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道阻且長(一)
2024-09-10 20:14:24
作者: 郁都
第115章 道阻且長(一)
過天門者可飛升成神,古來有之。
所有得以越過天門飛升的修士,他們的名字都在世間廣為傳頌。
且不說天下各地的明光祠中,供奉著所有過得天門的大能修士之神像,就連學宮也有諸多記載。
除去一些難以考證其出身的隱世高人,那些飛升者的姓名、師門皆有詳盡記載,傳承可考。
連崑崙紫霄峰上都豎立了許多石碑,皆是為了那些出身崑崙而最終得以過天門飛升的修士所建造。每一座石碑上都鐫刻了他們的生平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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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如何作假?
一旦有修士過得天門,白玉京便會為他打開,更有雲橋接引,天地之間異象不絕如縷,都會被世間的修士記錄下來。
那白玉京的瓊樓玉宇,橫跨長空的萬里雲橋,又要如何作得了假?
明無應淡淡道:「仙京不假,雲橋也不假。通過天門陣後,的確可以離開此世,也即世人口中的飛升。但誰說雲橋之後的那個世界,就是世人所以為的瓊樓玉宇,神霄絳闕?」
他說到最後,語氣中微微帶了些嘲意。
世人只知道明無應過天門而不入,蓬萊秘境由此為他打開,卻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做。
只因在天下所有修士的心中,過天門就是最為至高無上的目標。
鍛體淬魂,精進修為,日復一日地苦修下去,就是為了以此身證得大道,最終得以飛升。
可謝蘇知道,明無應非但沒有選擇踏上雲橋,還一劍毀去了半個天門陣,又在陣中留下一半法力與殘陣周旋,亦在漫長的時間裡毀去無數隕落世間各地的天門陣碎片。
他毀天門陣是勢在必得。
謝蘇心中早有類似的猜測,終於在明無應口中得到證實,其實並沒有太多驚訝。
他對明無應的篤信,遠勝於那虛無縹緲的天道。
謝蘇問道:「天門陣之後究竟通向哪裡?」
明無應散漫一笑:「死無葬身之地。」
天門陣中的兇悍戾氣加諸己身是何滋味,沒有人比謝蘇更清楚。
他也一度懷疑,天門陣中那些灰色的影子就是古往今來所有死於天門陣中的修士。
天門陣難以越過,世間修士的飛升之願卻更加強烈,所以無數的修士前赴後繼,九死不悔。
天門陣既是天道試煉,再嚴苛也是自然。
可明無應所說的死無葬身之地並不是天門陣,而是天門陣之後通向的白玉京。
一瞬間無數思緒划過謝蘇心頭。
「師尊是如何知道的?」
明無應卻打量著他們此時身處的鏡花水月境,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們此刻是在哪裡?」
謝蘇微微蹙眉,已經從明無應的話中聽出了端倪。
鏡花水月看似是在實境之上疊加的一個虛境,但此境落成,卻並非虛幻。
他少年的時候用不好這個術法,是因為虛實對他而言是不可流動的死物。
可鏡花水月偏偏就是從真實之中生出虛幻,虛幻之中又復現真實,二者水乳交融,又絕對不會混淆。
或是因為有過自己身在聚魂燈中,又見聚魂燈的景象,謝蘇一瞬間了悟,答道:「鏡花水月境,是在虛實之間。」
明無應笑了笑:「就姑且將天門陣所通向的那個地方稱為白玉京吧。白玉京與此世的關係也簡單得很,就好比你手中有半杯茶水,我在茶杯之中倒了些許清油,倒進去之後會如何?」
謝蘇不假思索道:「清油會浮在茶水上面。」
「茶水就是此世。」
謝蘇道:「清油是白玉京?」
明無應卻道:「此時茶杯之中,除了清油和茶水,還有什麼?」
「沒有了……不!」謝蘇心念電轉,「清油之上還有空。」
一隻茶杯里盛了半杯茶水,再添一層清油,卻還遠遠沒有到溢出杯口。清油之上看似空無一物,但這空本身就是一種存在。
謝蘇豁然開朗:「這空才是白玉京,茶水是此世,那清油呢?」
明無應道:「將此世與白玉京分隔開來的,是混沌,就是這層清油了。」
天地初開之前,世上只有混沌,漸漸從中生出清濁二氣。
清者上浮為天,濁者下沉為地。
明無應卻道:「清者上浮,成了白玉京,濁者下沉,才成為此世。而混沌並沒有消失,而存在於兩個世界之間。過天門之後,走上那道接引的雲橋,就可以跨過混沌,去往另一個世界。」
謝蘇還是有些不解,越過天門陣之後,雲橋即刻出現,明無應又是怎麼在瞬息之間發覺白玉京是死地呢?
他將心中疑問道出,只聽明無應說道:「所以我才問你,覺得鏡花水月境到底是什麼地方。」
電光石火之間,謝蘇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個關竅。
明無應疏朗一笑:「因為我在踏上雲橋的時候,隨手用了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境是一個開闢出的虛實之間的境界,身在此境之中,就可以不受外間陣法或是法器的影響,可說是一種防禦之能。
當年在群玉山的龍頭廟裡,謝蘇被困在那銅鏡法器之中,斬殺了銅鏡之中妖龍的虛影,也是以鏡花水月術法避開可能存在的陣法影響,專心尋找銅鏡中的破綻。
明無應道:「虛實之間就是混沌,換句話說,我們此刻就身在混沌之中。」
他見謝蘇眉心微微一動,索性直接道出這裡面的關竅,為他解開疑惑。
「還是你手裡的那半杯茶水,用一根中空的竹管穿透清油,茶杯下面的水和上面的空就連通在一起,鏡花水月就是這根竹管。」
明無應講得淺顯,謝蘇原本就已經悟到了六七成,聽他這樣一解釋,自然沒有不明白的。
明無應踏上雲橋,卻是無意中用鏡花水月透過混沌,看到了那個所謂的白玉京。
而今日鬼面人發動襲擊之前,他與鄭道年先於眾人進入玉簪峰,卻是去見了一個許久之前就被鬼面具蠱惑的崑崙弟子。
談致遠在得到鬼面具後,曾試圖借這個弟子之手將鬼面具夾帶入山。
只是進入崑崙山門的時候,鬼面具卻被護山大陣的陣靈發覺,那名弟子也因此被囚在玉簪峰上。
包括那名弟子在內,所有接觸過鬼面具的人都出現了相同的幻覺。
大地坦蕩如砥,盡處殘陽如血,屍山血海之中,河流早已被斷肢堵塞,到處生機斷絕,唯有死氣沖天。
謝蘇聽到此處,忽而說道:「我也看到過這樣的幻覺。」
在白家的冰湖之中,他將鬼面具抓在手裡,眼前便是這樣血色瀰漫的場景。
後來何靖濟等人帶著鬼面具來到蓬萊,他化作崑崙弟子的樣子混入他們之中,又被淳于異放入皮影人偶,帶到了木蘭長船之上。
那時謝蘇為了打探鬼面人的消息,戴上人皮面具,扮作崑崙弟子與何靖濟交談,得知他在接觸鬼面具的時候也看到了同樣的幻覺。
明無應道:「你們觸碰鬼面具時候見到的幻象,同我在雲橋上看到的景象是一樣的。那就是白玉京。」
謝蘇渾身一冷。
無數修仙者夢寐以求的白玉京,竟然是屍山血海,血流漂櫓。
死無葬身之地。
他心中忽有一個念頭極快地閃過,一時之間竟像是言語跟不上自己的思緒一般。
「那鬼面人就是——」
明無應從容道:「他就是從白玉京來的。」
鏡花水月境中,那些凝固的流光隨著明無應隨手一揮,重新開始流動。
境中的玉虛君將聚魂燈放入謝蘇的內景,同時響起他悠遠的聲音。
「物歸原主,就此別過。」
謝蘇仍在回想明無應方才的話,無暇顧忌此刻境中所展示的自己的記憶,就聽到明無應輕笑了一聲。
「物歸原主,有意思,」明無應望向他,「看來我當年帶回蓬萊的……是個小神仙。」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悅耳,語氣之中又含著笑意,說話時更是望著謝蘇的眼睛,那一瞬間,當真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謝蘇不知道自己該怎麼作答,只好一言不發。
四周忽然亮起無數道熾烈光華,是石室之中那些前人佩劍被謝蘇手中的承影劍調伏,帶著龐然劍氣飛向崑崙各峰,衝破鬼面人所布下的黑霧禁制。
漻清峰轟然破碎,謝蘇持劍憑風而立,揮出的每一道劍氣之中都帶著聚魂燈燦然的明光,將鬼面人釘死在問劍峰的山崖之上。
謝蘇擡眸,只見明無應的目光望向鏡花水月境中的另一個自己,隱約有讚許之色,甚至來不及赧然,就憶起了問劍峰上之後會發生的事情,打算就讓鏡花水月境湮滅在此時。
可是這個術法是明無應教他的,謝蘇尚未動手,明無應便察覺到了,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說道:「你有什麼不能給我看的?」
謝蘇抿了抿唇,忽然發覺指間那些牽引此境的無形絲線輕柔斷開,須臾之間,控制此境運轉的人已經換成了明無應。
謝蘇看著鏡花水月中的另一個自己隨著李道嚴躍入問劍峰的雲海,再度揮劍而出,四周一瞬間暗了下來。
這裡是他的記憶,是他將明無應帶了進來。
既無法矯飾,又不能作偽。
須臾之間,眼前蠱蟲漫化的黑霧散開,明無應站在他身前,看到了鏡花水月所展現出的,那時鬼面人讓他看到的幻象。
青龍的死相。
七根巨大的白玉柱子破開碎玉般的龍鱗,深深穿透青龍的肌骨,釘在了地上。
漫天血色之中,謝蘇聽到了明無應的一聲嗤笑。
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龍死荒灘之景,在看到那七根白玉柱子之後,轉身看向謝蘇。
「原來你是因為看到這個才發覺的。」
那七根釘穿龍身的白玉柱子,與硃砂骨釘一模一樣。
這是鬼面人讓他看到的幻象,謝蘇本不願讓明無應看到此景,可鏡花水月此時已經不受他的操控。
而鬼面人曾言及在他們審問談致遠時,借談致遠臉上的鬼面具,他反過來窺伺過明無應。
即使是在不知道鬼面人是從白玉京而來的時候,謝蘇也早已對他的詭譎手段有了些了解。
那時張道朴對談致遠用了搜魂之術,明無應以鏡花水月讓他們看到談致遠的記憶,可鬼面具中留有一道靈識,反而傷了張道朴。
鬼面人或許就是在這裡發覺明無應將硃砂骨釘楔在自己左臂。
所以對戰之時,鬼面人有意讓謝蘇看到龍死荒灘的幻象,以此動搖他的心智。
而明無應只是散漫一笑:「他試探我,我就不能試探他嗎?」