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草菅人命

  李師娘誤會杜雨燕在生黎瀟的氣，拍拍她後背，「老李在的時候，把黎瀟當兒子看，到哪兒都帶著。他還說幾個徒弟裡頭，最有出息的肯定是黎瀟……是我們家連累了那孩子。」

  杜雨燕用力將手裡的麵團砸到案板上，頭也不抬地說，「師娘，黎瀟的情況可能沒那麼糟。」

  李師娘眼眸閃了閃，「你說啊！」

  為免隔牆有耳，杜雨燕湊到李師娘耳邊，將今天看到的事說了，隨後道：「說不定，這一兩天就有結果。」

  等著發麵的工夫，杜雨燕又進了李麗英屋裡，坐在沙發上，打量似乎又睡著了的李麗英。

  在醫院待了這麼久，李麗英的臉色依舊沒有恢復，本就巴掌大的小臉，現在又瘦了一圈。

  

  那天聽說黎瀟出事，李麗英不顧身體，硬是爬上樓找她。

  這女孩即便自己遍體鱗傷，卻依舊保存了對這世界的善意。

  「我不是虛榮，也沒想攀高枝。」李麗英睜開眼，「我爸沒了，死後還被人指指點點，我心裡好難過。是嚴鵬來找我的，他說只要我跟他處對象，就能替我爸平反，還要送我上大學。」

  所以，李麗英聽到了外面女人們的閒話。

  「那會兒師哥也出事了，我媽病得厲害。我找不著人商量，傻乎乎地相信了嚴鵬……」

  「誰一輩子沒踩過狗屎，記住教訓就行了，以後見到狗屎，咱們走遠一點。」杜雨燕故作輕鬆。

  李師娘走了進來，看看床上的女兒，心裡一酸，想要過去勸解，卻聽到杜雨燕咳了一聲。

  杜雨燕環顧了一下四周。

  李家的生活條件不錯，在這個年代，絕對在中上水平。就比如李麗英這間屋裡，不僅有漂亮的衣櫃和五斗櫃，還放著兩張單人沙發，中間茶几的玻璃瓶里，插著漂亮的塑料花。

  「麗英的房間真好看。」

  按理說，這會兒不是閒聊的時候，杜雨燕就是為了給李麗英打個岔。

  她不懂心理學，只是本能地覺得，應當分散李麗英的注意力，老在那點破事上來回地打轉，她很可能就像以前那個杜雨燕一樣，困在悲傷之中，把自己搞抑鬱了。

  李師娘跟杜雨燕對視了一眼，接過話，「麗英她爸成份不好，上兩代都是上海灘的資本家，雖然公私合營了，家裡多少有點底子。老李除了上班就是玩兒。我們家有一台德國相機，沒事的時候，一家出去拍拍照。她爸還喜歡無線電，我屋裡的電視機就是他自己拼的。」

  一提到丈夫，李師娘便陷入了回憶，「那次去出差之前，老李正裝一台收錄機，還說剩兩個喇叭，等他回來再上。可誰想到，人……說走就走了。」

  李師娘終於說不下去，低頭垂淚。

  母女倆情緒齊齊低落，杜雨燕徹底不知道該怎麼勸了。

  「師娘，麗英出院，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外頭有人問了句。

  愣了片刻，李師娘抹去眼淚，起身迎了出去。

  杜雨燕沒有跟上，在屋裡聽著外面動靜。

  「是國勝啊，你工作忙，家裡又事多，怎麼還過來了？」

  「您跟我客氣啥？」畢國勝笑著回應，「回頭我兒子滿月，師娘可得過來喝杯喜酒。」

  李師娘哎了一聲，「恭喜你啊，我都沒時間看你媳婦。」

  「不用了。我問您一件事兒，師父那台德國相機還在嗎？我借去用用，給我兒子拍幾張照片。」

  杜雨燕不覺皺起眉頭。

  人家家裡有事，當徒弟的沒來幫忙，一進門就張口借相機。

  這人有點不地道啊！

  「那相機……你師父在的時候就說要給小黎，我這兒還有一台海鷗的，要不你拿去用？」

  「沒事兒，我就問一問，師父留下那麼好的東西，我怕一直不用，給擱壞了。」畢國勝打著哈哈，似乎這事兒就過去了。

  「麗英在裡頭睡著呢？早上錢老師跟您說的事兒，麗英考慮得怎麼樣？」

  聽到這句，杜雨燕看了李麗英一眼。

  李麗英閉著雙眼，可仔細看，睫毛在微微顫動。

  李師娘在外面沉默了許久，說了一句，「孩子不願意，就別逼她了。」

  「師娘，您就聽我這一回。嚴鵬現在情況危急，急等著轉院到外地。我知道麗英心裡有怨氣，覺得嚴鵬對不住她。可生死關頭，咱們還是發揚一點人道主義精神。先讓他把命保住。」

  「這麼嚴重？」

  杜雨燕深吸一口氣，幸虧剛才把王老爺子的話告訴了李師娘。預防針打過了，李師娘應該不會上當。

  「我用得著騙您？」畢國勝嘆了口氣，「就因為沒有《諒解書》，嚴鵬不能離開漢源。我跟您說實話吧！嚴鵬中午在市一院照了一個叫什麼機，還是從外國進口的設備。聽說看到片子，醫生都被嚇壞，說是再不轉院，人要不行了。」

  杜雨燕不由豎起耳朵。

  真去照CT了？

  「對了，錢老師讓我帶一句話給師娘。」畢國勝又說道：「他們現在也想通了，只要能保住嚴鵬，什麼事都好說。麗英上大學也包在他們身上，現在就看您這頭態度了。」

  「……」

  「嚴家的車票都買好，就在明天，錢老師急得團團轉，這叫刻不容緩啊！」畢國勝邊說邊嘆氣。

  別說外面的李師娘，杜雨燕此刻都聽得心裡發緊。

  畢國勝不當掮客，真是虧了，這氣氛渲染得也太到位，李家母女再不就範，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我簽！」李麗英突然出了聲。

  沒一會兒，李師娘拿著這一份《諒解書》，從外面進來。

  「媽，你跟他們說，我沒有要求，更不想上什麼大學，只要他們把師哥放出來！」李麗英咬著牙，便在床頭櫃裡找筆。

  李師娘有些沒了主意，眼巴巴看著杜雨燕。

  「麗英，你放心吧！」畢國勝在外頭道：「嚴局長一言九鼎。」

  杜雨燕氣到笑出來。這下實錘了，畢國勝就是嚴家的狗腿子。

  筆剛到李麗英手裡，卻被杜雨燕一把奪了過去。

  母女倆一塊都望了過來。

  「師娘，先拖上幾天。」杜雨燕小聲叮囑。

  已經說病人不能動了，嚴家還非要轉院，絕對有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