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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干戈盡頭(完結章)

2024-09-10 20:15:03 作者: 郁都

  第140章 干戈盡頭(完結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這是聖人所言,是仙門之中每一個稚子開蒙時會誦讀百遍的經典。

  何為大道?

  謝蘇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之前,他從學宮的試煉中歸來,向元征問起秘境之中那條奇異的河流。元征曾對他說,逆流而行,永無到岸之時,順勢而為,才能證得真道。天道所指,方為大道。

  而今他才真正明白那話是什麼意思。

  元征就是天道,沉湘也是天道。一為彼世,一為此世。

  三千塵世,便有三千大道。所謂天門試煉,世間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飛升,不過是爭與不爭這兩大天道之間的一場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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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征俊逸出塵的身影屹立於平都山巔,周身潔淨,有淡淡的光暈。

  他掃視酆都城中一切生靈,面容之上無悲無喜,而後緩緩向上伸出手,修長的五指再度握緊成拳。

  方才這一握,令已經成神的陰長生霎時間灰飛煙滅。

  現在這一握,山巔處、煙雲中那隻巨大的血紅色眼睛翻湧坍縮,化為一道紅光,落於元征的指間。

  而整個熒惑守心大陣中的血色光芒卻沒有半分削弱,反而如同呼吸一般閃爍,漸漸強盛,陣中的魂魄之力呼嘯來去,帶起利刃般的狂風。

  山腳處那十幾根沖天的光柱再度擴大,光柱中心的靈寶源源不斷釋放出靈氣。而隨著陰長生的湮滅,陣中鎮守靈寶的鬼面人漸次無聲無息地消失。

  所謂抹消,便是連一絲氣息都不會留下,盡數湮滅於天地之間。

  其中一脈紅光越來越亮,殷懷瑜的身影驟然浮現,向著山巔的元征遙遙地跪下,在他身後是滄浪海的門人,幾如一片漆黑的剪影。

  所以滄浪海對陰長生的假意臣服,也不過是得了元征的授意。從一開始,殷懷瑜就聽命於元征。

  他聯手無極宮,攜眾仙門進入蓬萊,是為了按照元征的意思,逼迫明無應再過天門。

  那他順從陰長生,為他襲擊木蘭長船,幫他奪取仙門靈寶,又是為了什麼?

  陰長生要的,是這名為熒惑守心的弒天大陣。

  他真正要殺的人是元征,他是要向天道復仇。

  那元征呢?

  在金陵城外的萬水之源,謝蘇曾經親耳聽到元征說,他將他們拖延在金陵,是為了給陰長生一點時間,讓他找到一個東西。

  現在一切都已經明晰,陰長生在酆都找到了牧神劍。這柄可以引九天風雷的神劍,此刻就插在熒惑守心大陣的中心。

  甚至可以說,元征比陰長生更希望此陣落成。

  霎那間,一個可怖的念頭出現在謝蘇心間。他側目望去,明無應臉上的漫不經心已經盡數收斂,他望著平都山巔的紛亂紅光,面無表情。

  元征望著掌中握住的那一團紅光,神色淡淡。

  「這陣法在陰長生的手裡,其實沒有什麼用,但在我的手裡,就不一樣了。」

  他身上猛然爆發出灼目的金光,令人無法直視,只能感覺到那浩瀚如汪洋一般的法力落下,滌盪於整個熒惑守心大陣。

  元征的嗓音響徹酆都城中,壓過了一切聲音,似乎溫柔含情,深處卻是漠然無情。

  「誰輸誰贏,早見分曉,輸家不必留著。從此以後,天門陣也可以不必再有……」

  謝蘇輕聲道:「你要滅世。」

  他這樣輕的聲音,也被身在山巔的元征聽到了。

  元征淡金色的瞳孔一轉,目光十分平靜:「不,我要此世與彼世融合成一個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我即是天道。」

  難以言喻的寒意瀰漫謝蘇全身,元征要的不是抹消,而是吞噬。

  陰長生不願淪為天道之間的犧牲,不想再做這一場論道的傀儡,可是他費盡心機,殺了那麼多的人,到頭來,還是成了元征的棋子。他只是利用陰長生為他建成眼前這座足以弒天的陣法。

  元征握碎了指間的紅光,化為十數道金紅交錯的鏈條伸向平都山山腳的沖天光柱,崑崙弟子以符籙結成的法陣被瞬間壓制。

  狂風席捲酆都,符紙轟然破碎,熒惑守心陣中的煞氣凝結成數不清的刀光劍影,向著每一處斬落。結著金光的法陣顫抖了一下,化為漫天灰燼。

  破碎的金光流散,照亮煙雲中無數的塵埃。

  那十幾根血色光柱越來越強盛,城中巨大的裂縫再度拓寬撕裂,地底深處響起轟隆隆的悲鳴。

  忽然之間,其中一道光柱熄滅了。

  暗處,有一個戴著鬼面具的人。他抖開手中長長的畫卷,另一隻手在臉上一抹,摘下了鬼面具。

  畫卷中爆發的五彩神光讓謝蘇看不清那個人的相貌形容,只覺得浩蕩的靈氣傾瀉而出,隨即而來的是一股強悍到無法抗衡的力道,偏偏柔和無害,像一個穿越亘古光陰而來的擁抱。

  頃刻間地動山搖。

  那五彩神光將整個熒惑守心大陣,將站在山巔的元征,將酆都城中的每一個人捲入畫卷之中,謝蘇只來得及看到畫卷上流淌而出的乾坤萬象,便隨之跌入。

  深淺不一的雲霧流動,視野全被五彩神光盈滿。

  就連這一瞬間看似無盡的墜落,也轉為絢爛的流光,四周不知是氣還是水,驚濤駭浪,涓涓細流,盡數跌落於此,酣暢淋漓。

  畫卷再度傾倒,謝蘇從畫幅之中跌出,御劍而下。

  他回首望去,自己正身處於一條深谷之間,兩邊是高聳的斷崖,頭頂是層層疊疊清透的水光,好似一整片汪洋懸於上方。

  深谷如一條裂縫,直通漆黑的地底,一邊的懸崖上則是望不到盡頭的寬闊神道,地磚碎裂,荒草叢生。巨大的石碑倒在地上。

  神道兩側是通天的石柱,上面雕刻著蜿蜒的龍形。最初雕刻之時,應當也是威嚴攝人,如今已經黯淡無光。

  無邊畫卷橫過,紛亂的人影從裡面跌下來。謝蘇看到了鄭道年,看到了方長吉,看到了叢靖雪,看到了無數他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崑崙弟子。

  唯獨沒有看到明無應。

  畫卷背後,一個人影御劍而下,他手中還拿著一個漆黑的鬼面具,已經乾枯僵硬,被他隨手丟在地上。

  崑崙弟子再度祭出鋪天蓋地的符籙,結成法陣。

  一片閃閃的金光之中,那人走向謝蘇,似是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拿出了一個人皮面具,往臉上套了一下,說道:「這樣,謝道友認得出我嗎?」

  謝蘇認出了面具上的臉,也認得這個聲音。

  「你是逐花樓的樓主。」

  逐花樓主丟開人皮面具,向他拱手道:「正是,不過你也可以叫我戴雲溪。」

  這個名字觸及謝蘇極深的一縷思緒,他尚未回憶起來,叢靖雪已經走到他身邊,不敢置信道:「你是無極宮的大弟子,死於學宮試煉之中。」

  這句話令謝蘇想起了戴雲溪是誰,在學宮試煉中,他們進入了一個山洞,他在洞中找到了承影劍,華歆也在洞中找到了戴雲溪的遺物。那時他們以為戴雲溪被葉沛之強逼來參加學宮試煉,死於洞中,化為了那隻水魈。

  戴雲溪笑道:「如假包換,不過我沒有死。師傅要我成棟樑,我卻只想做膏粱,比起求仙問道,我還是更喜歡做個富貴閒人,只好借學宮試煉假死脫身了。」

  鄭道年眼中划過一絲驚異,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戴雲溪擡手將橫貫天幕的畫卷召回,重新展開在手中。

  「熒惑守心陣中的無極畫卷是假的,真的那個,多年之前被我偷了出來,一直帶在身邊。」

  謝蘇卻覺得他掌中的畫卷十分眼熟,正是自己在逐花樓里見過的那副乾坤畫卷。原來乾坤無極,從頭到尾都只這麼一幅畫而已。

  戴雲溪看到他的目光,又道:「啊,你認出來了,就是那一幅。我與蓬萊主有約定,等那位天道化身現世,我就用無極畫卷將你們帶來這裡……你不必覺得有什麼,這不是我幫他,是他幫我。」

  他輕閒的臉忽而端正了神色:「我雖離開無極宮,卻一生一世都是無極宮的人,這血海深仇,不報不行。所以蓬萊主的萬金一諾,於我已經兌現。」

  叢靖雪望向頭頂層疊的水光,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神道邊緣,鄭道年伸手抹去倒下的石碑上厚重的塵土,辨認上面的碑文,片刻後低聲道:「歸墟。」

  東海之下,無底之谷,名為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

  戴雲溪的目光從一眾崑崙弟子上飄過,略帶期許地問道:「謝道友可見著我那小師妹了?」

  謝蘇知道他說的是華歆,可他此刻已經分不出心來答話。

  他的視野中,只有石碑上陳舊的碑文。一字一句,如刻在心上。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天上地下的江河盡數匯集於此,歸墟之水卻始終無增無減。歸墟,是龍的居所。

  無底之谷,其下死氣蔓延,如積水日漸滿溢。死氣溢出,生靈塗炭。

  真龍奪天地造化而生,也當應劫而死,以己身鎮壓歸墟之下的死氣。

  謝蘇猛地擡頭,神道兩側望不到頭的石柱上,所有的龍形石刻好像都在看著他。

  忽然之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在金陵城桃花疫泛濫的時候,明無應是回到了歸墟,他說天門陣有去無回,陰長生必然是找到了另一條路。

  那穿渡混沌的裂隙,一端連著白玉京,一端連著歸墟。

  陰長生就是從這裡逃回此世,而明無應又將他們全部帶來了這裡。

  謝蘇在神道疾馳而過,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看過去。他竭盡全力,想找到那個熟悉的人。

  頭頂的碧水之外,隱約亮起熒惑守心大陣的血色光芒。

  無極畫卷將酆都城中所有的人帶來歸墟,也帶來了元征。

  他們腳下的深谷,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

  明無應是要在這裡弒天。

  謝蘇心底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他撥響了自己腕上的白玉玲鐺。

  天幕之下驀然響起一聲龍吟,神道兩側的龍形石刻忽然活了,在石柱之上蜿蜒遊動,目中點燃兩團明光。

  下一刻,所有的石刻聽從了那一聲龍吟中的召喚,龍影沖天而起,飛向頭頂血紅色的大陣。

  石柱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淡淡的金色光華落滿神道之上。

  漫天的絢爛明光之中,謝蘇看到明無應的身影從高空走下,一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以為,」謝蘇怔怔地道,「我以為你……」

  明無應伸手在他臉上摸了摸,笑道:「天下還有那麼多好地方沒有跟你去過,我怎麼捨得就這麼死了?」

  他擡起頭,望著那些那些沖入熒惑守心大陣的龍影。

  「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其實應該早一點帶你來看的。」

  謝蘇隨著明無應的目光望去,那些浩大的龍影在空中遊動,消解掉陣中的血色光芒,自身也隨之破碎,化為點點的金色微光。

  他看得出來,明無應心裡也知道,僅憑這些龍影是攔不住元征的。

  他們身後是崑崙弟子結成的法陣,符籙幽幽漂浮,朱紅的字印連成牢不可破的鎖鏈,氣機縱橫,遍布神道之上。

  鄭道年站在最前面,他面色凝重地望著上方的血紅色大陣,周身有淡淡的光輝流溢,以自身氣勢將身後的崑崙弟子們的劍氣凝成一片。

  陣法,是己身修為不夠的時候,藉助外物的力量。

  眼前的敵人是天道,人力豈能動搖?

  然而這世上有些事情,從來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徐道真站在鄭道年身側,望向天幕,雙目之中紫光瀰漫,她厲聲道:「他來了!」

  空中遊動的龍影被一片片撕碎,血紅的光芒之中,一輪金芒驟然湧現。

  元征的身軀仿佛一瞬間暴漲了許多倍,是橫貫天地般的高大寬廣,漠然俯視著腳下如螻蟻一般的人。

  明無應輕聲道:「法天象地。」

  元征的聲音響徹歸墟:「明無應,我從前就說過,你這人哪裡都好,只是有一點,意氣太重,隨心所欲。」

  明無應笑了:「你不如直接說我不知好歹,不識擡舉。」

  空中那巨大的金色虛影下,是元征的真正所在。熒惑守心仍在運轉,陣心處,一道漆黑的劍影插在那裡,令天幕背後傳來滾滾的雷聲。

  明無應在謝蘇的手上握了一下:「我要你拿到牧神劍,做得到嗎?」

  謝蘇點了點頭,他沒有說出口的是,自己死都會做到。

  明無應的身形化為流光飛向高空。

  從元征的手中落下無數面巨大的銅鏡,落地的瞬間激盪起紛紛揚揚的塵沙,令歸墟陷入搖撼之中。

  被鏡面的金光籠罩的一瞬間,神道之上的所有人都已經進入了鏡中世界。

  謝蘇回頭,看到熒惑守心的血色光芒之下,明無應已經化為青龍本相,向著元征的法天象地飛馳而去,流光照耀四野。

  他轉過身,看到了鏡中走出的另一個自己。

  影子謝蘇穿的是黑色的衣衫,他手中也有一柄承影劍,劍身薄而鋒利,劍光寒如秋水。

  而無數面鏡子倒映出無數的崑崙弟子,也都身著黑衣,手握一樣的長劍。

  這鏡子就是元征的法器,元征是用鏡子映出他們的影子,要他們自相殘殺。

  銅鏡之間有細細的金光連接,謝蘇低下頭,看到腳下橫平豎直,縱橫分割的金線虛影,自己好像身在一隻巨大的棋盤之上。

  一霎那間,他忽然了悟,鏡子就是棋盤,鏡中走出的那個穿著黑衣的自己,就好像是元征手中的黑子。

  黑子先行。

  影子謝蘇似乎要比他更快,出劍更狠毒,更銳利。

  凌厲的劍光向著謝蘇身前斬落,他手腕一動,揮劍迎上,擦肩而過的瞬間,與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對視了一眼。

  那雙眼中是純然的黑色的寂靜。

  他的變招更為迅疾,鋒利的劍刃斜刺而去,在謝蘇肋下留下一個薄而長的傷口。

  「你贏不了我。」

  連他的聲音都跟謝蘇一模一樣,只是更冰冷,更漠然。

  在他身後,銅鏡中映出了更多的畫面。

  謝蘇看到了叢靖雪,看到了溫緹,看到了戴雲溪……無數人被困於銅鏡之中,與一個更冰冷、更凌厲的自己對戰,鏡中世界劍氣縱橫。

  而最大的,也是最清晰的一面銅鏡中,映出的是元征與明無應的戰場。

  血雨潑灑,帶著淡淡的金光,那是明無應的血。

  影子謝蘇微微眯著眼睛,冷然道:「他要死了。」

  他揮動手中的承影劍,向著謝蘇衝來,聲音淡漠:「你也要死了。」

  謝蘇巋然不動。

  在兩柄承影劍相交的一瞬間,似有百道千道瑩然的劍影旋轉而出。中間唯有一道摧山裂海,破風而來。

  那是純粹的劍意,凌厲逍遙,劍鋒迴轉,流溢著無塵燈的道道輝光。

  沛然劍勢之下,影子謝蘇的身體如灰燼一般湮滅,而謝蘇揮劍的手腕紋絲不動,直直向後斬去。

  鏡面的碎裂之聲乍然響起。

  謝蘇的身軀猛然倒飛出去,手中的承影劍與銅鏡一同破碎,他持劍的虎口綻裂,鮮血流出。

  無數面銅鏡在同一刻粉碎,鏡子的碎片倒映著天地之間無數金紅的流光,如火雨一般落下。

  熒惑守心陣中,元征淡金色的瞳孔縮緊,一貫柔和的臉上終於現出怒意,他伸手拔起身側的牧神劍,向地面擲去。

  謝蘇的視野被一道血色光芒貫穿。

  肩上劇痛襲來,巨大的沖勢帶著他向後退去,撞斷橫在地上的石碑,砸入了山崖之間。

  騰起的塵土之中,謝蘇低頭看去,牧神劍上縈繞著濃重的血腥氣,還有一股淡黑的死氣,自他左肩穿沒,將他釘在山崖之上,只余劍柄露在外面。

  戰場之上,劍氣呼嘯縱橫,無數符籙被粉碎,再被源源不斷地補上。

  那麼多的身影在空中飛掠,謝蘇眼前一時有些模糊,已經分辨不出那些人到底是誰。

  他茫然地睜大眼睛,看到高處元征金光閃閃的巨大身影,已經被青龍毀去雙臂。青龍的身軀之上遍布見骨的傷痕。

  不知道誰的血,落在他的臉上。

  血色光芒之中,元征來到神道邊緣,冷冷地注視著謝蘇,他兩隻袖管裡面空空蕩蕩。

  恍惚之間,謝蘇看到一個身影自神道上奔跑而過,迎向元征。

  那是一個女子,她回過頭來,眼中淚光點點,對謝蘇嫣然一笑。

  謝蘇眨了眨眼睛,只覺得這女子一時像是呂微,一時像是沉湘。

  電光石火間,他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他輕聲道:「是你把我的魂魄放進了沈禕的軀體之中,然後等著我醒來,是你帶我進入魚岩鬼市,告訴我魂魄有缺,是你打開了酆都的城門,沉湘,你一直都在這裡。」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她溫柔的聲音竟然能傳到自己耳中。

  「是啊,要你吃了許多苦,真是對不住。」

  謝蘇支撐著坐起,發覺整個歸墟,只有自己能夠看到沉湘,就連元征都看不到她。

  沉湘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

  「你心裡知道該怎麼做,別猶豫。我一旦顯露真身,他與我之間就必有一個要消散,此時他強我弱,我拖延不了太久。」

  謝蘇伸出虎口綻裂的右手,握住了牧神劍的劍柄。

  他指掌之間鮮血滑膩,可是謝蘇覺得,他從未這樣緊地握過一把劍。

  內景之中,無塵燈明光大放,將牧神劍上的血腥氣盡數滌盪。

  隱隱的風雷聲中,謝蘇將牧神劍拔了出來。他揮劍而去。

  這一劍,沒有任何招式,只有從極靜到極烈的一瞬間。

  視野之中,沉湘已經跑到神道的盡頭,她的身軀顯現,張開雙臂抱住了元征,燦然的金芒映亮了整個天幕的水光。

  下一瞬,牧神劍自後向前,將沉湘和元征的身軀一併貫穿。謝蘇鬆開手,向後退了兩步。

  「天地開闢,混沌初分以前的那麼多年,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夢幻去來,誰少誰多,彈指太息,浮雲幾何?

  沉湘辨認著元征臉上的神色,微微一笑,抱著他墜向後面的無底深谷。

  她眼中流光溢彩,是淚是血,已無從分辨。天若有情天亦老。

  無底之谷轟然崩塌,連接此世與彼世的通道,終於自深處開始湮滅。

  天幕掀起巨浪,八紘九野之水於同一時間落下,歸墟要塌了。

  沛然水幕之中,謝蘇閉上了眼睛。他渾身脫力,任由流水將自己帶去任何地方。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所謂天道,無為不爭,與有情有信,從來不是非此即彼。

  水流灌進了他的耳朵里。

  醒來的時候,謝蘇的視野幾乎是模糊的。

  他看見木蘭長船在朝陽霞光之中的剪影,還有從四面八方向他伸出來的手。

  那麼多雙有力的手臂,將他從海浪之中拽起。

  眼前是涌動著的人影,模模糊糊,晃晃悠悠,離他最近的人把頭埋在他胸口大哭,這聲音越聽越熟悉。

  謝蘇輕輕動了動嘴唇:「姚黃?」

  姚黃擡起頭來,雙眼腫如桃子一般。

  謝蘇無力地笑了笑:「你怎麼從蓬萊出來了?」

  「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全都是說走就走,我有什麼辦法!」

  謝蘇輕聲道:「師尊呢?」

  姚黃沒有說話。

  謝蘇扶著姚黃的手站起來,周圍的人似是敬畏,又似是難過,反而齊齊向後退了一步。謝蘇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臉,他們都身上帶傷,渾身濕透,狼狽得很。

  天亮了,煌煌朝陽躍出海面,萬紫千紅的霞光瀰漫整個天空。海上波光粼粼,目所能及都是瑰麗的海浪。

  謝蘇似有所感,憑欄望去。

  海浪分開一線,明無應的身影從中走出。

  看清他的一瞬間,木蘭長船上的人開始歡呼。人聲喜悅嘈雜,令謝蘇覺得無比安心。

  明無應踏浪而來,身周是淡淡的金色光華。

  下一刻,一道陰影橫跨海面,讓明無應停下了腳步。

  空靈飄渺的唱喏聲迴蕩在天地之間,悠遠卻又清晰,是謝蘇無比熟悉的十二個字。

  空明天,天外天,虛靜境,澄懷心。

  層層流雲分開天幕,中心那燦然的金芒甚至壓過了朝陽。

  自金芒之中降下一道白玉階梯,一直延伸到海面之上。將要入水之時,白玉階一分兩半,一條延至木蘭長船,謝蘇的身邊,另一條則停在明無應的腳下。

  那白玉階看不到盡頭,流雲之上,瓊樓玉宇若隱若現。天門陣是一個謊言,這才是真正的飛升。

  空明天,這至高無上的無情天地,向他們敞開了一線。

  飄渺的唱喏聲再起,似在催促他們一般。

  謝蘇忽地笑了笑。

  明無應向白玉階看了一眼,隨後漫不經心地轉向木蘭長船,揚聲道:「給我一把劍。」

  謝蘇手腕一動,就想去身側拿承影劍,卻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斬碎元征的棋盤時,承影劍也一併碎了,而牧神劍帶著元征和沉湘落入無底之谷,他此刻手無寸鐵。

  而船上已經有人向明無應拋去一柄劍。

  明無應接過長劍,看了一眼,挑眉道:「認真的嗎?」

  船上的人這時才看到那柄長劍劍身之上滿是劃痕,刃口有好幾處破損。方才不知道是誰把劍拋給了明無應,現在藏在人堆里,不好意思出來了。

  「算了,能用就行。」

  明無應說完,踏上一步,向那道仙氣繚繞金光普照的白玉階揮出了一劍。

  這一劍,橫無際涯。

  白玉階破碎的瞬間,天際空靈的唱喏聲同時消失,長風卷過流雲,極高遠處的瓊樓玉宇也被風吹散。

  朝陽的光芒之中,明無應回過身來,與謝蘇相視一笑。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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