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二更)
2024-09-13 16:32:05
作者: 張無聲
第31章 31(二更)
寧蘭時此話出口, 屋內登時一靜。
沉默了半晌後,寧蘭時心懸的都要到嗓子眼了,卻聽見穆晏華意味不明地哂笑了聲, 很輕的那種。
隨後穆晏華又問他:「十七,你明白你在說什麼麼?」
他不信。
也對。
穆晏華要是這樣就信了,那他坐在這個位置就很可笑了。
可這話, 寧蘭時已然在心裡排練了許久:「我知道。」
他緊緊摟著穆晏華的脖子, 免得穆晏華把他拉開要盯著他的眼睛去探尋他空洞的內心:「可是哥哥, 我說過好多次了……這世上只有你對我這麼好。嬤嬤都沒有對我這麼好過。」
「對你好你就喜歡?」
「……那人難道會喜歡對自己不好的人麼?」
寧蘭時這個反問,確實絕殺了穆晏華。
穆晏華微頓後, 又輕哂了聲:「十七, 你若是日後遇見對你更好的,你就移情別戀了?」
寧蘭時就猜到他會這麼問:「錦上添花不比雪中送炭,我只知這麼多年來,只有哥哥你對我這麼好, 是因為你將我拉出來, 那些人才看到我,才對我好的。」
這話……寧蘭時亦是發自內心的。
穆晏華本來就沒必要對他那麼好,他只是他手裡的傀儡,隨意處理擺放都可以,但寧蘭時確確實實是被他當太子、皇帝精細養著。
嬤嬤尚且會在他嫌疼時說一句殿下是男子,該忍一忍, 可穆晏華卻會想法子讓他沒有那麼疼。
……不管怎麼說, 穆晏華確實是對他最好的人, 沒有之一。
穆晏華又停了幾息, 他垂眼望著能夠輕易被他攬在懷裡的人,養了這麼久, 寧蘭時的身形還是有幾分單薄,身上捏不出多少肉來,也不知是不是天生體質如此。
太瘦,看著也就會覺得很脆弱,仿佛一折就斷。
可穆晏華並非傻子,他知道寧蘭時絕不是什麼柔弱無助的小可憐,這一點從他拒絕皇位起,他就咂摸出了幾分。
但……
穆晏華扯起嘴角,意味不明:「你既這般說,那為何在太后跟前沒有明示呢?」
寧蘭時眼都沒有眨一下,輕輕道:「我是顧及哥哥你的名聲……你若是不介意,我明日就可以再去一趟太后宮中同她言明。」
「好啊。」
穆晏華慢聲:「你明日帶上幾個人,去告訴太后你的心意。」
寧蘭時不怕自己名聲受損,他也猜到自己既然要走這一步棋,以穆晏華的性格,定會順勢說好。
所以寧蘭時自然也不懼:「好。」
寧蘭時抿緊了唇,聲音又有點微顫:「哥哥…你還生氣麼?」
穆晏華撫了撫他的脊背,終於願意暫時放過他了:「睡吧,你明日還要上早朝。」
寧蘭時心裡的石頭便落下了大半。
只是今夜床榻旁側沒有穆晏華,穆晏華也說了他還有事要出宮一趟。
出了宮後,穆晏華並未去東廠,而是回了自己的府上。
他懶得走正門一堆事,所以是翻進自家院子裡,輕車熟路地打開了一個匣子,從裡面拿出來了一塊比起宮裡的那些東西來,成色並不好的玉,玉雕成了觀音,做工倒是精細。
穆晏華摩挲著,又譏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自己今日犯什麼毛病。
他見過太多人登高后心性逐漸改變,所以他……竟有幾分排斥和畏懼。
怕寧蘭時也會成為最無情的帝王。
這種怕並非是膽小畏縮,而是一種反感厭惡,故而他本能地想要將寧蘭時推遠點,讓他們的關係止於君臣和肉丨體,這樣寧蘭時若是變了,於他也不會有太多影響,最多就是嘆一聲可惜了當年那霽月清風的人。
——他是人,並非神也非真正的惡鬼,做不到與人有諸多親昵和接觸後,能夠輕易割捨下一份情。
無論是不是那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戀,那也是一份情。剜去會痛,會留下傷痕。
穆晏華碾過手裡觀音像的臉,眸光冷冷。
但寧蘭時說心悅他……
他給他的和夏士誠、之前那個皇帝給他的,都不一樣。
他現在也不同往日了。
穆晏華不知第多少次同自己說這話。
他已不是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奴才了。
穆晏華攥緊了手裡的觀音。
.
次日天才剛亮,寧蘭時就掙扎著從床榻上起來,為上早朝做準備。
他換好衣物後,便瞧見穆晏華來了,就下意識地朝穆晏華走了兩步:「哥哥。」
穆晏華摸了摸他的腦袋,一切與尋常無異的樣子:「緊張?」
寧蘭時確實有幾分緊張:「嗯。」
他這一次是以皇帝的身份上早朝。
而且他還是很不習慣腦袋上的冠冕,太沉了,沉得仿佛可以壓斷他的脖子。
穆晏華勾起唇:「不用緊張,再過幾日便是年節假了。」
大幹的春節並不在元月一日過,因為大幹的祖先認為「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始亦是需要辛勤勞作的日子。故而春節假是從元月過半開始,到二月中旬開始結束,那時也差不多是春闈了。
寧蘭時趕巧,三年一次的秋闈春闈正好叫他碰上,去年秋闈後,今年三月便是春闈,上回他同穆晏華出宮時,也見到了不少書生,有些是新來考春闈的,有些是三年前落榜可以再戰的。
——只要過了秋闈,春闈就可以一直考。
今日也恰好禮部提出了科舉的一應事宜,讓寧蘭時決斷今年春闈在哪兒設考場。
上朝時,穆晏華是跟寧蘭時提了一嘴的,說禮部多半會提這事,他也跟寧蘭時說了幾個地方,最後說:「不過我推薦國子監,那兒舉辦過許多次春闈了,一切都熟練。」
所以寧蘭時便順從了穆晏華的意思,定了國子監。
穆晏華又不是要殺人,順著他的意也沒什麼。
就是寧蘭時沒想到的是,薛相站出來提了選秀立後之事。
寧蘭時在簾後,微微攥緊了手。
他下意識地偏頭去看站在帘子前的穆晏華,雖有些模糊,但他還是能瞧清穆晏華的神情——看不出個什麼來。
寧蘭時生怕他當庭暴起怒斬薛相,故而揚聲開口:「先皇病逝不過半年,朕還年幼,想為父皇守孝三年。」
薛相皺眉,他沒料到寧蘭時竟不願立後,更重要的是,這到底是寧蘭時的意思,還是穆晏華的意思?
若是穆晏華,又是為何?他想掌控皇帝,那后妃選他的黨羽就好,直接不讓立後?後位空懸,於國於民都絕非善事。
但薛相併未多言,而是退了回去。
之後便也沒有什麼事,穆晏華宣布退朝,百官走了後,連著紗幔的珠簾便被穆晏華掀開。
寧蘭時仰頭看向穆晏華,本來是怕他又為立後的事發瘋的,尤其這裡是議政殿,是……
但穆晏華只是垂著頭瞧著他,沖他伸出了手:「十七,你表現得很好。」
寧蘭時稍怔後,鬆懈下來的同時,也是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裡,任由他握住,再上前一步將他扶起來。
寧蘭時仰著頭看著穆晏華,並未說什麼,但展顏一笑。
他笑起來時很好看,不像往日裡不笑時有幾分冷臉時透露出來的孤傲,寧蘭時笑起來,竟奇異的有幾分甜,好似綻放盛開的蘭花,叫人不住想要品嘗一下其滋味如何。
穆晏華眸色微動,卻克制住了自己的念頭,而是扶著寧蘭時下了台階往後頭走去。
寧蘭時道:「我還要去一趟太后宮中。」
穆晏華自然知道他要去幹嘛的,故而沒攔:「好,去吧。」
他擡手,替他取了冠冕,簡單束髮,還擡手給他揉了揉脖子和腦袋。
脖子對於寧蘭時而言,是很敏丨感的地方,故而自然免不了一激靈。
瞧見他的反應,穆晏華勾勾唇,又說:「十七,還是用過膳再去吧。」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寧蘭時就覺得餓了。
雖說上朝前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但在上頭坐了這麼久,也該餓了。
「好。」
於是寧蘭時便先跟穆晏華坐下來一起吃了早飯後,再去的太后宮。
他沒有絲毫遲疑和為難,上去就開門見山說了來意,還很平靜地與太后道:「……茲事體大,事關皇家威嚴,還請太后保密。」
太后被他說心悅穆晏華故而決定此生空懸後宮而衝擊地腦袋嗡嗡:「……為何?」
她甚至失了儀態,攥住了寧蘭時的手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寧蘭時始終平和:「朕知道。」
他稍頓,掃了眼太后的手:「太后,朕並非稚子了。」
太后第一反應還是是不是穆晏華逼他說的,更覺得寧蘭時不可能會委身於一個太監、閹奴。她在宮裡這麼多年,那火爆的脾氣早被磨得差不多了,此時居然又翻了出來——
「是不是他逼迫你這般說話?!」
太后怒道:「他一個狗奴……」
「太后!」
寧蘭時一驚,唰地一下就推開了她的手,皺緊了眉頭:「慎言!」
他不僅是怕穆晏華會聽了去,更重要的是……
「先不說以他的才華和本事,當年若是有別的出路,怎可能入宮為奴?」
至少此時,寧蘭時是真心維護穆晏華的,他聽不得旁人罵穆晏華「狗奴才」:「再說太后這話說得就過分了,早在東廠設立的那一刻,東廠廠公便是朝官,東廠內無論何人,只要有官職,就是我大幹的官,非明旨示下,只是因一時口頭之快將官貶奴,便是皇帝也要受天下文人筆伐!」
不管怎麼樣,穆晏華對他的好,他銘記於心。
在宮外時不能暴露身份,在宮內就不一樣了。
寧蘭時望著愣住的太后,平復下了心緒,又皺起了眉:「太后日後慎言。」
他也不喜歡這般貶低奴才的話。
從前寧蘭時是不知道,現在他才發現,其實無論是穆晏華還是小圓子他們,都是自有才華和本事在身的。
若是他們有得選,又有誰心甘情願當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