的打了幾拳,燕崢握住他的手,裝作一副受傷的模樣。
「別打了,疼。」
楚硯一愣,問:「我記得下手沒有那麼重,我看看?」
說著他就要去看燕崢的後背,手摸上了衣襟,燕崢才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這兒是別人的地方,你忍心讓你的夫就這麼出去麼?」
楚硯掙脫他的手,扁了扁嘴,「就知道你在騙人。」
燕崢聞聲哈哈大笑。
「別生氣。」
「不會有事的,信我。」
手指被輕輕勾住,在指尖落下一吻,麻麻痒痒的感覺讓楚硯有些難為情,他知道燕崢是在安慰他,但他還是有些擔心。
「無論如何,我會同你一起。」
燕崢無奈的搖搖頭。
他要是真是死了,自然不希望楚硯跟著他一塊,他反倒希望楚硯和他之前所說的一樣,吃遍天下珍味,百歲無憂。
但楚硯的脾性他又不是不知,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來,沒有人知道取走神骨會發生什麼,就連他也不知道,但事已至此,由不得他後退。
三日之期很快到來,松韻將二人帶到四神像那裡,還有一眾鮫人,他們都是化形後的狀態,只是肉眼可見的臉上都有狂化的痕跡,他們曾和同類自相殘殺,神明的怒火讓他們無法歸鄉。
楚硯以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鮫人本來是食肉的,他們殘忍嗜殺,也曾對人類出過手,只不過那時的他認為不過是書上的胡編亂造,現如今看來,或許鮫人的天性便是如此。
「還與你們神骨後,燕崢與你們鮫族便再無糾葛,對吧?」
他如是問道。
「不錯。」
燕崢對他笑了笑,張嘴說了兩個字,卻沒有聲音。
楚硯看出那兩個字是放心。
取神骨不能讓楚硯去看,松韻把這話跟楚硯說的時候,她本以為楚硯會像之前的一樣,但沒有,他只是皺了下眉,看著燕崢的眼睛微微偏過頭。
燕崢跟她們走了。
楚硯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他突然想,燕崢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那從前掙扎的,獲得的,又算是什麼?
只不過是少年時期的黃粱一夢,夢醒後,依舊是那個掌控不了自己生死的少年。
鮫人之歌據說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它能使人想起生前最開心最高興的瞬間,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人死掉。
在燕崢躺在冰冷的床上後,耳邊響起鮫人的歌唱,那些歌唱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他漸漸閉上了眼,燕崢像是墜入了一個很長的夢境裡。
夢境變幻無窮最後定格在一個片段里,女子姣好的面容和男子的笑聲如在耳邊。
「崢兒?你在做什麼?」
「快過來。」
他低下頭,藕節一樣的手臂和孩童一樣的手,再擡頭看時,那對璧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怎麼愣住了?」
「我……」
畫面一轉,漆黑的泠胥殿只有微弱的火光,外面鋪天蓋地的大雪落下,他指著那片大雪問身旁的太監道:「我為什麼不能出去?」
太監笑的諂媚:「陛下真龍天子,萬一感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可……」
畫面又一轉,他領兵踏平了楚國,拿下了楚國的疆土,城池,城門下那個不戰而降的皇子,他覺得乏味。
「帶回去。」
之後的一次大宴上,那人跳得一曲驚鴻舞,他不由的多看了兩眼。
「若是叛孤,你這條命孤就收下了。」
「怎麼會呢,我真心傾慕陛下,天地可鑑啊。」
畫面再轉。
庭院下的幾人對酌,偶有飛鳥被笑聲驚飛,酒罈已經空了很多。
一朝一夕如同走馬觀花般,燕崢的記憶飛速的過去,他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手指嵌入肉里,死死不發出一點聲音。
耳邊的鮫人之歌越來越高昂,燕崢閉著眼,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取神骨的過程十分難熬,哪怕有著鮫人的幫助,也讓他冷汗直冒,那種感覺就像是要失去什麼很珍貴的東西。
夢中的燕崢在走一條很長的路,路的兩邊漆黑無比,他厚重的衣袍拖著他,一步一步格外沉重,他還是往前走去,不知道為什麼前面似乎有人還在等他。
是誰呢?
耳邊傳來那人的聲音,開心的,生氣的,難過的,哀愁的,每一道的叫人心生希望。
他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那裡閃爍著的是一張模糊的臉,直到他耳邊響起那人的聲音。
「燕崢。」
他伸出手,那人緊緊的抓住了他,燕崢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為熟悉的臉,他永遠不會遺忘。
楚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